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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灵玉自幼失怙。

  是张之维把他这个小麻烦从十佬会的谈判桌上牵下来,收作关门弟子,带回了龙虎山。

  张灵玉刚到龙虎山时不过五六岁,还不晓事,陡然从个小流浪儿变成天师之徒,身份转换太快,

  他不免有些战战兢兢,平时念书修炼极为刻苦,生怕张之维对他失望。

  要是寻常弟子,张之维只会拍一巴掌,让他“想开点”。

  可张灵玉长得粉琢玉雕,性如璞玉,朴实坚韧,很像林观音。

  手掌都抬起来选角度准备打了,瞧着张灵玉那双眼睛闪闪发光,对他全然信任的模样,他又下不了手了。

  打,他不舍得。

  骂,他也不舍得。

  张灵玉和刚刚做人的林观音一样,说什么信什么,张之维怕把他给教坏了。

  索性对张灵玉采取放养的模式。

  张灵玉天资过人,作为天师之徒,小小年纪,辈分极高,一上山还被赐姓为张,张灵玉上头的师兄们年纪都大了,继承天师府的可能很低,张之维是什么意思大家一咂摸就明白。

  张灵玉颇受龙虎山上下众人的艳羡,一口口小师叔地喊,小小年纪,要是性格油滑点说不定能称霸龙虎山。

  可惜,他是个死心眼。

  是什么就是什么,眼里只有好坏黑白,容不得一点灰色,恰好他年纪小,几乎是张之维和林观音一手带大的,他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张之维眨眨眼皮就知道。

  于是,尊荣的小师叔的日子还没过上几年,就被人欺负了。

  大家都说他是个告状精,有点什么事总想避着他。

  龙虎山人这么多,师兄弟之间难免出现一些摩擦,于是冲突发生了。

  小小年纪的张灵玉自然是打不过那些年长的师侄的。

  粉琢玉雕的奶娃娃打架输了,不想着那些欺负他的人,坐在门槛上,自我反思。

  他想,都是他太弱了,他得再努力一点。

  “别想了,就你那破脑袋,想破天也想不出来为什么的。”

  张灵玉吓了一跳,转眼一看,就发现门槛另一边坐了个和他同样岁数的女娃娃。

  他当即脸色变了,一把把女孩儿拉进屋,关上门,喊道:“夏禾你跑这来干什么,这可是龙虎山。”

  夏禾翻了个白眼,甩开他的手,哼了一声,说:“我知道这是龙虎山。”

  “蠢货,你再喊大点声,就能把天师招来。”

  张灵玉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瞪了她一眼。

  他们都是孤儿。

  不过,张灵玉是被迫失去了自己家人。

  而,夏禾则是主动离开。

  张灵玉是朵温室养出来的花,风一吹就散了,要不是夏禾,他估计等不到十佬会出手,就死了。

  夏禾自小流浪,脾性古怪,性格狡诈,就算多带一个拖油瓶张灵玉也能过日子。

  她此行来劝张灵玉下山的。

  “反正龙虎山的人都欺负你,不如跟我下山去。”她拍了拍她擅自认下的小弟,“至少我不会让你挨欺负。”

  “谁欺负你,我咬谁。”

  张灵玉有点无奈,他说:“他们对我都挺好的,你别乱咬人。”

  再说龙虎山人那么多,夏禾就一口牙,也咬不过来啊。

  夏禾又哼了一声。

  她戳了戳张灵玉脸上的淤青,很不高兴地说:“死心眼,你都学会撒谎了。”

  张灵玉反正是不会跟她下山去的。

  夏禾气急,骂道:“留你在这,也是让人欺负,不如我把你打死得了!”

  说着,就要出手。

  张灵玉生在异人世家,天资聪颖,要真打架夏禾是打不过的,不过,不知为何,她从来打张灵玉都跟玩似的。

  张灵玉抱着头,一边说“别胡闹了”,一边躲。

  夏禾满屋子打他,他躲避不得,只能往外跑,然后撞见了笑眯眯的林观音。

  张灵玉吓了一跳,愣在当场。

  夏禾没来得及反应,也跟着跳到了外头。

  林观音笑着跟她摇了摇手。

  夏禾拽了拽张灵玉的衣服,低声问,她是谁。

  “这是师母,不得无礼。”张灵玉把夏禾的藏到后头,朝林观音说,“师母,她不是故意的,我这就送她下山。”

  林观音笑着摇了摇头。

  她伸手揉了揉张牙舞爪的夏禾的头,然后在她错愕的眼神中,拿了只笔写在随身的小本子上,写道:[吃饭吗?]

  夏禾有点懵。

  林观音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块糖,送到夏禾手里。

  夏禾吃了。

  是甜甜的大白兔奶糖。

  林观音继续给她看那个本子。

  [吃饭吗?]

  夏禾点了点头。

  林观音带他们来到厨房,给他们两个小孩子,一人煮了一碗面。

  吃上热乎饭,林观音这才问张灵玉脸上的伤。

  张灵玉说,都是小伤,没关系,并嘱咐林观音千万别跟张之维说。

  夏禾闻言,那股气又上来了,她边吃边骂:“蠢货,牛鼻子,死心眼!!!”

