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羡澄】斗酒纵马>第13章 (十三)

  说是睡,但毕竟人在深山,头顶还有个逃窜的蛇妖,再怎么睡也睡不熟到哪里去。

  魏婴动作挺快,不过一会儿他们就到了之前发现的蛇窟洞口,一抬眼就看见门生们正三五成群的从里面往外搬人。

  江澄在快到洞口的时候就醒了,他实在没脸让那些门生看到他被魏婴抱在怀里的样子,就让魏婴扶着他上了山,然后慢慢贴着洞口坐下,看着里面的门生救人。

  只是他二人刚刚去追杀蛇妖,少说也花了快小半个时辰,他们怎么还没把人救出来?

  魏婴抓住一个门生问道:“你们怎么这么慢?出事了?”

  那门生解释道:“宗主,没出事。就是这蛇窟特别深,来回一趟得十多个人搭着手,而且只能一个人一个人的救,多一个就会脚下打滑,根本走不上来。”

  魏婴了然道:“辛苦。现在还剩几个人?”

  门生道:“就剩一个。有两个已经死了,沈愁师兄还没找到……不过段公子拿着他的银铃,银铃一路叮铃铃地响,大概快找到了。”

  他说完这句,这才注意到地上的江澄,江澄胸口的紫衣有块被血洇湿的深色痕迹,嘴角也稍有血色,正闭着眼靠在洞壁上调整气息。

  门生惊道:“这……江宗主受伤了?那蛇妖如此厉害?”

  魏婴蹲下身,用衣袖替江澄擦了擦他嘴角的血,低声道:“不算太厉害。他受伤全赖我。”

  莲花坞的门生中入门多年的都知道他们宗主灵力不太强盛,偶尔还会犯个病,譬如金丹突然不管用了一类的。不过他们从未见过,而且也知道即使这样魏婴还是能够吊打不少一般修士,如今出了状况,才恍然惊觉魏婴还有这毛病。

  想来这江宗主会受伤,也是运气很不好,正好赶上自家宗主犯病了……

  那门生一副“懂了”的表情,告辞后就又回去救人了。

  地上躺了一个还有气的,稍远点的地方则放了两具尸体。魏婴过去查看了一番尚还活着的人身上的伤,虽然伤重,但还有救……他们的动作算是很快,从发现有异到现在也才不到三个时辰,所以还有人活着。

  正当门生们接手着把最后一个人背出来时,段岑的声音也在蛇窟里响起。

  “找到了!找到了!”

  段岑的声音听着虚虚实实,事实上魏婴根本看不到他的人。他往那洞里瞅了一眼,果然很深,洞口边缘还有些光,再深点的地方漆黑一片,照明全靠他们灵剑的剑光。

  居然能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蛇窟地洞中找到这么多人,也算是挺厉害了。

  一行人七手八脚的把沈愁抬出来,沈愁面色苍白,但身上的伤比起其他人已是轻多了。

  在众人抬着他的过程中颠簸几下,沈愁浑身一个激灵,居然就这么醒了,一睁眼就看到站在洞口外的魏婴,神情还有茫然之色,道:“……宗主?”

  “嗯。你醒了。”

  沈愁这才反应过来,道:“多谢宗主搭救……与我一同来的人呢?他们怎么样?”

  魏婴暂时还不打算告诉他与他同行的同伴已经死了两个,于是道,“还未找到。你感觉怎么样?”

  “我还好,让宗主费心了。”

  魏婴道:“都这样了就不要客气了。你有力气说话么?有力气说话就告诉我,你们好好的来这里寻什么宝?为什么要画法阵?”

  沈愁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虽然气息略弱,但尚有力气回话:“宗主,我们只是随便寻寻,法阵不是我们画的,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就有。然后没寻到宝我们就回去了,却不想回去的路上……突然遭到袭击。”

  “是只未化龙的蛇妖袭击的你们?”

  沈愁轻声道:“是。很大,我们打不过它,然后就被它抓到这里来了。”

  魏婴点点头,就在这时沈愁才看到自己身边还站着段岑,眸色微微一动,道:“……瑞林?”

  段岑依旧脸色苍白,却没有个好脸给他,冷道:“你还有脸叫我。”

  沈愁看了看四周,虽然自己的宗主和同门就在身旁,却还是道:“……你别生气了,我下次不这样了。”

  段岑闻言似是被火上浇油了一般,恶狠狠瞪他一眼,伸手就从衣袖里掏出银铃扔给他,就差砸在沈愁脸上了,怒道:“随便你要怎么样!你要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下次也不会找你了。”

  沈愁被他砸得缩了缩肩膀,随即小声地叫起痛来,反观段岑,虽然还冷着脸,但也不至于听到情人叫痛真的不理不睬,时不时悄悄瞥他几眼。

  “……”

