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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后,抵达纽约时刚好是个雨后初霁的清晨,飞机着陆前的提示音吵醒了浅眠的手冢国光,他摘下眼罩,一侧目就从狭窄的窗户里看到了网格般均匀的灯火和道路,远处紫红的天际有了新生的光线,然而冷调的深蓝天色里仍布有星光璀璨,他不由自主的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在朝云叆叇之际落地后发给了三日月昼。

  应该是东京的晚上七点钟,她还没睡,回复的照片里是桌面上乱七八糟的零食袋子和电视上BBC的《文明》,好像是在讲英国巨石阵,沙发扶手上以前练习打的手术结被清理了,茶几堆着没来得及拼完的AWM,电视机的蓝光打亮了手边用来缝合的新鲜猪肉,怪诡异的。

  亚历克斯瞟了一眼低头敲手机的手冢国光,多少年他陪着他走南闯北都收获不了一个稍有变化的表情,而天底下居然有人如此轻易就做到了,他咂着嘴,慨叹世态炎凉:“走了,拉夫教练在停车场等我们了。”

  收到手冢国光发来的定位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月亮逐渐掉下西山,太阳的脚攀上房檐,一直到六点半起床,三日月昼才打开手机读到消息,心想时差可真是个令人讨厌的东西。她把牙刷填进嘴里,一只手打着字:刚刚起床,东京这边已经是早上啦。

  没多久他的视频电话就打过来了,令人意外的是就差活在远古时代的手冢国光竟然学会了打视频电话。她把手机立在梳妆台上,一边漱口一边询问着纽约的情况,手冢国光就调转了摄像头,顺着高层落地窗,投向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折射着夕阳的幕布玻璃,因为这些幕布玻璃的存在,使得整个地表都上升了好几度。于是三日月昼卷起袖子,勾住钥匙塞进背包里这么说:“看起来好热啊。”

  八月底的东京渐趋凉爽,晨间,在太阳还没完全崭露头角前出门还略有些清冷,她向手冢国光抛了枚飞吻,语速快的像《植物大战僵尸》里机枪豌豆射手:“凌晨有位病人送到了住院部,我先去安排检查——啊,怎么又要迟到了!我明明吃早餐吃的超快啊!”

  手冢国光对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陷入了沉思,眼里最后一副画面是她扶着门框匆匆提起鞋后跟,发线随着低头的动作掉下耳朵,滑到脸侧。他抄着口袋,从他所站的角度一低头,就能看到脚边蝼蚁一般川流不息的车辆,见她即便在他不在的日子里仍旧生活的如此紧凑,心里多少有点失落,他以为她会和他一样,从分别的那一秒就开始朝思暮想了。实际上,早间新闻里看到他的脸时偶尔感到的孤寂也只有片刻,眨眼的功夫就被:“这家伙真是无死角的好看啊”的想法代替了,但看到天际掠过的飞鸟,街边长的歪七扭八的鲷鱼烧,或者是碰到一株在这个时间还开的热烈的海棠,她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分享给他。

  踩着脚踏板等候红绿灯切换的三日月昼哀叹一声,咬着嘴唇给自己脑门上贴上了“没出息”这三个无形大字。

  昨天夜里被送来的是低烧不退大谷先生,柳生比吕士为难的望着要把三日月昼从高级病房里驱逐出去的望月夫人,“请您安静”这句话已经重复了三遍,直到三日月昼叹了口气,随手挽上头发,当着她的面掰断了一支塑料圆珠笔,对方才没好气的住了嘴。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备用笔,举着X光片仔细看了看:“啊,还真是像纵隔性淋巴癌,我第一次见到欸。”

  “医生……真的是淋巴癌吗?”大谷先生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毫不夸张的说,他千层百褶的往下耷拉的面皮和花白的头发,说是六七十岁也没多大问题。她拿出压舌片检查着他的咽喉,取了痰样本,把体温计递给柳生比吕士看温度:“不是。”匆匆往病历本上记录体温,对方松一口气的时候又将这句话补充完整:“是肺的问题,细针穿刺做了吗?”

  “做了。”柳生比吕士点着头。她扭头把样本丢给护士嘱咐道:“那再验个痰,柳生,去找忍足医生签字啦。”

  “忍足夫人旅游时带来了锡兰红茶,早上你迟到,忍足医生就直接放到你桌上了。”柳生比吕士把胸前的名牌别正,阳光穿过甬道上的玻璃,投在擦过消毒水的地板砖上,被窗棂分割成平行四边形的格子:“你和忍足夫人关系这么好?”

