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ll有点不能理解自己的处境,一切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样子。
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铃兰花纹,那倒是正好令他想起立陶宛Hannibal的卧室。
Will眨了眨发红的眼睛,把目光投向窗外。
南部永远不会下雪,但雨季十分漫长。
涨潮的声音。
白头鹰张开暗褐色的翅膀,在远方盘旋着,最终落在黑色礁石上。它们是一种外形美丽、性情危险的大型猛禽,现在已经非常少见。
Hannibal选择的这所房子距离墨西哥湾非常近,战前的繁华之地现在已经变成了废城,但仍有数以万计的人聚集在港湾附近求生,他们的职业多半是码头工人、清理工和卡车司机,未来的很长时间里,将不会有大量的居民乔迁到这个城市。
Hannibal以高于市场双倍的价格买下了这栋别墅,而附近类似的别墅只有十五座,更远处有绿色屋顶的联排别墅属于南美人和亚洲人,住在那边能把涨潮的声音听得更清楚。
最近的便利店在2.5公里以外的地方,商圈与娱乐区正在划分,整片区域只有寥寥无几几条街道配备园艺路灯与有艺术性的公共设施,码头的卸货区——一排排罗列整齐的铁匣子,占据了数百公顷。
这意味着短期内他们的生活并不便利,没有车的话,人几乎寸步难行。
雨水在玻璃窗上流淌着,外面的景象有些模糊。
透过别墅卧室的窗户看出去,有比邻一条街旁的绿化带。
Will一直觉得那边更好些,因为有青灰色含杂质斑点的路缘石和大量的栎亚属植被,橡树也随处可见,常使走在路上的人产生错觉:他们仍然行走在一百年前,但Hannibal更喜欢他们现在这栋房子门前的钴蓝色柱,日本木棉。
Hannibal选择这里作为落脚点:他想暂时躲开繁华城市的追随者和报社记者,那些喜欢对他指指点点的评论家。
而这里并不在重点建设城市名单中,Hannibal永远不喜欢涌入大城市的年轻人的热情。
而Will现在不明白的是:Hannibal为什么选择住在Lee的隔壁。
他们很明显已经不再是朋友,Lee不提前知道Hannibal会搬到这里来。
Will认为:Lee是为了躲开Hannibal才带着Orlando逃到这个偏远地区的,而他搬来的一个月后,Hannibal才正式告诉他,他看上了隔壁的房子。
Hannibal的到来一定会使Lee多做几场噩梦的。不过现在看来,他的表现,一如几年前对待“朋友”。
Will的手指不由自主蜷了起来。
丝绒被卷成一团,枕头也被脖子上留下来的汗所浸湿。现在他躺在床上,穿着一件灰色的背心和纸内裤。这样子像个瘫痪,又像是被有钱人囚禁的那些Omega。
Will难以接受自己的转变,他视自己的发情症状为洪水猛兽,热潮使他恐惧,他甚至觉得自己随时可能死亡。
——每隔一两个小时,体内的水分会以任何形式从任何地方流出来,瞬间泡湿床单。
在这种情况下,Will是睡不好的,而睡眠不足只会令他在接下来一个白天的昏沉中,产生更严重的症状。
Will开始变得非常敏感。
他现在能清晰地感觉到毛毯表面纤维带来的触感,他的掌心、脖颈和臀部等部位的神经组织也发生了转变,他总是需要抚慰和Alpha的气味儿,如果Hannibal离开屋子的时间超过两个小时,他将会感到胸闷。
Will不能经常洗澡,发情期的Omega对温度敏感,冷热交替会令他生病。可实际上每隔五六个小时他就要冲进浴室一次。
比洗澡更频繁的是更换纸内裤,如果他不换内裤,Hannibal就得每天换床单。
这是没办法的事,他的构造内部在时刻叫嚣,得不到缓解使他痉挛和潮湿的越来越严重。
几天前他还经常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坐在餐桌旁吃东西,近两天他除了去洗澡,一直呆在卧室里。
光线从玻璃窗的百叶之间渗进来,组合橱柜的玫红色漆板上显现出明暗条纹……电子数字跳动到17。烤箱的提示音响起。
Hannibal把蒙着一层沸油的羊排端出来,用圆柱形的打肉锤压住羊排的一端,从另一端下刀分割。
他已经在厨房里停留了一个小时之久,煎炸肝脏,还制作了一小份kebab,不过他的袖子上却没有一滴油渍,就连围裙也是干净的。他能做好所有家务而不使自己变得凌乱。
他为Will准备了一杯调酒,参考了Omega食谱。蒸馏酒、金酒是最适合Omega的饮品。
在把一切以合理的形式摆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后,Hannibal坐在桌旁的主位等待了一会儿。
他们刚来这里的时候,Will总是会被食物的气味儿引诱,主动走出卧室和他共同进餐。Hannibal很少去房间里叫Will,Will可能在任何时间睡着。
客厅里并没有保存太多立陶宛庄园的痕迹。
Hannibal知道对于Will来说富丽堂皇是徒劳无功。
只有旧桌子、暖色调甚至是看上去有点脏的地板才能令Will萌生安逸感。所以,这张餐桌有了两头圆的愚蠢形状。
Hannibal做出了最大的牺牲:取消吊灯,照明工具是有乳黄色布艺灯罩的壁灯,Will不会喜欢直射光源。
他给每一张窗户贴上隔音膜,在墙上装订简易衣架——Will永远不习惯把外套脱下来后,整齐地挂在门口的立式衣架上。
他们只有一组沙发,客厅的一些本来能成为空置区域的地方被摆上了没有门的书橱,Will喜欢被家具…哪怕是垃圾占满的房间。
Hannibal独自等待了一会儿,然后走向卧室,站在门口停留了几秒钟,敲响房门。
没有声音。
……Will大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他厌恶Hannibal的彬彬有礼,他不明白Hannibal为什么一定要在听到“请进”之类的废话后才肯推门进来。从昨天开始,他决定不再配合Hannibal的风度。
