季央盯着梁焕云, 心乱如麻理不清楚,满脑子的愤怒和无措,“是, 我们是有协议,你是我的金主, 你是帮了我很多, 我也说过把我整个人都给你, 但不代表你有权利管我的私事!
“我们什么关系啊你管这么宽?你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替我做这样的决定?!”
话音落下, 他呼吸急促,几乎要喘不上来气,但还是再次拍开了梁焕云要帮他抚一抚背顺气的手,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微微失神, 小声喃喃道:“你知道我不想,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梁焕云,你……”
他还能说什么?
什么都说不出来。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谭家既然已经知道了, 就不会放任不管,认他回去?就算对方想,他也不可能回去的,绝对不可能。
他回不去的。
梁焕云看着季央的无措模样,心疼得不行, 又不敢多解释什么,怕再刺激到对方紧绷的情绪。
季央在这儿待不下去了, 他转身绕开梁焕云径直往外走, 再待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
他现在不想看见这个出尔反尔的人。
梁焕云的视线追随着季央, 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了才收回来,给李哲发了条消息, 收到对方的回复,说已经好好的接上季央往公司去了,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擅自做主跟谭家人说明这件事,季央生气是应该的,怎么说他都应该。
他没后悔这么选择。
季央在亲情上渴望却又恐惧,说不通劝不动的前提下,如果需要有人推一把来打破现在的僵局,那他没什么不能做的,哪怕对方会生他的气。
所以他现在该想想怎么哄人了。
季央这边整个人都是懵的,又懵又气,关键还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往公司去的路上他恍恍惚惚的,坐到办公桌前时根本沉不下心去应对工作,脑子里心里全是一团乱麻,勉强跟郑贺今沟通完工作后就彻底卡死了。
他几乎是呆坐了一个上午,直到宋思远中午来送饭。
看着凑到跟前满脸担忧的人,他木着脸,首先问道:“梁焕云联系你了?”
宋思远笑眯眯的,坦白道:“联系了,说你们俩闹了点儿矛盾,这不是担心你情绪不好不吃饭吗,让我来看看,别的他什么都没说。”
季央抿了抿唇,超出计划太多的展开让他烦得不行,瞥开眼道:“我不想提他。”
“好好好,那就不提他。”
宋思远应着,拽着季央起身坐到桌边,“咱就是生气也要吃饱了再生气,喏,你看,是你之前夸过的那家餐厅,我大老远跑了一趟,你就当是珍惜珍惜我的心意也不能一口都不吃,是不是?
“央宝乖乖~张嘴,啊——”
看着喂到嘴边来的鱼块儿,季央到底没忍住笑了声,但笑意很快就消散了。
他拿起碗,让宋思远把鱼肉放碗里,随后自己夹起来吃掉了,“你都跟谁学的这些,肉麻兮兮的。”
宋思远只是笑,也不回答,刚不还说不提某人嘛。
季央没什么胃口,但宋思远陪着,多少还是吃了些,放下筷子时尽管心里还是乱糟糟的,但有一件事想清楚了。
他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宋思远道:“抱歉,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
之前虽然不再说绝交的事儿,但他总想着能少牵扯就少牵扯,真出了事儿,宋家也好脱身,所以有些话一直没说。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
谭家知道了,宋思远作为他唯一的朋友早晚会知道,与其让对方从别人的口中听说,还不如他自己主动些坦白。
面对突然道歉的季央,宋思远怔了下,忙道:“不用跟我道歉,我也一直没问你,没事儿。”
季央略带苦涩地笑了声,上天还是待他不薄,没有让他一无所有。
宋思远是命运给他开的窗。
某人也是,但眼下他不愿意去想。
他不无释然地叹了口气,垂下眼不带停顿道:“放弃出国计划,跟林欣彤闹掰,都因为一件事,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当年出生的时候,林欣彤把我跟她的亲生儿子调换了,谭钰才是她亲生的。”
哈?
这简短两句话包含的信息量直接让宋思远顿住了。
他眨巴了几下眼睛,脑子转了好几转才反应过来,这也……这也太出人预料了!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儿!!
季央竟然不是季家亲生的,而且还是谭家和季家互换了孩子?
半天没听到宋思远说话,季央抬起眼,看着震惊得还在发懵的好友,他的眼里满是自嘲和苦涩,继续道:“我本来想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事情的发展没按我想的来,他知道了之后,私底下跟谭家那边说了,所以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思远恍然,“他”是说的梁焕云吧。
他猜测……不,基本上肯定道:“梁总擅自做主把这事儿告诉了谭家,你们俩因为这个吵架了?”
“……嗯。”
宋思远沉默了会儿,慢慢从这件事的冲击中冷静了下来。
从现在的情况看,季央明显不想跟谭家相认,不想回去,但平心而论,他其实能理解梁焕云的做法。
季央对亲情的渴望他再清楚不过了。
林欣彤调换了两家的孩子,那对方就是季央一切苦难的根源,他越想就越气,这位“母亲”和那个家暴的父亲,显然都不可能给季央想要的、真正需要的感情。
那谭家呢?
