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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家的宝藏是江湖公开的秘密。

  武家是几百年的世家,它在时,四大家的声望还没有达到这个程度,大家默认最大的异人家族就是武家,武家代代出能人,就和江湖里的大宗一样,何况,它也没有一般的家族那般排外,作为一个大家族,它却不拘泥于一家一姓,它吸纳了许许多多非武姓的散修,毫无保留地给予他们钱财和安居之所。

  甚至也不像其他门派和家族那般对收留的人严格处理,他们来去自由,不用成为武家人,也不用成为武家人的门徒。

  唯一一点要求就是不能恩将仇报对武家刀剑相向。

  武家可以成为没有归属的异人的家,也能对无所依凭,陷入困境的异人施以援手。

  可以说,百年前,在武家灭门前的那几十年,经营多年的武家声名鼎盛空前绝后。

  武家对这些人如此好,他们当然投桃报李,无数珍贵典籍,名贵器物,数不胜数,它们又一箱箱,一车车往里面送,武家成了个聚宝盆。

  而后来,武家遭难,武家的遗产被各门各派暗地里吞了,可百年了,武家的宝藏还没有吞干净,直到现在还时有人因武家的宝藏争来斗去。

  而且,有人猜测,当年武家一朝灭门,可能是某个宝藏惹的祸,而这个宝藏就连当时的天下第一家都吞不下去,甚至因此遭难。

  此等传言一出,江湖中人前赴后继地加入了寻宝的道路。

  但传言就是传言,谁也不知道具体有没有这个宝藏,如果有,这个宝藏大概又是个什么东西。

  “怀义是个聪明人,不会为了这么虚无缥缈的江湖传言留在武家庄。”

  “那如果,这不是江湖传言呢。”陆瑾说,“八奇技这么超乎常理的东西都能现于人世,武家的宝藏我看多玄乎都是合理的。”

  陆瑾话落,张之维却下意识看向林观音。

  超乎常理的东西,就算是八奇技也不会超过林观音这个人了吧?

  死而复生,手捧天雷,神兽相亲。

  已经是接近神明的地步了。

  林观音注意到张之维的目光,掀开幕篱,想问怎么了,却被张之维亲手拉住她的手,让幕篱自然地垂下来。

  他想,他该把林观音藏起来。

  陆瑾跟他们相处时间不长,也不晓得张之维七年前的事,见张之维跟一个姑娘这么亲密,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所幸他教养良好,不会把这些全抖落出来,就算有什么疑问也会等到林观音不在的时候再问张之维。

  他咳了咳,把话题拉了回来。

  "所以,要找到张怀义,我们得先找一找武家人的宝藏。"

  他说的很轻巧,但实际后者的难度估计是远远大于前者的,致使武家灭门的宝物若是真的存在,不至于这么多年了还只是一个江湖传言。

  “如何找,把武家翻个底朝天吗?”张之维预设了一下后果,笑道,“那动静可不小。”

  再说,宝藏也不一定飞得在武家。

  “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可以去后山。”陆瑾提醒道,“我线人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张怀义是在后山现身的。”

  张怀义的消息既然是从后山传出来,就能从武家庄里头传出来,可是他的行踪既然已经泄露了,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他的具体位置?

  除了,线人那条似是而非的情报。

  张之维沉吟片刻,猜测道:“你是说他可能一直在后山?”

  陆瑾点点头。

  张之维瞧着陆瑾那么认真的模样,倒开始怀疑他的用意了,除了林观音,他对人对事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猜忌也能摊开来说。

  “陆少爷,你想做什么?”他说,“怀义如今的近况,你是知道的,他和全性掌门称兄道弟是事实,况且,你大盈仙人的弟子,今日来这也是为了无根生。”

  “我分得清!”陆瑾蹙着眉,“无根生是无根生,张怀义是张怀义,现今的动乱是非对错谁说的清楚,我管不了这个,也不想管,我的仇人就只有无根生一人,不会牵扯无辜。”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若不信任我,那就在这里散了吧,武家庄你来过,后山的路你自己知道,就不必我在这‘假惺惺’了。”

  张之维倒是气定神闲,陆瑾则是明显被冒犯到了。

  林观音拽了拽张之维的衣袖。

  张之维安抚地牵住她的手,拢到宽大的衣袖里。

  “对不住了。”张之维意外地道了声歉。

  陆瑾一愣,又听他说:“我只是好奇。”

  真是个够烂的借口。

  也幸好,他还知道找个借口,给陆瑾台阶下。

  反正都被人这样不礼貌地“询问”了,陆瑾也索性问出自己刚刚憋着没说的问题。

  “这位姑娘跟你什么关系。”

  林观音一怔,抓紧了张之维牵她的手。

  “这是什么问题?”