  张灵玉被她骂惯了,刀枪不入,夏禾见他如此从容,哼了一声,继而又骂:“负心汉!”

  林观音手里的本子当即掉下去了。

  张灵玉也被这句话吓得呛住了。

  他咳得惊天动地,夏禾洋洋得意。

  张灵玉咳完,脸色通红地骂道:“不要胡说八道!”

  他也只会这一句了。

  夏禾恨铁不成钢。

  只是个小娃娃能有多负心汉?

  林观音想了想,捡起地上的本子,笑着招来了白虎。

  夏禾见到白虎,眼睛一亮,像之前的龙虎山的师兄弟一样,把白虎当玩偶揉来揉去。

  白虎被揉了几十年,已经麻了,怎么蹂/躏它都懒得叫一下。

  夏禾揉了揉毛茸茸的白虎,心情好了点,问了个傻问题:“龙虎山叫龙虎山是因为有龙有虎吗?”

  张灵玉又给呛住了。

  夏禾斜他一眼,给了他一脚,骂道:“吃饭这么不容易就别吃了。”

  张灵玉苦着脸解释:“不是,这只白虎是师母的,不是龙虎山的。”

  龙虎山在林观音上山之前就已经叫龙虎山了。

  夏禾“哦”了一声,也不尴尬,继续问林观音:“你有白虎,那你有青龙吗?”

  [有哦。]林观音无声地回答道。

  然后掀开衣袖,露出了手臂上缠着睡懒觉的小蛇。

  “这是青龙?”夏禾大跌眼镜。

  林观音笑着写:[是啊,不过它还在冬眠,不爱起来呢。]

  夏禾难掩失望。

  林观音揉了揉她的头,招来些许小鸟,小鸟们叽叽喳喳地飞过来,在低矮的房屋里绕着夏禾转圆圈,夏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戳了戳鸟儿的羽毛,轻轻一戳,细嫩的绒毛便陷了进去。

  夏禾虽然四处流浪,但毕竟是个女孩子。

  她轻轻将飞翔的鸟儿抱在怀里,脸颊轻柔地蹭了蹭鸟儿,露出可爱的表情。

  张灵玉看到她这个模样,忍不住露出笑容。

  林观音看到,便写:[你喜欢她?]

  张灵玉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连忙说没有。

  夏禾问没有什么?

  张灵玉什么也不敢说,只有脸憋得通红。

  林观音添油加醋:[你师父就是这么看我的。]

  “师母。”张灵玉憋了半天终于出声。

  林观音歪了歪头。

  “您别说了。”

  林观音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她将手指在唇前点了点,无声地跟张灵玉承诺道:[你放心,我会保密的。]

  林观音哄孩子很有一套,就算是警惕心极强的夏禾,也最终在她怀里睡着了,她攀在林观音的脖子上,缩在她温暖的怀抱里,难得安心地在他人的怀抱之中安眠。

  张灵玉自己给自己擦药,擦完发现夏禾睡着了,愣了愣。

  林观音朝他摇了摇手,写道:[没关系,让她在这里呆着吧。]

  “师母。”

  [我不会跟你师父说的。]

  “不用你跟我说,”张之维礼貌地敲了敲门,从外头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张灵玉吓得一激灵,从床上跳下来,听张之维说,“我已经知道了。”

  张之维和林观音在一起几十年,彼此之间都十分熟悉,林观音对待龙虎山的弟子向来十分纵容,无论谁犯了什么事,有了什么秘密,她都会藏着掖着,跟谁都说会保密的,但是吧,防不住耳聪目明的张之维。

  他把吓到地上的张灵玉提溜到床上,然后坐到林观音身后,半抱着她,瞧着林观音怀里的夏禾,半晌,说:“这孩子不能留下来。”

  林观音转过头,疑惑不已。

  “她跟夏蝉一样是天生异人,”张之维顿了顿,又道,“不过她要麻烦很多。”

  “她嘛,在龙虎山留不下去,龙虎山也留不住她。”

  她背弃亲人,四处流浪,多半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哪也呆不住,只能颠沛流离,永远不得安宁。

  林观音懂了,她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夏禾,夏禾不知梦到什么,嘴里喃喃着“妈妈”。

  “灵玉,明天一早你就送她下山吧。”

  张灵玉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林观音和张灵玉一起将夏禾送下了山。

  夏禾瞧着林观音温和慈祥的模样,心里终于偷偷松了口气,并且十分惋惜地跟张灵玉说:“要是龙虎山都是你师母这样的人就好了。”

  张灵玉无奈:“都跟你说了,山上的师兄弟人都很好。”

  “你别总把人想的那么坏。”

  夏禾哼了一声,懒得跟温室里长大的张灵玉扯皮。

  林观音在她走时,拉住她,写道:[灵玉虽然不能下山,但你可以经常上山。]

  夏禾愣了愣,然后看着林观音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将她轻轻揽在怀里。

  [龙虎山可以是灵玉的家,也可以成为你的家。]

  “我可以吗?”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观音肯定地点了点头。

  她继续写:[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的。]

  夏禾缓缓伸出手,然后紧紧环抱住林观音,最后在她怀中悄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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