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羡澄】斗酒纵马>第12章 (十二)

  一行人带着张画满了血痕的白布满山转悠,魏婴就在队伍最后扣着江澄的手,宣称断后,实则偷偷摸摸搞些小动作。

  “放手。”

  江澄低声警告他,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面目神情相当凶煞,差不多是能把弱鸡点的门生直接吓傻的水平。

  然而魏婴何等人物,什么妖魔鬼怪他没见过,还会怕江澄嘴硬心软的臭脸?他面不改色的又握了握江澄的手,十分关切地对上那张煞脸:“手指痛不痛?要不要包扎一下?”

  “……不用。”

  俗话说烈女怕缠郎,江澄竟有一个瞬间觉得自己似乎就是那烈女,然后被魏婴不停地缠不停地缠……什么毛病!

  他赶紧止住了自己的念头,心中有些后怕的想,断袖该不会能传染吧?

  明明是他自己在胡思乱想,现在反而要怪到魏婴头上。江澄没好气的瞪魏婴一眼,正欲甩手,就听到前面的门生惊呼一声。

  “那是什么?!”

  一行人循声望去,才在头顶上看到了一个因召阴旗吸引而来的……龙?!

  在场的人瞬间都变了脸色,他们哪里见过龙,但来者和那些画本上的龙的确很像。若是条真龙,只怕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够去打一下半下的。可要是真龙……

  江澄微微咬紧牙关道:“要是条真龙,怎么会被吸引邪祟的召阴旗召过来?”

  这时众人再去细看一番,才发现那空中摇曳摆动的龙身倒不似龙有龙鳞鱼尾,反而像条蛇,赤色的斑纹带着条长长的蛇尾。

  头上的角似鹿,但整个龙头倒也不是那么像人人口中、画本传下来的龙。

  爪也确实似凤,难怪当时江澄和魏婴一齐将那爪印认作大鸟,如今想来也不奇怪了。

  可那不太像龙头的龙头后面还长了对肉翅,比起整个身子来说算不得太大,居然真的能让它飞起来……

  魏婴盯着那空中的假龙瞅了片刻,忍不住道:“这……不就是只化龙失败的蛇精嘛……”

  众人闻言皆是一阵沉默,仿佛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刚刚居然被这么个冒牌货吓着了。

  那四不像的蛇精在众人头顶盘曲飞旋一阵,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门生手中的召阴旗,似是隐隐有降落的趋势。

  江澄的手压在剑柄上,稍稍后退一步,脚掌紧贴在地面,身体微微前倾,似是随时就会腾空而起。

  “这东西修为不高,受了伤必然会逃回巢穴。”

  他紧盯着那条游蛇,正摆尾徐徐而来。三毒未出鞘,冷鞘上的古纹已有萤动流光。不光是三毒,他与魏婴右手食指上的紫电此刻都嗅到了主人身处的危险氛围,指环上的电光劈啪作响,已隐隐现出鞭形来。

  假龙在他们头上兜兜转转,似是察觉到了底下人的灵力充裕,那假龙头慢悠悠吐出条腥红的蛇信子来。

  蛇信方出,又在瞬息间迅速收回,一张血盆大口蓦地张开,那蛇妖的尾还尚在空中,龙头就已经冲着众人之中灵力最盛的江澄袭来!

  “魏婴!”

  江澄大喝一声,三毒同时出鞘,一道锐利的紫光骤然窜向那条足有两人合抱粗细的大蛇右眼。

  只听一声令人骨寒的“扑哧”声,三毒已然插在了蛇妖眼中,紧接着就被狠狠拔出。

  那蛇妖被江澄刺瞎一只眼,妖气愈发狂盛,狂躁之下一边怒吼,一边用力甩尾,蜿蜒着冲方才伤它的人而去!

  可惜那条长尾还未甩到江澄的身上,魏婴就已经在大蛇后方唤出紫电。长鞭流窜着刺目的电光,狠狠地一卷蛇尾,他动作飞快,衣袍飞舞间已经携鞭绕过一棵百年大树,魏婴右手紧紧缠绕一段鞭身,身形一顿,竟然将那条大蛇直接困在了原处。

  按照他一人的力气,十个魏婴也不足以和这条大蛇抗衡。此时虽有大树帮持,但这样的僵持也不过短短一瞬,下一刻就会迅速瓦解。

  但这样的一瞬也够用了。不等魏婴提醒,江澄单脚狠狠一踏树干,那条大蛇蛇尾被长鞭缠住的一瞬间他也同时召出紫电,紫色电光夺目,灵流竟比魏婴手中的鞭子炫目许多。

  江澄腾空而起,狠狠的一挥手,长鞭割开山风,直接冲着那假龙的龙脸猛地劈一道。紫电落处噼啪电声作响,还有股焦糊味迅速蔓延。

  在不远处站着观战的众人都被他们极为默契的动作看得傻了,同时还在心中生出些怪异的腹诽。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而且就算是打妖精,劈头盖脸就照那蛇妖的脸上狠狠抽一鞭子,哪里是寻常人做得出来的?