  进入办公室前,她偏着脑袋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嗯,高中一年级去看花火,在浅草寺附近帮忍足阿姨抓住了个抢劫犯。”

  “胡作非为的好青年吗?”他揣着口袋,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鼻息。柳生比吕士在实习第三天就成为了整个医科大附属医院全体女士的梦中情人,浅色衬衫每天都变换着细节,打的牢固的领带会在午休稍松,一般在这个时候,来自各个科室的便当就涌进来了,哪怕在三日月昼放出“其实柳生喜欢男孩子”的谣言后,试图将他掰直的少女仍不在少数。

  三日月昼见柳生比吕士的第一面是在高中时期,一切都起源于湘南海岸黄金沙滩上的那一枚巴掌印。

  二年级的暑期,蝉鸣混着又咸又涩的海风一直响到八月中旬还没告结束,江之电绿皮车碾过延岸锈迹斑斑的铁轨,一路铿铿锵锵的向北行驶,西本雪桧在假期最后几日组织戏剧社一起去了海边,和夏天联系在一起的当然是“大海”和“西瓜”这两个词,然而那两天,即便有大海和西瓜相伴她过得也并不轻松,因为她不仅遇到了青学高中网球部,还遇到了仁王雅治。

  她拍在柳生比吕士后背上的那一巴掌就全拜仁王雅治所赐。

  相遇时还只有穿着沙滩裤,花衬衫的少年和趿拉着人字拖,第一眼看过去性别不明的少女,在海边的板烧店铺前因为一支被他抢走的铁板鱿鱼而结了怨。恶作剧成瘾的仁王雅治君一直从堤岸被追杀到沙滩,转眼就混在人群里消失不见了。按理说,因为少见太阳而很白,外表能用“独树一帜”来形容,应该被归入“随便一扫就能被吸引视线”的这类人,三日月昼插着腰,踢了一脚沙子。

  折回去找西本雪桧时,肩膀上搭了只手,她撇着嘴,茫然的看了一眼,那是个利落的少年,赤着紧实的臂膊,老式的细框眼镜折射着光,细碎的深紫色刘海稍有些长,也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海水打的潮湿,指节分明的手掌顺势往后一拨就露出光洁的额头,说的是外语,一口浓重的伦敦音,三日月昼眨了眨眼,秉持着“友好”态度聊了两句,在对方突如其来的一声“噗哩”的口癖中,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前一秒晴空万里,后一秒日用被蜜糖引诱的蚂蚁似的乌云,乌泱乌泱的盘踞在天空不肯散去:“仁王雅治!”

  随着年龄的增长,三日月昼和仁王雅治不仅再也无法恢复追着他跑三公里后把人按在地上揍一顿就能了事的不对等关系,反而有地位颠倒的趋向——她索性丢掉人字拖,赤着脚沿着海岸线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名闲适的调整着泳镜,拨弄着的短发少年,她冷笑一声,活动着手腕,几十米远的距离几乎两步就飞过去了,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在麦色的皮肤上留下一枚赤红清晰的印记:“仁王你这个混蛋!”

  不幸被拍档拉出来当替罪羊,然后还要接受复仇这件事,对于不满十七岁的柳生比吕士来说已经承受了三四个年头了,自从他从高尔夫球部转入网球部以来,每年都要发生这么几次,“习以为常”这四个字虽然可以来说明这种情况,但是难免透出两三分心酸。就当时三日月昼面对他时恨不能剥皮抽筋的气愤程度来看,柳生比吕士以为仁王雅治对她做了些什么负心事,还有些同情心在,直到远处观摩的本人笑的恨不能给他一张桌子就能捶的“哐当”直响,他才推上滑下鼻梁的眼镜,抿着嘴唇在三日月昼的致歉和叙述中知道了血案的起因是那只鱿鱼。

  还真是委屈……

  “你实在是太惯着仁王啦!”她不止一次这么向柳生比吕士抱怨,每次被捉弄后几乎都会有这句话,但即便如此,在他事业起步初期,和演艺公司解约时,还是会行不改色的主动把所有的积蓄都汇给他付违约金。

  三日月昼支着下巴,从见柳生比吕士的第一面联想到了那一整个湘南海岸的夏天。那天她把人字拖丢掉后被早乙女琉奈训了个狗血淋头,八月底的正午,整个柏油马路还是磕一枚鸡蛋就能煎熟的境况 ,恰巧遇到的网球部晚上也要做烧烤,按理说事情在不知不觉当中应该往“联谊”的方向发展,但立海大的到来打破了浪漫的泡沫,轨道变成了青学对立海的“沙滩排球赛”,而三日月昼明显对后者显出更大的兴趣。