谭家父母多年如一日地恩爱,俩哥哥都极出色,虽然谭钰隔三差五地惹事儿,但整体上相处很融洽,家庭氛围放眼整个圈子都是数一数二的。
可说到底了,谭家好,也要真的适合季央才行。
而且有一点可以想见,一向看季央不顺眼的谭钰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这个事实,接下来肯定不会消停。
他忍不住想叹气,但在季央面前忍了又忍,好歹是给忍住了,道:“这事儿梁焕云的做法我理解但不赞成,太着急,太莽了。”
季央的神色还是木木的,闻言问道:“所以你觉得我应该跟谭家相认?”
宋思远没撒谎,坦言道:“我是觉得谭家比季家好太多了,但你觉得好才最关键,要我说的话,在坦白相认之前其实可以接触接触,不着急做决定。”
季央有些倦怠地闭了闭眼,稍稍冷静了些。
心底最深处的想法他只跟梁焕云说过,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对方就是清楚他没打算多接触,所以才直接找了谭家。
但话说回来,他没办法接受。
他根本不想跟谭家相认。
现在让他怎么办?大家都在这里,完全避开谭家人不可能,那……直接出国?也不行,他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不能就这么走了。
他不甘心,自然放不下。
越想,他越是不知道怎么处理,就越是对梁焕云的自作主张感到恼怒。
他怎么就嘴上没把门的,什么都跟那位说,如今好了吧,进退两难,还没法直接挥一挥翅膀飞走什么都不管。
季央的回避态度明显,宋思远转而问道:“这几天要不先去我那儿住?你的衣服和用品都有,离这儿也近,方便。”
季央沉默了会儿,闷闷地应了声。
他确实不想回去见梁焕云,见了要生气、要吵,还不如不见。
宋思远又安慰了两句,催着季央去躺着休息了会儿,说好下班了他来接之后才离开。
到了停车场坐进车里,他给梁焕云发了消息,两人又通了个简短的电话聊了几句,那边基本上都在叮嘱他好好照顾人。
他一一应下,随后道:“梁总是真敢走这一步啊,你明知道央央会因为这个生你的气,还敢,我服气。”
偏要踩雷区。
梁焕云倒是坦然,“我巴不得他把感情重心放在我身上,最好身边只有我,就我一个,连你都隔得远远的,但我舍得么。”
这就是宋思远为什么能理解了。
梁焕云那一看就是占有欲极强的人,喜欢的人身边只有自己,这才是对方真正喜欢的状态,可梁大佬却反其道行之,当初不仅帮他跟季央修复关系,现在还主动把人往前推了一步。
友情,亲情,梁焕云想要的是让季央拥有全部。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季央真的想要,却出于种种顾虑没迈出这一步,不然就没什么意义了。
他其实也想,可他没这个决心干脆利落去做。
太冒险了。
说实话,他不太清楚接下来会怎么发展,但并不怎么发愁,谭家知道了真相就不会因为季央的消极回避而放弃,梁焕云必然也不会。
他蜷缩在安全壳里的央宝呀,戳一戳,推一下,总还是有可能把壳壳戳破的。
他直接问道:“梁总愿意为央央考虑就好,说明我们没看错人,他没白信任你,什么都跟你说,我都快醋炸了好嘛。还有,他最近住我那儿,你就甭惦记了,赶紧想想怎么哄人吧,这回给他气得不轻,出尔反尔,他不喜欢这样。”
“……知道,等他稍微消消火吧,你多照顾。”
“这个不用你啰嗦,回聊,有事儿随时联系。”
挂断电话,宋思远启程去公司,把工作处理完了他好早点儿来接人。
接下来他预想到了季央的心情会不太好,但没想到对方心里一烦就加班,他把人拉回去也还是会继续卷工作。
问就是闲下来就会乱想,忙着反而充实。
他是劝也劝不住,管又管不了,还不敢真的逼对方怎么着,就怕再刺激到人。
整个一束手无策。
季央知道自己这状态让朋友担心了,只能尽量按时吃饭,但其他的时间他还是忙忙碌碌的,不愿意去想其他。
跟梁焕云闹翻到现在有一周多了,他不止拉黑了对方的微信号和手机号,连带着后来给他发消息的谭家人的号都给拉黑了。
跟谭家……不沟通、不交流、不来往,就是他的态度。
就这么着吧,先拖着。
这天早上,起床时他就感觉不太对,脑子昏昏沉沉的,他没当回事儿的,面对宋思远的关切询问,他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一块儿吃了早餐后照常上班。
能有什么事儿,不过就是没休息好。
办公室里待一天,下午三四点他就把往后几天的工作都给处理好了,看着备忘录里空空的待办事项,他攥着手机陷入了一片让人呼吸都费劲的死寂里。
在持续不间断的头疼中,他思绪混沌,明明不愿意去想某个人,却又抑制不住地去想。
果然由俭入奢易。
梁焕云待他好,宠着照顾着,不止是做几顿饭那么简单,更是贴心的陪伴,脾气不怎么好的大佬对他总是很有耐心,甚至相当纵容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对方面前就不再遮掩了。
梁焕云给了他少有的安全感。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做了最让他无措、最让他害怕的事情,明明都答应他不会告诉别人了,他想要也不行,但还是背着他把事做彻底了。
有些东西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不可能成为他的。