  这江宗主……果然好凶煞。

  那大蛇此时被打得疯狂挣扎起来,仅剩的左眼已有惧色,脸上也有道深深的鞭痕。魏婴再大的力气也不够它挣扎的,见江澄撤到一边,他也赶紧松了手。

  大蛇蛇尾总算不再有束缚,那蛇果然拼命逃窜起来,虽然还带着伤,但逃跑的速度倒是不慢。想必它的去处就是蛇窟,被抓走的沈愁一行人也一定在里面了!

  魏婴厉声喝道:“追!”

  二人手中的长鞭迅速又变回了指环,听话的贴在二人的手指根,众人听了命令,也立刻御剑向着逃蛇的方向追去。

  他们一路追去的的确是西漳山后面的大片山林中的一座山,那蛇妖快到巢穴之前,终于意识到那些人的意图是揭开老巢,那蛇妖又狠狠地一摆尾,拐了个弯向着别处去了。

  江澄看那拐弯的蛇妖一眼,又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洞穴,不假思索道:“你们救人,我去杀了那蛇妖。”

  那逃窜的蛇妖虽说修为不高,但胜在体型巨大,单独一人要杀也的确有些吃力。魏婴稍稍犹豫一下,很快就跟了上去。

  两道剑光一赤一紫,与那逃命的蛇妖相互追杀,那蛇妖毕竟有伤,瞎了一眼,方向也判断的不比准确,追逐一刻钟左右就败下阵来,被两道剑光围堵在了中间。

  这次便不是什么用紫电制住、再将它打伤然后放它逃跑的迂回之计了。

  随便压在后方令那怪物不得逃跑,三毒剑气便愈发盛势夺目。眼见着就要一招制敌,那蛇妖突然拼命的垂死挣扎起来,剧烈的波动使得蛇尾在魏婴的剑光那处险险扫过。

  这本不是大事,稍一调整就能继续方才的阵势,可还未等到江澄出手,他就看见赤色的随便仿佛受了重创,剧烈的颤抖起来,原本夺目的红光如枯竭般迅速黯淡,御剑在空中的魏婴整个人也随之急速坠落。

  一个人就那么从这样的高空摔下去,还不活活摔成肉泥!

  江澄瞪大了眼,几乎是立刻就松了对蛇妖的挟持,可即便是这样也追不上了。他迅速下坠,仓惶中骤然想起自己这金丹是魏无羡的,毫不犹豫就调起灵力,肉眼可见的随便坠落的剑身果然一停,堪堪将魏婴接了一下。

  虽然没接住,但也争取了不少时间。江澄整个人如离弦利矢一般冲下去,终于赶在魏婴落地前将他接进了怀里。

  二人一起摔进一棵大树里,从繁茂的枝叶中滚落,狠狠跌撞几下,巨大的冲力使得江澄直接跪在地上,喉中震出的腥甜被他咽了回去,魏婴却还被他紧紧拢在怀里。

  江澄哑着嗓子道:“魏婴,你怎么样?!”

  魏婴还未从急速坠落导致的头晕眼花中缓过来,他听到江澄叫他,聚了聚神扶着江澄的肩膀才勉强坐起上身。

  眼前的场景虚了片刻终于清晰起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以一种何等尴尬的姿势坐在江澄怀里。

  “我没事……就是有点晕。”

  他说这话的同时,身体还站不稳,却是连滚带爬的从江澄怀里滚了出去,魏婴反应这么大,倒教江澄奇怪了,问道。

  “你怎么了?怎么这幅表情?”

  江澄是第一次在魏婴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他不知该如何形容,害臊?愤怒?尴尬?

  都不太像,非要说的话,倒像是一个男人正在行房时突然叫自己的老婆骂了阳痿,那种恨不得去死的窘迫……

  “……没有。”

  魏婴揉了揉头,头顶上的蛇妖早就跑的没影了,现在再追肯定也来不及。他头脑清醒了不少,再次定睛看过去,才看到江澄的右手正无力的垂在地上,手腕处又红又肿,心里一瞬间揪起各种疼惜的情绪。

  想来是刚刚为了接他用力过猛,直接弄折了手……

  魏婴从怀里掏出手帕来,小心翼翼地把江澄的手腕包裹起来,浓厚的愧色已然铺了满脸,他低声道:“要不是我……你已经把那蛇妖杀了。”

  他说着这话,却突然想起少年时,江澄样样都略输他一头,想他当年少不知事,还曾骄傲的炫耀过,如今江澄势头正猛,却被他拖了后腿,还弄得比他更伤……

  “以后再杀也无妨。”

  江澄的声音响起,并无怒意,倒有几分突然冷下来的阴狠。

  他这么说着,左手却猛地抓住魏婴的手腕,一股灵力从指尖直接窜进魏婴的身体里。

  江澄沉声道:“比起你的道歉,我更想知道……”

  “你的金丹有损,是怎么回事?”