  花崎诗织鼓着掌直摇头,这一定就是为什么明明这么多外表出众的少年少女完全没有恋爱经验的原因。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的话,那天她并不是赤着脚度过的一整日,手冢国光在得知她能把鞋丢掉后又气又笑,索性把自己的给了她,然而她并不领情,还翻着白眼说穿着不舒服,最后变成了他背着她,沿着起起伏伏的海水毫无目的的漫步。夕阳把海面照成通红的颜色,像是她在柳生比吕士后背上留下的那枚巴掌印,苦涩的海水漫过少年凸显着骨骼和筋脉的脚踝又褪下去,她哼着根本找不着调的小曲,不安分的晃悠着小腿,隔着手冢国光的T恤,感受到了少年身上热腾腾的温度。

  那一刻她突然慨叹:如果海岸线没有尽头,要是能永远走下去就好啦。

  “三日月——三日月——”柳生比吕士喊了好几声,捧着水杯,缩在转椅上目光放空的三日月昼都没给出回应,他叹了一口气,直到把没用的文件卷成纸筒敲在她脑袋上,她才眨了眨眼,呆滞的顺着他袖口做工精良的袖口找到胸前的名牌,看向他稀碎的刘海和眼镜底下儿时最喜爱的那枚玻璃弹珠一般的眼睛:“怎么了?”

  他拎出怀表,敲了敲表盘:“去吃饭了。”

  “吃什么?”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每次柳生比吕士掏出这块就要把“祖传”两个字贴在上头的怀表,她就会禁不住嘟囔:“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是些老古董,啊——还是赤也后辈最可爱。”在下一句就是看到表壳后的那张曾经立海大附中网球部成员的合照后的拖腔拉调:“绅士——其实你喜欢仁王吧,据说你们认识后,包里的雨伞就换成晴雨伞了欸。”

  回复也八九不离十是被称作“绅士”的柳生比吕士能说出的最粗鲁的话:“三日月,你的脑袋是想搬家吗?”

  “下次休假,大家一起去海边吧。”

  他下意识的后背发疼,立刻回想起高中时期的那枚三天都没消下去的巴掌印,不自在的抖了抖:“大家?”

  “幸村,弦一郎,仁王,西本前辈,乾……”她掰着手指,又噼里啪啦的列出了一长串名字:“好像很久没有一起坐下来吃过饭了。”

  柳生比吕士按下了通往一层的电梯,手里的怀表还没来得及放回口袋,侧面的按钮轻轻一按,表壳就会弹开,露出里层被玻璃壳保护完好的照片,低头看了一眼她万年不变的愉快表情,泛着仿佛能随意靠近的软和的光:“好啊。”

  牧野一生打来电话时,三日月昼正一如既往的准备和柳生比吕士一起去楼下便利店买饭团。如果不出意外,午间一般都是科室里和同事在插科打诨当中度过,而今天,柳生比吕士推上眼镜,望着在正午十二点一溜烟就从门口跑没影的三日月昼,嘴角微垂的弧度里透出了几许茫然。

  同样错愕的还有竹财前辈,甚至远超过“错愕”这个词所指的意思,三日月昼一路欢腾的跑到大厅咨询前,一个飞扑勾住男人脖颈的场面让竹财前辈手里刚刚拿到的文件袋顺势滑落,直到路过的护士提醒,他才手忙脚乱的随便应了几声,拾掇起散在地上的纸张单据——三日月昼的确是那个三日月昼,可她面前的男人却不是手冢国光。像是偷偷撞破了对方的秘密,竹财前辈突然紧张起来。这莫名其妙的紧张感吞噬了他上前去质问她的勇气,而一旁的电子显示屏里刚好播报着手冢国光在美网中的采访,冷不防的和屏幕上的男人交汇了视线:“哎呦,手冢选手……”

  在大约每五个人就有一个曾当过“爱人”的日本,这类情况似乎并不少见。竹财前辈如是安慰,游魂似的飘回休息室,已经自动脑补出了无数个《昼颜》来了。冷不防有声音划过耳畔,是柳生比吕士在问:“前辈,吃过饭了吗?”他神经兮兮的咂着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柳生,三日月是不是被人欺骗感情了?”

