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

  直到天边泛白,雨停了,烟雨朦胧下矗立的影子动了动,慢慢往前移动。

  雨顺着发梢流下,把血冲得干干净净,勒然站在小区门口,不禁想,要是乔林拉开窗帘会不会看到他。

  保安在保安室打着盹,侧边的门轻飘飘掩着。

  轻轻一推,脚已经踏进去了。

  勒然一愣,还是没控制脚步,朝深处走去。

  他像个小偷,悄悄踏入不属于自己的领域。

  这片在A市算是一个被知识侵染的地儿,住的都是大学的学生和老师,安保也没那么严。

  路上零零散散走着几个人,勒然跟在他们身后。

  香樟树的味道一个劲往鼻子里钻,叶尖的雨滴落在小道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急行的人,留下一个模糊的倒影。

  漫步的人,留住了清晨的美好。

  勒然站定,水中映出一张惨白的脸,他试着勾起嘴角。

  丑的要命。

  他又试了一次,终于扬起一点弧度。

  “乔老师,你就答应我呗!”

  清脆的声音像石子投入湖底,激起一点涟漪。

  勒然一顿,压低帽子遮住大半边脸。

  “我们不合适。”

  熟悉的声音从耳边荡过,勒然伸手,抓住了香水的余韵。

  是淡淡的柠檬香。

  “怎么了?”江淮看着转头的乔林有些奇怪。

  乔林收回视线,嘴角偷偷翘起,“没什么。”

  只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哦。”江淮把手背在身后,一步步往后退,“乔老师考虑一下呗,包你满意。”

  乔林有些好笑,课本轻轻拍在他肩上,“你当做生意呢?”

  “快走了,要上课了。”

  “哎,等等我。”江淮跟在乔林身后,拐进教学楼。

  勒然从角落里探出头。

  不得不说,他们连身影都很般配。

  一夜没回家,又淋了雨,勒然头晕得厉害,到家倒头就睡。

  勒惜韵看着同手同脚的勒然也没在意,穿着小熊睡衣,自己煮了碗面,朝屋子喊两声没回应。

  吃完,换好衣服,上学去了。

  乔林上完课,接到一个熟悉的电话。

  “林哥,我现在也在A市,聚聚呗!”闵一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人际关系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有人走也有人来,点头之交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反而一起走过一段名为‘青春’征程的人,在人潮中被冲得藕断丝连。

  “林哥?”闵一帆一顿输出,得不到反应,他严重怀疑乔林又把电话放在桌子上让他自说自话。

  “嗯。”

  乔林回神,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我在听。”

  “行,那就今晚,地点我订。”

  “啪”一声,电话挂断了。

  乔林没问出的话,也只能作罢。

  乔林没等太久,闵一帆刚进门,乔林就下意识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

  “林哥,看什么?”闵一帆坐在他旁边,双手搭在他肩上。

  乔林摇头,端起酒掩盖尴尬,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没什么。”

  闵一帆问道:“去德国还习惯吗?”

  乔林默然,嘴里的酒辣得要命,鼻音有些重,“还好。”

  闵一帆端起酒和他碰了杯,断断续续说起了近些年的事。

  乔林偶尔附和一下,绝大多数还是听他说。

  听他那些心动的瞬间,青涩的爱情。

  听他说食堂的饭很难吃,远不及十三中青椒比肉还多的青椒炒肉。

  听他说被喷了一脸尾气,冲着对方竖中指,再快速跑开。

  而乔林的大学,枯燥乏味。

  数不清的课,做不完的兼职。

  他怀念十三中后街的大碗凉皮,怀念聒噪的蝉鸣以及橘黄.色调下奔跑的身影。

  酒是很好的吐真剂。

  三杯下去,意识就飘了。

  闵一帆喝得大醉,窝在沙发上呆坐着,“你们为什么分手?”

  乔林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闵一帆大着舌头,字音模糊,“其实啊,然哥特别不容易。”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我们刚认识那会,他被收债的人堵在巷子里打个半死,全身都是血,愣是一声不吭。”

  闵一帆继续道:“谁叫我心善,顶着被打死的风险把他扛回家,他一睁眼,第一句话就让我滚。”

  闵一帆看着杯子里冒着泡沫的酒,“后边我才知道,然哥为了还钱当零工就算了,还答应给他们出气,打一顿减个几百块。”

  乔林手指蜷缩着,声音哑得厉害,“他就没想过报警吗?”

  闵一帆摇着头,“欠债还钱,本来就天经地义,再说了白纸黑字都签了,不过上高中的时候,有一个老板突然间就把然哥家欠的钱全还了。”

  乔林怔了一下,说:“他为什么要帮勒然?”

  闵一帆一愣,“不知道。”

  沉默片刻,闵一帆突然道:“你们就没想过和好吗?”

  还不等乔林回答,他又说:“我瞎说的,哈哈。”

  和好吗?

  乔林视线模糊,可是,那个少年已经不要他了啊。

  ……

  勒然睡得不太安稳,梦也乱七八糟。

  一会梦到勒惜韵站在厨房手里拿着一把刀,一会又梦到乔林正在和他接吻,然后勒惜韵手里的刀捅了出去。

  梦境一转,他看到乔林和江淮结婚了。

  他站在下边,看着他们宣誓,看他们接吻。

  他大声喊乔林,我们私奔吧。

  乔林回头,笑得晃眼,是你提的分手我们已经结束了。

  不是这样的。

  勒然急得满头大汗,拉上乔林就跑,然后越跑乔林变得越轻,最后化成烟飘走了。

  醒来的时候,缓了好久才回归现实。

  手机震了一下。

  又响了铃。

  一串熟悉的数字跳了出来,他放缓呼吸,声音柔得能掐出水,“喂?”

  “我醉了。”

  “你来接我。”

  “好不好。”

  短短几个字,却比情话都动听,震得勒然心跳过快,“乖乖等我。”

  勒然赶到的时候,乔林正乖乖坐在座位上,面前堆着几个酒瓶。

  一看到他,就傻傻地笑。

  “我没喝,都是闵一帆喝的,我只喝了一瓶。”

  勒然挑眉看着他。

  “那就两瓶?”乔林伸出两根手指。

  勒然视线落在酒瓶上,数了数,8个。

  “真的,不是我喝的。”乔林哗啦一下把酒瓶往旁边推。

  勒然本身声音就低,此刻故意压低声音,凑在乔林耳边,“嗯,我相信你,我们回家吧。”

  “好。”乔林收起冒红的耳尖,把手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