  魏婴的手闻言突然抖了一下,却被江澄紧紧攥住,不得挣脱。

  江澄的双眼紧盯着他,整个人无形中释放出一股强大的威压,多年孤身位居宗主之高来的威严狠戾如今一朝全然展露,魏婴被他看得多少有几分无措,解释道。

  “我当年叫化丹手拍了一掌……”

  江澄咄咄逼人:“叫他拍了一掌,你的金丹怎么没化?”

  魏婴道:“当时已经化了一半了,这不就被之前的你救下了……”

  他这说的倒还算合乎情理,而且他金丹还在,江澄也确实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法子把金丹割一半之类的奇思妙想来,勉强松了手。

  魏婴灵力确实不太足,修为能保持在原来的位置不掉下去,但估计也提不上去了。方才一番折腾,先是召出紫电来打,之后御剑去追蛇妖追了好一阵子,也难怪他会将灵力耗尽,从半空中直接掉下来。

  如果这种灵力不足的确源自化丹手,倒是可以解释。毕竟他那种狠毒难练的功夫也没有第二个化丹手练成,对化丹掌他也不了解。

  至于是否真的能化到一半停下?还有待去查。

  江澄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但仍有些当初乍得金丹真相的恐惧在里头,不增不减,却时不时冒出来将他骇得一身冷汗。

  他死死盯着魏婴,一字一句道:“你最好不要骗我。”

  魏婴立刻贴过去抱住他,还小心地避开了江澄受伤的手,讨好道:“我好端端的骗你作甚,别生气了。”

  他本想着这个拥抱大概会被推开,最好也不过是不理他而已。可他没想到他这么一抱过去,江澄身体一僵,又渐渐放轻松,居然真的倚了过来,方才的气势一瞬间清空,只剩下江澄轻轻靠在他肩上的头。

  魏婴心里瞬间炸开了花,双手还有些不确定的喜滋滋的搂上江澄的身体,仿佛这人不是只单单靠过来,而是答应和他共赴云雨了一般。

  当然,在他久旱干涸的心里,这么一点点雨滴已经算得上是甘露了。

  然而还未等他说些什么来热一热气氛,就听到江澄伏在他肩上低咳几声,慢慢把喉咙里那口残血吐出来,哑声道:“……不是骗我就好。扶我起来吧。”

  魏婴刚刚燥热起来的心瞬间就凉了大半。

  哪里是什么依靠软化,分明就是在刚刚护他的过程中受了伤,确实撑不下去了……

  他心中一瞬间悔恨交加,暗骂自己这时候还有心思想别的,揽着江澄的腰把他扶好。

  江澄刚刚一番动作中,手腕伤得最重,但腿脚也多少也在那等猛烈的冲击中有些挫伤。御剑肯定是不可能了,不过勉强还能走路,但魏婴又怎么可能让他走?

  二人对此还争执了几句,最后江澄懒得再和傻子争辩,等他被魏婴抱起来时,心中又升起几分怪异的情绪。

  人走不了,明明还可以背,为什么非要抱?

  他总觉得魏婴是在假借这种理由来报仇,就是报刚刚那个江澄抱他的仇……

  不过之后的事他也不想再管了,从那么高处摔下来这伤已经算很轻,但这伤本来就是因为魏婴而受,魏婴本人又没什么事,叫他伺候一把也无妨。

  江澄浑然未觉,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拒绝魏婴的亲近,或许是日复一日的温柔攻势,也可能是魏婴每日都讨好逢迎的对待,最近的,也许就是他画召阴旗时的那个拥抱。

  当时的他浑身发冷,仿佛画好了这张旗,他自己转头就会跳进无尽深渊。他画不好并非记性差,或许心病更胜一筹。

  山风阴冷,白布上的血痕仿佛一张诡谲笑脸,手指渐渐流失的鲜血……诸多种种,教他几乎没有勇气再画——这时突然有人抱住他,周身的寒冷瞬间驱散,仿佛连着心里那点阴霾也一并被暖阳拂过。

  二人对过去只字不谈,只靠这一个拥抱便好似拨云见日。

  什么是感化,什么是温暖?魏婴抱着他走在山间小道里,江澄渐渐昏沉入睡,不知不觉间,他的梦中不再只有驱散不去的黑,偶尔也会有一道阳光,悄然落进无人问津的心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