  他揣着口袋,讥诮了一声,只觉得今天科室里没一个正常人。

  但这件事无疑成为竹财前辈抑郁的源头,并且屡次在三日月昼和手冢国光发消息的时候试探,多日以来,像是:“你还小,很容易被乱七八糟的事情诱惑很正常”“手冢选手当然是最好的,你可要好好珍惜他啊”“急诊科一个发现妻子出轨的男人闹自杀,吞了半瓶安眠药——吃安眠药自杀这么难受还不一定能死的了,都怪现在的电视剧”,她一天到头听得耳朵要起茧了,顺手拿起耳塞,一边捏成尖端往耳道里塞一边说:“竹财前辈,你怎么这么婆妈,烦死了……”

  “这是你对前辈的态度吗!”

  “是——是——”她咧开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紧接着嘴唇又重新绷成一条直线,翻了个白眼看着休班表,转身衔着一块饼干走出了办公室。

  手冢国光离开后,她还继续维持着许多他进入她的生活后所带来的习惯,比如慢条斯理的吃饭,比如喝梅子茶。便利店里电视机常年只保持在朝日新闻上,微波炉发出了加热结束的提示音,午休时忙着处理一名吐血的病患,直到五点多,饿得头晕眼花才抽出片刻来到便利店里寻摸些东西垫一垫肚子——虽然发给手冢国光的消息里,永远都是规律的作息。

  夕阳落下桥头,下班归家的人们漫上斑马线,红灯亮到漫长的五十秒,而绿灯只有短暂的二十秒,将将能走到安全岛。新闻里传来手冢国光没能卫冕美网的消息时,三日月昼正从微波炉里取饭团,不经意就被边沿烫到了手背,连忙触电似的缩回来使劲甩着,顺手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捂住伤处。

  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博格比手冢多了这么多年的职业经验。”柳生比吕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帮她从微波炉里取了饭团递过去,在她狐疑的讯问:“你怎么在这”里老老实实的回答:“竹财前辈知道手冢败北的消息之后就哭了,整个科室都在安慰他——有些吵。”

  “是啊……”虽然是这样,但她不明白眼下这绕满整个胸腔的忧愁,到底是打哪儿来的:“真的是……太不爽了。”

  小小的遗憾和大大的不爽,说不出究竟指向哪一件具体的事。她拿出手机,打通了手冢国光的电话,对方发出的那声“阿昼”还是平平淡淡的,连低落都听不出来,到她这里险些颤抖着声线哭了:“我看到新闻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嗯,给你带了礼物。”

  “不会是因为想着买礼物才输了吧,那竹财前辈会恨我一辈子的,他还哭了。”

  “抱歉……”

  窗外的景色被黄昏暖金色的光涂抹出感伤的意味,心里那个堆的亮晶晶的雪人在越来越昏暗的夕阳下慢慢融化,最终化成水从眼角渗出来。她偏过脑袋,悄悄用手抵住额头,挡住发红的眼眶:“什么啊,道什么歉……你可是要成为世界第一的手冢国光啊。”

  柳生比吕士拿过一枚饭团,沉默的把视线偏向前方,假装没有看到她快快哭出来的表情,也没有听到湿润的声音:“对手冢来说也是一次很好的经验吧,他总是坚定到让人倾佩。”

  坚定?

  好像是这样,很长时间以来手冢国光都被视为可靠的,强大的,无坚不摧的代名词,青学网球部只要有他的坐镇就总会比平时硬气。下班时起了风,将厚厚的云层剪成细丝,她脱下外套,换上运动鞋,路过甬道,赤色的光哗啦啦的自窗户里落下,她记得就是在这条路上,千岁美由纪说他曾因为神经痉挛而前往九州治疗。

  神经痉挛?

  所向披靡的手冢国光居然会患这种病症。她停下脚步,不以为意的从鼻息里带出一抹嘲笑,接着整个走廊就寂静下来了——是啊,所向披靡的手冢国光也会因为心理压力患上神经痉挛。她头疼的抓了把散在额前的头发,长长叹了口气,一边拿手机订票一边往休息室跑,一把拍上柳生比吕士的桌子,支着胳膊试图把气喘匀:“后天你有事吗?”

  被她突入起来的逼近吓了一跳:“没有。”

  “后天帮我值一下班,我向忍足医生请假了,下周我替你。”

  “啊喂……你不会要去美国……”最后一个“吧”的语气词还没说完,她就又一阵风似的卷出去,只留下一句仓促的“谢啦”在狭小的休息室里徘徊。柳生比吕士抓空的手停了半晌,转而去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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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略粗糙

  完全因为不更新怕被打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