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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克从训练场出发,途径一家珠宝店停了二十分钟后又重新启程,终于在封魔时刻回到了酒店。手冢国光泊好车,倚着靠背,仰着头,微呈皲裂的嘴唇露着疲态,磕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才徐徐开了车门,常穿的运动鞋上印着一道明显的褶子,从后备箱取了球包,一路踏着大理石台阶,穿过自动门迈进了大堂。值班的服务生喊了一句:“手冢先生,请留步。”

  映着玻璃吊灯的地板璀璨的晃眼,将人倒映的清清楚楚,影子停滞下来,手冢国光慢条斯理的步伐也随之停下来,不疾不徐的扭过头询问:“有什么事吗?”

  “一位姓三日月的小姐等您很久了。”

  视线顺着服务生举手示意的方位探寻,虽然期待这位别人口中的“姓三日月的小姐”和他所认识的三日月昼是同一个人,但又清楚对方正在遥远的东京奔波,所以渺茫的希冀在看到角落里靠着皮质沙发,支着腮帮,撑着摇摇欲坠的脑袋,安安静静的睡着的三日月昼时,他一度以为这又是一场春梦——窗外的斜阳刚好能混着头顶的灯光一起笼在她身上,清灰色的下眼睑和眉尺微敛的细节都写满了倦意,黄澄澄的阳光将眼皮打成一片透光的肉粉色,即便如此,她的脑袋仍旧左摇右晃的靠一只手腕撑着,以一种松弛而毫无精力设防的状态蜷在沙发上。

  一片阴影将她拢住,手冢国光站在她面前,宽阔的后背将所有冒昧的光线挡了个严实,盯着她不安稳的眉眼,伸手怕搅碎幻梦一般轻轻拨开她散在额前的碎发,指肚蹭过皮肤传来温热的触感和现实感,那一刻他才确定自己没有做梦,俯下身温柔的抚摸过她微颤的睫毛,安抚着她因为不舒适,甚至可以说是难受的睡姿和长途飞行导致的倦怠,呼出一口热气打在她耳边,声音喑哑又温柔:“阿昼——”

  “嗯?”无意识的嘤咛,眉头皱的更紧了,但眼皮还沉重的睁不开。

  于是他又想怕惊醒远方森林里的鹿一般轻声唤:“阿昼……”

  脑袋一晃,她呜咽着按着太阳穴,满脸阴霾的睁开眼,漂亮的琥珀色瞳仁和略有红血丝的眼白一并呈现在他眼前。嘴边想要骂人的话在抬起头,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睫毛和看似薄情的嘴唇时就哑了火:“想我吗?”

  “突然来纽约,怎么不跟我联系?”

  她从挎包里掏出手机,展示着连指示灯都无力亮起来的屏幕:“走的着急,手机没电了,也没带充电器。”她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的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浑身的骨头都在为这趟长途旅行抗议:“我饿了。”

  他扣住她的手:“想吃什么?”

  “三明治之类的便餐吧,我五个小时之后的飞机,回东京上班。”随意的态度和说话的内容让手冢国光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用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眉心紧跟着起了褶皱:“五个小时后?”

  “嗯。”她见他板着一张脸立刻就要生气,被压下去的起床气腾一下就要死灰复燃,然而还是在紧要关头刹住了脚,在他愠怒的目光下燥乱的抓着头发,尽可能柔和的平铺直叙:“我很担心你——反正我这样说你也只会自责,反思自己到底哪里做的不够好才回给人添麻烦,受伤了就自己去看医生,比赛输了立马振作起来下次重新再来。”她揉了揉酸楚的鼻头:“你真的是这样无坚不摧的人吗?”

  他只低着头看着她,没有回答。

  “你是吗?”