  魏婴没说话,默默转身出了那蛇窟。想他之前还对段岑怪异的举动略有怀疑,如今想想的确是想多了。

  看段岑那生气的模样,魏婴突然还挺想看江澄也那么瞪他的。

  他这么想着,慢慢走到江澄身边,小心翼翼地握了握江澄饱经创伤的右手,又将手掌盖在江澄的背上,似是想看看他还有没有内伤。

  魏婴低声道:“还好吧?不如我们快点回去,剩下的让他们来收拾。”

  江澄闭着眼道:“还好。不打紧。”

  魏婴手中用灵力探着,感觉江澄胸口骨里似是有些淤伤,于是便将手摸到他胸前,仔仔细细摸了个遍。

  他二人尚且知道这只是在看伤势,然而在外人眼里这就是一番十分耐人寻味的场景了。

  似是察觉到周围门生都渐渐安静下来,而且身上聚集的视线越来越多,江澄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忍无可忍地睁开眼,一把就将魏婴挥开,低声骂道。

  “你够了没有!这种事不能回家去再做吗?非要在这……”

  他话说到此处,突然脸色一僵,紧接着面上又浮起少许薄红。江澄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急忙又闭上眼睛,索性开启“不看不听不说话”的模式了。

  魏婴被他推到一边,原本想笑,但思及这周围还有两个死人,笑起来实在太不尊重,便凝着面色,起身令道:“先把他们都带去莲花坞。”

  回了莲花坞,剩下的事都交由魏婴处理,有郎中来帮江澄吊了手腕,顺便还检查了身上其他的伤。

  魏婴就坐在一旁看着,江澄原本不愿意把手腕吊起来,嫌那太丑,然而拗不过魏婴一直说个不停,最后还是绑着绷带挂起来。

  江澄与他对视一会儿,魏婴顶着视线又把手贴到了江澄胸口。

  “……郎中不是说了,把淤血吐出来就好了吗?你还摸什么?”

  魏婴没皮没脸道:“我怕他诊错,所以自己再验一下。”

  他这话错漏百出,真要反驳起来江澄找得出十句驳他的,可那句“回家去再说”也是江澄自己说的。江澄迟疑片刻,倒真是一时无言,也就由着魏婴去了。

  魏婴摸了一会儿,在江澄忍不下去之前很有眼力地撤了手,转而可怜巴巴地一抱他的腰,小声道:“我把你的手弄伤了。”

  他难得这样乖巧,江澄反而不习惯了,腰间僵了片刻,也只是嘴皮儿掀了掀,不咸不淡道:“……没事,小伤。”

  说是小伤,但他好歹尚在青壮年,手腕被生生砸得折了,也实在放不到小伤的范畴中去。

  江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被两片竹板固定了吊在胸前。他突然觉着这场景颇为眼熟,一晃便想起许多年前,魏无羡为了叛逃江家,和他在乱葬岗约战。

  他们打了整整三天,最后互相口吐鲜血破口大骂地回去。他捅了魏无羡一剑,温宁就打碎自己一臂,回去后好像也是这样吊了一个多月。

  当时他伤的是哪只手来着?对了,左手。

  一左一右两只手,皆为着姓魏的折了一次。

  一次是为了赶他走,另一次则是为了救他的命。

  他当时绑着绷带回去,心中是如何愤懑难平自然无法言说。如今同样是伤了手,他靠在枕边,魏婴就趴在他的腿上,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脸上还挂着傻笑,毫无宗主形象可言。

  后来他的手好了,阿姐成亲,再如何不满怨恨也只能压下,敬酒时还不忘多讽一句“夷陵老祖”。

  多年来的郁愤难平,竟在来这个莲花坞后不知不觉淡了许多。想起自己当年在乱葬岗的讽刺挖苦,江澄低头看着魏婴,突然鬼使神差道:“魏宗主。”

  “诶!”

  魏婴被他这称呼吓了一跳,一个骨碌就从榻上爬起来,满脸的不解茫然:“怎么突然这样叫?”

  他爬起来的动作很快,也实在是很好笑。少年做这个动作或许还称得上灵敏可爱,但要是到了青中年再做,那便有些滑稽了,同时还配上一脸呆相,喜状更是上佳。

  江澄一下子没收住,先是笑了一声,顿了顿,紧接着就朗声笑起来,任凭魏婴怎么问也不理,自顾自的笑个不停。

  等到他笑够了,魏婴也差不多快吓死了,连声追问江澄到底在笑什么。

  江澄的眉眼里还融着笑意,轻咳几声道:“没有。没笑什么。你好笑。”

  魏婴见他神色正常,才知道他的确是开心,而不是什么怪笑和反笑,心里也稍稍放下心来,嘟囔道:“一个魏宗主有这么好笑吗?难道我的姓叫宗主真的有那么难听?那不如改姓江吧,江宗主好听。”

  江澄此时心情甚好,也随着他开了玩笑:“改姓?你要入我家祖祠?”