Hannibal推开门走了进来,依旧是站在门口——“Will。”
Will没有出声,他也厌恶Hannibal的语气,时时刻刻,他们仿佛第一次见面。
浓重的Omega气味儿令Hannibal有点儿分神。
“我们该吃午餐了。”
“红酒煎烤羊排,有芥末的气味儿。”Will吸了口气,“肝脏。你知道我是美国人。”
“那对你有好处。你需要增加酶活性。”
Will仍然面无表情。
“你为什么不走过来呢?我是说……我不想去客厅吃饭。”Will说。
“为什么?”
“我觉得非常难受,你知道为什么。”
“这里的空气变得不太好,也许你该出去待一会儿,Will,我会为你打开窗户。”Hannibal说。
Will懒惰地从床上爬起来,坐稳时又感到一阵乏力:他制造的液体流出来了。
任何动作都可能使他那些因过度不满而麻痹的神经醒过来,重新对他进行折磨。
他穿着湿漉漉的纸内裤走过Hannibal面前,去了餐厅。
他现在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是否会给Hannibal留下拖沓的印象,这些天他思虑的最多的事情是:也许我要死了。
“我喜欢金酒,这远远不够。”Will在喝光了杯子里的调酒后,看着Hannibal说,“为什么不直接给我金酒?”
“成为Omega会使你分解酒精的能力下降。”Hannibal站起身,把一块羊肉夹入Will的盘子,“你会是个健康的Omega的,我亲爱的。”
他的话就像魔咒,使Will的心脏感到一阵雀跃。作为Beta时Will从不会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而动摇情绪,他是个镇定的军人。而成为Omega的一切都令他感到难以忍耐。
Will吃了盘子里的羊肉,当Hannibal建议他尝试肝脏时,他装作听不见的样子,这令Hannibal有点儿郁闷。
这几天Will经常漠视他,或者用生硬的表情面对他,半夜醒来的时候,Will会大声地在客厅里翻找酒和其他饮料,或者去淋浴间洗澡,完全不在意这样做会不会影响另一间卧室里的Hannibal。
Hannibal知道Will正受到发情期影响,所以一直对他的无礼采取纵容,可惜Hannibal Lecter的忍耐力只是很好,并不是无限。
“……喔,这可真是美味。”Will开始对羊肉大快朵颐,他又向Hannibal要了一杯酒,并且趁着Hannibal去厨房调酒时,试着吃了一口盘子里的鹅肝。
这要比想象中好吃多了。不过,直到吃光沙拉和羊排,Will也没有再去理会Hannibal的鹅肝。
他会和Hannibal作对到底的。
Hannibal把餐具送进厨房,用清洗剂和洗碗机进行清洗。他做这些事情的时间通常比较长,因为他不能容忍看见厨台上的油渍。
走出来的时候,Hannibal有点儿诧异:
Will还没回到卧室里,这在他们的同居生涯中是第一次:Will不是吃完就躺下。
很快,Hannibal就发现了Will的紧张:Will的脸变得发红,而且正在冒汗。
“你怎么样?”Hannibal问。
“我没法从椅子上站起来。”Will抓着自己的腿,声音不稳地说,“也许我喝多了。”
Hannibal怀疑地看着Will,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所谓高明的医术根本解释不了Omega一天到晚可能发生的情况。
“我没有骗你……”Will困难地转过身子,用手撑住椅背,企图站起来。他的确没有说谎,新生的Omega是如此不胜酒力,超过20盎司的烈酒足以令他们跌跟头。
Hannibal走上前,看了看Will,有点不知该从何下手。
作为一个年长的Alpha,Hannibal一样没见过气味儿比Will严重的Omega,Will从头发到脚都是潮湿的,他的汗水一旦留在Hannibal身上,会给他造成严重的影响。
不过,他还是躬下身子,把手伸向了Will的腿。
“搂住我的肩膀,Will。”Hannibal把Will整个人横抱起来,向卧室走去。
Will不太重,但也不是很轻,这些天他因为懒惰而发胖了。
Hannibal才向前走了一步,Will的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衬衫。
然后是衣领。
Will把Hannibal的脖子抱住,一边用自己的卷发摩擦Hannibal的脸,一边伏在Alpha颈间,深吸着气。
Hannibal的脸在发热。
发情是会传染的,他一向很知道。
Will的腿发出轻颤,Hannibal知道,他的Omega正因为他而亢奋。
“Hannibal……Hanni。”气流从Will的嘴唇之间扑向Hannibal的耳朵,那时候,Will确定自己不是在自娱自乐。他看见了Hannibal颈间浮起的小疙瘩。
他抱住Hannibal,用胳膊蹭他的肩膀。然后,他把头抬起来,近距离地对着Hannibal的鬓角。
Hannibal垂下眼帘,把Will的臀部托高了一点。
“轮到你面无表情了,Doctor Lecter。每次……你总是拒绝我。”
“你不知道自己需要被怎样对待。”
“不是虐待。”
Will被放在床上时,双手仍然没离开Hannibal的脖子,他似乎变成了一块橡皮糖。还好的是:Hannibal配合地坐下了。
这个时候,Will又像是一条蛇,换了姿势缠着Hannibal的脖子。
Hannibal露出尴尬的神色,Will的汗水沾湿了他的衣服。
“也许我们应该一起躺在这儿。我只是想睡觉,而Alpha的气味儿令我感觉好些。”
“这是你的房间,Will。”
“哦,这真是不可思议。”Will嘲讽地笑了,“你又开始像过去一样拒绝我了。”
“你还记得立陶宛的事?”