  这一次他扣住她的肩膀,将脑袋埋进了她的颈窝,她沉默的拨弄着他柔软的发梢,一偏脑袋,凑近他耳边小声说:“国光,我可能无法见证你每一次胜利,但你每一次陷入低谷,我一定会抵达你身边,所以你尽管往前去,往你想去的地方去。”

  就像一座山,眼看马上就要到了山顶,都已经看到了最顶端的石头和树在招手,然而一切都在最后那一步迈出前止步了,那种失望不是到半山腰就跌下去所比拟的。低糜的氛围她不习惯,肚子适时发出一阵“咕噜”的喊叫,她眨了眨眼,重新开启了另一个话题:“我真的要饿死了,你不打算管管我吗?”

  滚烫的鼻息扑到她脸颊上,让她的皮肤烧着了似的热的发慌,然后在他撤离她的肩膀时偷偷在眼角留下浅浅一吻后,不由自主的咧开嘴露着牙龈上嫩分的小肉笑起来,明明穿着牛仔裤白T恤,套了件敞开的黑色衬衫,从行为举止中透出两三分锐利的少年气,但笑起来比谁都甜,他没办法的叹了口气,拎起沙发上那唯一一件行李——一只日常空空荡荡的手包,一路牵着她走到电梯口:“我先送你楼上休息,再去买些便餐。”

  “刚刚服务生小姐一直在看我们,没关系吧?”光洁的金属玻璃门将投影拉的更为颀长,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自己和手冢国光一起上娱乐新闻头条,成为万千少女公敌的场面了:“还有点期待呢。”

  他低下头,攥住她的手又紧了紧,好像只是站在他身边就足够安心了:“没事,亚历克斯选的酒店保密工作都做的很好。”

  期待?

  他记得后天还有一个采访。

  十多个小时的航程下来,三日月昼几乎累到沾枕头就能梦都不做的睡过去。手冢国光从对面超市买了三明治和牛奶,提溜着一包零食回到房间时,她已经以七扭八拐的姿势躺沙发上,也没枕枕头就重新睡着了,对面为打发等他回来的这段时间而电视还响着。他轻手轻脚的放下纸袋,走过去将人打横抱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到卧室床上,掖了掖被角,把空调温度打高了两度。顺势坐在床边,伸出手指碰触着她的嘴唇,即便每天都能通过电子设备看到这张脸,但他仍觉得有太久没见到她了,压抑许久的念想像是一只终于得以解脱的困兽,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起伏的鼻梁和微颤的眼睫,心里反反复复的咀嚼着她的名字。

  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直硌得慌,他想起那是刚才途经珠宝店买的戒指。职业缘故,她一天至少洗三四遍手,从头到脚,偶尔扎起来的头发上那根或朴素或花哨的皮筋就是唯一一点装饰。他取出来,悄悄套在她纤细的手指上,最小尺寸还有一些宽裕,吻着她的手背,脸上是自己也没能察觉的得逞般浓浓笑意。

  再醒来时,还没完全从自己已经和东九区相隔十二小时的事实中做出回应,在吵个不停的出厂设置的闹钟里倏然睁眼,她翻了个身,□□着将眉头拧成乱七八糟的一团,捂着额头睁开了眼睛,从偏硬的床上支起身,放在床头上充电的手机就被黑暗里弹出来的一只漂亮有力的手熄灭了屏幕。

  她茫然的发出一声沙哑的:“嗯?”熟悉的薄荷气息就倾覆过来:“醒了?”黑暗一度让时间和地点一同变得混乱,如同某天晌午醒来还以为是哪个阳光正盛的早上。她眨了几下眼睛,乱糟糟的头发在肩膀上披散着,嗅觉却在晦暗不明里异常敏锐:“国光?”