  魏婴想也不想道:“好啊。我不止想入江家祖祠,还想和你一起入祖坟呢。”

  江澄笑道:“也不知道是谁,以前说自己见不得别人给他瞎落户,这回倒是上赶着迁坟改户了。”

  魏婴道:“这和那能一样吗?那是旁人说闲话,背后毁人名声的。我这是正大光明的改户,属于明媒正娶……”

  眼见着他又要胡说八道,江澄也懒得理他,让魏婴伺候着自己把右臂放好,合了眼就准备睡了。

  之后的几天,魏婴派了门生守在西漳山,准备捉了那害人的蛇妖,顺便去查地上的法阵是谁画的。

  除去法阵的蹊跷之外,沈愁拿到的宝物地图也颇为令人生疑。从张公子,到徐娘子,再到这次的沈愁,似乎有谁在暗中与莲花坞作对,要做出些不大不小、却颇为烦人的事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明知是局,却不得不入。而且要入得极为小心。

  沈愁算是莲花坞第一个赔进去的伤者了。若是他们去得晚些、或是说若没有段岑与沈愁闹别扭所以不去寻宝,只怕这一行人在他们眼中也只是失踪,不知哪年才挖得出几具只剩白骨的尸体出来。

  莲湖微微荡漾,似有微风摇曳了菡萏,莲叶慢摇,轻舟随波摇荡。但这或许只是风雨欲来之宁静。

  江澄坐在窗边,晚霞略有暗色,浑云渐渐在天边连成一片,这一切都预示着:

  一场暴雨,不出两日必然袭来。

  两日后,早有征兆的一场瓢泼大雨降临了整个莲花坞,江澄被纷扰不断的雨声吵醒,他的手臂还吊着。屋外略有凉意,他披了件外袍才从屋中走出来。

  大雨从半夜开始,一直下到清晨还未结束,天色微朦,几乎教人辨认不出这是日出还是黄昏。

  他醒来时魏婴已经不在了,本以为魏婴会在偏殿做好了饭等着他,可惜等他走到堂前,前脚还未迈入殿门,后脚又止了脚步,慢慢退了出去。

  做好的饭菜的确在桌上摆着,只不过桌边空无一人。

  江澄拉住一个门生问道:“魏婴呢?”

  那门生道:“宗主在后边的庭院里。他早上嘱咐我们,说请江宗主不必管他,安心用早膳即可。”

  江澄皱眉道:“在庭院?不必管他?他什么意思。”

  那门生稍一犹豫,道:“之前的江公子是在雨天里殁了,今天下这么大的雨,宗主许是伤心呢。”

  “这样。”

  江澄放开了他,自然也没有去用膳,那门生并未拦他,只是递给他一把油纸伞,小声道:“江宗主慢走,雨天地滑,脚下当心。”

  他很快绕着莲花坞走向了校场后面的庭院,还未看到魏婴,就已经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乐声,等他走得近了,才在庭院茂密的花丛里看到了魏婴。

  魏婴站在雨里吹笛子。

  没打伞,自然也不会掐什么避水诀。魏婴背对着他站着,倾盆大雨早就将那一身家主服浸得湿了。

  笛声呜呜地奏响在雨里,夹杂雨水声落地,江澄突然觉得那笛音很像有人在哭。

  他撑开手里的油纸伞,从无水的廊下走进雨里。这暴雨果然很大,只几下砸在伞面上,他虎口都被震的有些酥麻,险些握不住伞柄。他撑着伞,慢慢走向魏婴,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也不知这雨砸在魏婴身上,他疼不疼。

  伞面慢慢遮到了魏婴顶上,将他与雨水之间隔出一道屏障来,他抬头,看到自己头顶的伞,也不是太过惊奇,收起陈情就转过脸来,对江澄笑了笑:“你来啦。”

  江澄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正当此时,突然一阵狂风刮过,他左手执伞不稳,寒风夹杂着雨剑竟将那把油纸伞直接刮飞出去三多丈远,冷雨像耳光抽在他脸上似的。伞飞了,也无人去捡。

  几乎是瞬间,他也和魏婴一样浑身都湿透了。

  魏婴眼里毫无笑意,却伸手温柔地抹去他脸上的雨水,又拢了拢江澄肩上的外袍,语气温和:“这么大的雨,不要着凉了,回去吧。”

  江澄依旧不知该说什么,寒风夹刀似的,吹得他面皮上一阵又一阵的疼。魏婴很快就展开手掌帮他挡着颊上的风,可惜效果甚微。

  他看着魏婴的脸,那双眼微微发红,也可能只是在冷风里被雨水吹蒙了眼。这一刻他又觉得有话说了。

  他想问:你对我好,到底是对我,还是对那个死了的江澄?

  两天前魏婴和他开玩笑,说是要入江家的祖祠,还要明媒正娶。他当时也想问:那你要不要入?要入的话,我们……

  当时因着许多原因说不出口,如今这些原因中又添了一条。

  江澄的嘴唇又稍稍动了两下,只吐出三个字来:“吃饭吧。”

  魏婴也点点头,拢着手和江澄一起走进了无水的廊下。

  “你还没吃早膳吧?粥可都要凉了。”

  “那就再热一下。”

  “好,我待会儿去热。那你先去换身干衣裳,不要冷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