“是的。”
“我也记得……所以我对你心有余悸。”Hannibal说,“你抛弃过我。”
“别找借口,你已经对我使用了疫苗。”
Hannibal沉默了一会儿,对Will说:“你正在发育,有些器官是全新的,也许……你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所以……你其实知道我的企图。”
“是的。”
“……那是不是令你发现自己Alpha的本质?”
“那简直令人热血沸腾。”
Will捧着Hannibal的脸,使他面对自己。他闭上眼睛,贴向Hannibal。“我们是两个……我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也许是恶魔、野兽、精神病……一体,对吗?”
Hannibal没有出声。
“同类太容易产生爱,有些人则只爱他的同类。我就是这种。”Will说,“……治疗我。”
Hannibal仍然没回答。
“Will,你在军队时有没有类似情况?”
“是的。”Will诚实地说,“我们互助,那也很像野兽。”
Hannibal僵了一下,这是个令他感兴趣又不满意的话题。
“G·P?”
“他只是我的兄弟。Alpha只喜欢Omega,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他们最喜欢Omega。”Will说,“我的是Beta……不过,我没有固定情人。”
“你为什么想起问这个?”Will问。
“如果你曾经像个Omega一样,你的发育会更完善。”
“我从未和Omega一样,我曾经和Alpha一样,你懂的。”
Hannibal的脸色变得有点儿差。
Will敏锐地发现了他这种变化。
“你在……翻旧账吗?”Will问。
“没有。”
“我每一天都很恐惧,我们随时可能死去。”
“我不希望你现在处于恐惧。”
“恐惧令我感到兴奋。”Will的喉结涌动了一下。他注视着Hannibal的眼睛,小声问:“闻闻我,好么?”
Hannibal抓着Will的肩膀,靠了过来。
他的鼻尖碰到了Will的鼻尖。
这气味非常邪恶。
但是温柔。
害羞,慌张。
夏娃诞生的第一天,有和Will一样的情绪。
Lilith也是同理。
Hannibal时常觉得,Lee的客厅才是他的客厅。
这里有欧式吊灯、真皮椅子、电镀金属餐桌和一整条鳄鱼装饰。在近乎于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铺褐色埃及地毯——这是他曾经交给Lee的。
Hannibal用来Lee的家做客的方式,躲避着香薰炉Will。虽然大多数时候Lee并不欢迎他。
他依旧体面地坐在Lee的皮椅子上,而留着一脸胡子的Lee穿着松垮垮的衣服,坐在桌子对面。他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像个一千年前的中国人那么保守,或者英国贵族,18世纪那种。”Lee说,“你不能要求你的Omega是处男,懂吗?Lecter。”
“感谢你的提醒,不过我真正介意的并不是他的过去。”Hannibal说。
“我知道你在介意什么。”Lee不假思索地回答。
“Matthew。”
默勒鲁姆斯达尔郡,高速公路。
在世界上受战争影响程度最小的地区,山区仍保持墨绿,而遍布在路边的沟壑的产生,与爆破毫无关系。
远处的一切明亮而清晰。透明空气里有湿冷味儿。
树有伞状茂密的树冠,彼此间为了争夺阳光而拼命拔高自己,形成的黑森林绵延数十公里。
克莱斯勒汽车公司生产的摩托可在1.3秒加速到100迈,而它现在正以470迈速行驶在道路上。
即便是在太平洋的另一头,Matthew还没有停止想念Will。
他给Will写过一封信,寄出后又骑车追回。
他把信烧了,用丙烷火焰。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他写道。这或许只是一句平庸的话,而他是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