  手冢国光打开了床头灯,骤然而来的鹅黄色暖光让她双眼微眯,细碎的光线顺着指缝挥洒进玻璃珠子似的眼睛里,连同手冢国光近在咫尺的眼睫和呼吸声一起让偌大的房间亮堂起来。刚刚苏醒的三日月昼一反常态的安静,很少开口,通常这个时候问她早餐想吃什么十有八九得到的答案是:“随便”,再多说几句大约也只会换来敷衍的,没精神的“嗯”“好”“行”,颇有一种任人宰割的无力感。她捞过手机,阿联酋航空的行程通知已经以短信的形式发来了通知,似乎落地时东京有雨,她打了个哈欠,缓慢的扭头看向走到窗边,拉开厚实的窗帘,亮出落地窗外纽约灯火璀璨的高级写字楼上的萤火和玻璃盒子顶端闪闪烁烁的红色信号灯,参差不齐的低矮房屋如同杂草一般混入其中,锈迹斑驳的水塔和她多年前旅经此地的场景分毫不差。

  她看了一眼摆钟上的时间,有气无力的掀开被子,行动缓慢像条无精打采的水獭。手冢国光从窗口折回来,俯下身,撑住床沿,柔和的婆娑着她的脸庞:“还好吗?”

  “嗯……”她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手机屏幕又燃起光亮,Line上有柳生比吕士发来的通知,说是忍足医生受邀去加州出席客座会议,需要一名助手。三日月昼蹙了蹙眉,紧接着带着无处发泄的起床气给柳生比吕士回了电话:“喂——去加州肯定要竹财前辈或者八幡前辈啊。”

  “按资历来说是这样。”柳生比吕士听起来像是被堵在了早高峰的十字路口,叹着气小声抱怨了一句“居然在早高峰发生追尾”,听筒里传来调整蓝牙耳机的窸窣响动:“但是你也知道,很多事情不是资历和努力能解决的。”

  脑袋一下子就因为手冢国光递过来的矿泉水而清醒了,口吻里又恢复了意气风发的狂妄:“庆幸我现在在纽约吧,不然我现在就会跑去找山崎院长理论。”

  “真是可悲,在别人看来不择手段才能得到的机会,在另外一些人眼里反而不值一提。”

  “少说这种文邹邹的哲学家才说的话。”她捂着额头,为了如今蓬松且庞大的发量,她用了不少防脱发的产品,可以说是让大部分医学生羡慕的程度了:“等我回去再说吧,竹财前辈早上喜欢吃楼下便利店紫红色包装的炒面面包,看到通知肯定心情不好,记得帮他带早饭。”

  “好。”

  手机屏幕恢复了主菜单,她将散在额前的头发捋向后脑勺,露出讥诮的眉峰和料峭的唇角:“真的是……”随之而来的是浅浅的叹息和质疑:“真是让人想反抗都无从反抗。”

  手冢国光怔了一下,倘若是受害的一方说出这种言辞无可辩驳,但三日月昼本身就属于受益的一方,高起点让她有比其他人更多获得成功的机会,难得是在她的词典里“道理”永远摆在第一位,或许有几分未经挫折的理想主义的幼稚:“我送你去机场。”

  “不打算挽留一下我吗?”她洗了把脸,也就三分钟的功夫,一边扎头发一边从洗手间迈出来的三日月昼急匆匆的打住他无声的笑意:“算了,你还是不要挽留我了,千万不要挽留我,不然我肯定回不去的。”

  声音里也没有多大的起伏,似有若无的关切倒是从低沉的嗓音里潺潺流淌出来:“先吃点东西。”

  通往肯尼迪机场的高速公路上,三日月昼蜷缩在副驾驶上,抱着一块三明治迅速咀嚼着,目光居无定所的放空着游荡。从急诊室见到一名坐在副驾驶上,在一场车祸里被撞的面目全非的患者后就产生了心理阴影,并非不可克服,但大多时候选择坐在后排。音响里放着《Desperado》,是她之前留在他车里的从二手市场花高价买来的CD:“这是老鹰乐队销售量最差的一张唱片,可惜他们解散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嘿。”