他东想西想半天,到五点的时候终于坐不住了,打算提前下班。
他撑着办公桌站起身,摸了摸脸颊,滚烫,浑身都有些酸疼,还一阵一阵地发冷,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
是发烧。
他无奈又苦涩地笑了笑,这副身体还真是脆弱呀。
想到梁焕云跟他说的要长命百岁的话,他只觉得自嘲。
他从抽屉里翻出退烧药,连口水都没喝,驾轻就熟地直接干咽了下去,药片在他的喉咙里留下了浓重的苦涩药味,他却没什么感觉,若无其事地给李哲发了消息,慢吞吞地晃悠着下了楼。
就这么回去睡一觉吧,等睡起来就没事了。
至于梁焕云那边……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或许这次吵吵完大佬都不乐意再跟他相处了,偶尔的闹闹小脾气是情趣,可他那天早上说的话其实挺不留情面的。
不过是协议关系而已。
到了地下停车场,走出电梯的时候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还没走到车位,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一下顿住了脚步。
是已经一周多没见的梁焕云。
看到季央停下,梁焕云抬脚走过去,听到季央回神后的那句“别过来”,最后还是停在了三米多远的地方。
他注视着心心念念的人,十天没见,却好像已经过了十年那么久。
停车场光线暗,但他也看出了季央的状态不是很对,都不用问,也不用猜,肯定是最近没休息好,道歉的话他每天都在想,来回斟酌了不下八百遍,只是看到眼前人后又觉得打再多草稿都没用。
道歉当然需要技巧,但最要紧的是真诚。
他放缓了语气道:“央央,这件事确实是我的不对,我……”
“什么都不用说。”
季央直接打断了梁焕云的话,不想听什么道歉,道了歉能怎么样,能让谭家人把这事儿都忘了吗?
他勉强地稳了稳呼吸,移开视线道:“梁总没必要道歉,是我自己的错,把一些不该说出来的事情告诉别人,就应该做好对方不会守口如瓶的准备,是我太草率了。
“而且你也没必要说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如果我想,我没长嘴吗,我自己就能跟他们相认,用不着麻烦梁总亲自替我说。”
季央的语气生疏冷硬,梁焕云的嘴角微微下敛,对方当然还在生气,但这样子说话多少是刻意装出来的。
他几步走近,紧盯着季央的面容,语气依旧缓和,“全身上下嘴巴最硬,说的就是你,如果你能看着我的眼睛否认你不想要父母亲情,说自己不向往正常的家庭,那就算谭家坚持,我一样能挡住他们,绝对不会影响到你;
“如果不能,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以后怎么办。
“问题只要存在,就一定有解决的办法,我们可以一起来面对,好不好?”
季央的眸光不住地颤动,用力咬住了嘴唇。
他没法去看梁焕云的眼睛,说谎……对方一定看得出来,他想要,但他做不到,所以不要对彼此就是最好的,对谭家好,对他自己也好,省得折腾到最后连一点念想都没有。
季央不说话,但梁焕云感觉得到对方急促的呼吸,整个人都相当紧绷,而且这么近的距离让他发现了不对。
他皱起眉,抬手去抚季央的脸颊想仔细看看对方,“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
季央一把推开梁焕云的手,“没事,你别碰我。”
短短一触即离,梁焕云没像前几次那样顺着季央的力道放开,反倒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随即用另一只手探了下眼前人的额头,一片滚烫。
他一瞬间又是气季央不会照顾自己,又是担心对方的身体,这都不知道烧多长时间了!
他当即道:“我们先去医院。”
季央根本不想去,试图挣开梁焕云的手,嘴上也没停下,“不去!不用你管我,我吃过药了,你是我谁啊……凭什么管我这么多,你……”
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完,身体先撑不住了,头昏脑涨的,脚下发软浑身都疼,话还没说完,就腿一软直接扑在了梁焕云怀里。
接住滚烫得好像一团火的人,梁焕云搂着季央的腰,在对方抬起脸看过来时,他压抑住了自己的担心和急切,放轻了语气哄道:“央央乖,先去医院,其他的话等你好了再说,随便你怎么打我骂我都行。”
季央的脑子却好像终于被烧短路了。
纷杂的念头在烧灼的热度中被燃了个干净,理智的防线千疮百孔、溃不成军,被强行压制好些天的情感终于占了上风。
他的脑海里、心里,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最想要的渴求。
他眨了眨眼,烧得微微哑的嗓音低低软软的,好像刚才那么疏离冷淡的人不是他,开口道:“疼……抱抱……”
梁焕云看着季央,刚才还竖起一身锋芒的小刺猬似乎变成了一只绵软软的撒娇猫咪。
对方本就昳丽的双眼正蒙着一层水雾,更显得淋漓,面颊泛着水红,因为呼吸不畅而嘴唇微张,只一双薄唇愈发失去了血色。
苍白而虚弱。
也是烧糊涂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