  陆瑾梗着脖子,昂着头,哼了一声,报复性地回道:“我也只是好奇。”

  林观音忍不住垂下头,驼着背,整个人缩成一团,张之维将她和死去的她分的那般清楚,她已能预感到这个问题的结果。

  “好吧,好奇,”张之维轻笑着回答了他的问题,“目前关系不确定,不过她是我很喜欢的姑娘。”

  陆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林观音则倏然抬起头,动作太猛,幕篱都飘起来,露出里头那张脆弱的神情。

  张之维见到了,伸手再一次将遮掩的幕篱放下来,然后把她往身后藏,转过头跟陆瑾得意洋洋地炫耀道:“多巧,这姑娘也挺喜欢我的。”

  “……”

  “…………”

  陆瑾语塞了。

  *

  武家后山多有禁制,百年了有些法阵虽然已经变弱了,但依旧存在,轻易踏入的人很容易陷入险境。

  张之维破阵的方式很简单,一路打过去,他收着劲打还好,后来烦了索性放开了打,打得所经之处,树木皆倒下了,暗地里设置的陷阱也给赤裸裸地掀开,把武家百年前精心设下的陷阱给人砸得稀巴烂。

  看的陆瑾目瞪口呆,直呼张之维造大孽。

  “毕竟是武家,你好歹尊重一下人家遗留下的东西。”

  张之维甩了甩手,扔掉手中抓住的一把箭矢,挑了挑眉,奇道:“……你把这种抹毒药的箭矢当古董?陆瑾,你爱好可真够独特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之维当做是那个意思,断掉箭矢上的箭头,把一把无用的木头交给林观音,说:“阿音,武家特产的古董,我们得好好收着。”

  “……”张之维可真够损的。

  陆瑾捂着脸,而林观音跟着一唱一和地接过箭矢,认真地点点头

  而就在此时,林间忽起雾气,张之维眼神一凛,环视四周,他听到陆瑾一声喊。

  “张师兄,你们在吗?!”

  转瞬间,陆瑾就这样消失在雾中了吗?

  张之维担心有诈,沉着脸,心里盘算着如何让这层厚厚的迷雾散去,并想提醒林观音小心周围。

  结果刚一低头,喊了一声身后林观音的名字,许是雾气太重,重的连咫尺之间的对方都变得模糊,林观音闻声只能掀开眼前的幕篱。

  结果,刚一露出半张脸,张之维便察觉出了不对。

  他瞳孔一缩,毫不怜惜地拽住林观音的衣领,怒斥道:“阿音呢?!”

  他很高,“林观音”被他生生拽到半空中,悬挂着,她就像一张纸,飘的鬼气森森。

  她仰着头,于是幕篱所遮挡的另一张脸暴露出来,红颜枯骨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张之维震惊地看着那半张白骨,黑白分明的眼睛仍旧镶嵌在她的眼窝里。

  “你!”

  这不是人!

  不对!

  他环顾四周,哀吼声,求饶声,悲泣声,人间惨剧的种种拧成一团乱七八糟的麻线团,在他耳边胡乱弹奏着。

  他听得头痛欲裂,忍不住松开了手。

  手中的人毫无生命力的摔到地上,张之维下意识去扶,结果抓到了她干枯的手臂,他掀开衣袖,纤细白皙的手变成了一节森森白骨。

  这就像病毒一般蔓延着,他努力去抓,可到底没有延缓她肉/体融化的速度,恍惚间,林观音已经变成了一堆无用且恐怖的人体骨架。

  呆在头上的幕篱掉了下去,落到草坪里。

  “林观音。”他捂着头,痛苦不堪。

  而身后又响起一阵温柔低沉的女声。

  她喊的是:[之维。]

  这声音是张之维想象中林观音的声音,可直面林观音的“尸骨”,让他已分不清真假,他悲痛得无法呼吸,痛苦地跪在地上,死死攥住林观音的衣裙,一声不吭,身体却微微颤抖着。

  常年来,纠缠的他噩梦又一次回潮,甚至这一次要更严重些,已不甘心只在梦中折腾他,而选择他清醒时蚕食他的神智。

  他又一次趟进了那条血江之中。

  江水流动着,表面平和的江面底下却暗流涌动,他被拖着腿,随着东逝的江水,整个人切割成两半,他疼痛不堪,在腥臭的水中,被拖进无间地狱,整个人粘上了无辜生灵的命。

  他们贴在他的周身各处,张大嘴,闭着眼,为能活着而嘶吼着讨饶,尖叫声几乎要刺穿他的鼓膜,他捂着脸,陷入某种痛苦的纠缠中,已经感受不到这些令人恐惧的怪叫。

  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修行者,对自己心的把控,举世无双,即便再痛苦,也能默默地将其作以切割,然后把这些流脓发臭的暗疮连根拔起丢进某个犄角旮旯里,然后重新做回那个洒脱又坦然的张之维。

  做个所有人都能依靠的张之维。

  他以前就是如此做的。

  原也该是继续如此。

  可这一次,那些怪声里,不合时宜地挤进了另一个柔和如同月光的女声。

  声音越来越近。

  直到越过所有声音,将那一声声呼唤落到张之维的耳里。

  张之维一顿,停下来切割的刀,偏过头,看清了暧昧地搂着自己脖子,挨在他耳旁低语的林观音。

  这一次的林观音是周莲那张脸。

  她穿着嫁衣,红似火,繁复的云鬓里插着一枚朴实到寒酸的银簪,清丽的脸浓妆淡抹,明亮的眼睛荡漾着温柔又慈悲的柔光,她依恋地将手放在他的脸上,头挨着头,嘴里低念着:

  “之维,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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