  初秋的夜风卷起她柔软的发梢,仰起头就能从天窗里看到跟着她走的月亮,她把换了张披头士的《Let it be》,吉他伴奏顺着笔直的道路一直向前。手冢国光回想起高中时,他们一起乘着迹部家的私家车一起去神奈川乡下的事了,那天她也是这样懒懒散散的蜷缩着,衔着狗尾巴草哼着不成调的歌,闲适惬意和漫不经心的眼神温暖的像晌午晒过的棉花被子,虽然什么都没做,但就是很容易吸引人来到她身边。

  车子四平八稳的停在肯尼迪机场外的停车位上。他解开安全带,提醒道:“到了。”

  她伸了个懒腰:“我觉得我刚才的样子就像一只从车窗伸着狗头的哈士奇。”

  “你更聪明。”

  得到夸奖后又洋洋得意的自行补充了一句:“还更漂亮。”伸手打开车门,活动了几下麻木酸软的小腿和胳膊:“下周有牧野前辈在国立新艺术剧院的演出。”

  “我后天就回去了。”

  “好啊,风里雨里我都会去机场接你的。”她笑盈盈的抓着包带,每次立在他面前都乖巧的像个小学生:“训练加油。”这许多年由于私下里偷偷关注着关注着手冢国光的缘故,她也看过不少体育杂志,因为一场至关重要的比赛的败北而半年无法拿起球拍的选手不在少数,即便知道他是这样如神明般强大而坚毅,又几乎可以称得上无坚不摧的人,但她仍担心某条微不可查的裂缝悄然无声的演变成罅隙,脆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内部泄露出来:“我们国光是世界第一的网球选手。”

  他倚着车门,从玻璃窗渗透出来的光将他的影子拉的颀长,又将塑像般的脸庞照亮:“嗯,我会是的。”

  “祝你明天,后天都有个好心情。”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我走啦。”

  扭头迈出第一步的一瞬间,手冢国光伸手扣住了她的后颈,强势的将人拽回来,俯下身让彼此唇齿相依的动作里透着从容,而蹙起的的眉头里却满满是克制不住的如野兽般的欲念。三日月昼攥住他的衣襟的手逐渐收紧,对视时眼角有不易觉察的泛红:“别这样看着我,不然我就走不了了。”

  “我知道,路上小心,下飞机给我打电话。”

  “好……”有些人见不到时也只是心里想想,一旦见到就不想离开了。但她还是得回去,去做她自己也喜欢的三日月医生。

  飞机离地返程,踩在脚下的纽约网状的城市和手冢国光发来怎的照片别无二致,洛克勒菲中心也逐渐被甩在身后,三日月昼靠着椅背,脑海里陡然浮现出竹财前辈费心力的讨好领导后疲倦的神色,如果一个人只是这样就好了,可偏偏这样的人比谁都努力,顶级私立大学的医学生涯的巨额学费和贷款已经让这位普通家境走出来的青年困苦了迄今为止的整个职业生涯,如今在升职加薪上仍旧跨不过阶层的圈限,她多少觉得悲哀和失望,许多年前就有这种悲哀和失望了。

  离婚率上涨了百分之五十,自杀率翻了四分之一,校园暴力每年有两千多起……然而更值得关心的是某□□的胸脯够不够大。

  她叹了口气,放下解乏用的杂志,端水起水,阅读灯打亮了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细细的戒指,微微愣神——即便如此,好像也有什么是值得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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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有个胖友问起了《Chérie》,那篇停更的原因一是中间有一段超出大纲了(于是字数就超出预期了emmmm)二是写到六十多章发现好像文化背景上有问题emmm但我又不想重新写,写完这一篇之后就滚去修修改改挽救一下。

  虽然没有写完这一篇但是已经开始准备下一篇的咕咕鸡沈东楼今天也没能早睡,网王的同人还想再写两篇,橘子哥哥和狐狸君,都是脑洞向的不过大纲没理出来,咱们就明年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