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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事情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眨眼之间朝诡异的方向发展了,如果要形容的话,这感觉大概类似于像坐在巴士后排而司机心血来潮不经同意就突然掉头往相反方向行驶,生气吗?生气。能跳车吗?命重要。眼下,三日月昼屏住呼吸,转着眼珠往右瞟,身边的手冢国光正端正的坐着,卷起半截黑色衬衫袖子,漂亮的五指交叠,他特别适合穿黑色和各种难以驾驭的冷色调,他的眼睛很亮,夜风卷着雨水从来了客人而被推开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玻璃门里捎进来,稀里呼噜的捋着他的头发,露出一小片光洁的额头,让她想到“可靠”这两个字,将视线挪到对面抱着胳膊的三日月先生身上,隔着热咖啡扬起的薄雾,她看到他后脑勺翘起一片的头发,雨水都没能让顽强的发根服帖下去,卷着领子的尖领睡衣,再搭配一副忖度的表情,让她想到了“滑稽”这个形容。

  “三日月先生,我刚回国时就想去拜访您了。”手冢国光婆娑着指节上的茧子,最先开口:“阿昼希望我们再多相处一段时间。”

  三日月先生开始不由自主的抖腿,指肚快速的敲着胳膊,眼花缭乱的,像在敲钢琴键,耷拉着嘴角沉默了许久。三日月先生性格温煦又固执己见,几分清高和书卷气一起藏在深邃的眼皮褶皱里,在三日月昼的记忆中,她很少见他这么严肃,甚至用肃穆来描述也没什么不妥。医科大附属医院对面的便利店曾经是三日月昼每天的必经之处,它包揽了她的早午餐,如有不幸,还会再加一顿宵夜,狭窄的空间和琳琅满目的货架,再加上收银员小姑娘甜甜的笑容和清脆的嗓音,吧台和桌子上温馨的手写卡片和墙角的雨伞,本来是个倍感熟悉温暖的地方。三日月昼还没来得及叹气,三日月先生就敲响桌子:“去,帮我拿份纸笔。”

  不会是起草什么协议之类的吧?她眨了眨眼,想不出一个法学老师还能做些什么。

  恐怕她不止要失望,日后提起这日八成还会冷笑。

  三日月先生深深吸了一口气,潮意混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涌进肺腑,冷飕飕的风让精神为之一振,露着八颗牙的笑让人措手不及,像个追星的高中生,深情款款的望着手冢国光,把纸笔递给他,还是双手,激动的嗓子都在打颤:“手冢选手,能帮我签个名吗?我看了你之前在澳网的比赛,实在太可惜了,那场明明比温网打的还要厉害。”在她无暇留意的这段时间里,三日月先生通过一场温网回放就成为了手冢国光的忠实球迷。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淡定的,冷静的回应着“是”,认真的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在三日月先生“能再写一个:送给三日月真一吗?”的要求里低下头继续的,反正她是翻了个白眼,无力的往椅背上一靠,还撞到了伤处,疼的呲牙咧嘴也没人管没人问。虽然她已经是这样一棵独树一帜的歪脖树了,但三日月家的家风甚严也不是说笑。原本以为大半夜和男性独处会被兴师问罪,没成想事情还能往这样措手不及的诡异方向发展——父亲刚好变成男友的球迷,剧本也不敢这么写吧。

  “我从很久之前就听慎也提起过你,那时候慎也还在青学当老师。”三日月先生终于喜笑颜开的把签名折好,小心翼翼的塞进胸前的口袋里,兴许回头还会找个相框裱起来:“没想到会这样来见你。”

  他就在他像欣赏《摩西》雕像一样赞赏不已的审视里,沉着的回复:“是。”

  二十三岁的手冢国光何止是用出类拔萃能形容的了的。三日月拓哉的到来让这趟浑水彻底变成了三堂会审,迎面劈头盖脸将她骂了一顿,但以他的素质,教训也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词,理所当然的,接下来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手冢国光身上。记忆中的手冢国光好像应该还是那个在神奈川的乡下,在三日月昼扛着水枪惹怒了一只家养的大白鹅,被追着咬了半天又不知悔改的逗弄隔壁邻居家的狗时,站出来呵斥她的少年,转眼就已经挺拔的像庭院里的北罗汉云杉一样:“手冢,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三日月前辈。”手冢国光向他伸出了手,和谐的场面让三日月昼在目送三日月家的家长坐进私家车后,就立刻掰过他的脸,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冰凉又认真的目光像台扫描仪,直到对方握住她的手,她才诚恳的发问:“国光,你是金子吗?”

  “嗯?”

  “中学的时候琉奈就总是会标注谁能不爱手冢君的副标题。”她咂着嘴:“你怎么这么容易让人喜欢啊。”

  于是他虽然还是冷若冰霜的表情,但耳朵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爸爸和哥哥也太放心你了,居然就这么把我丢下来——这是爸爸第一次见你欸。”不可思议这个词在她脑海里不停盘旋:“慎也哥什么时候成为你的律师了呀?”

  “上个月,我听说他辞去了教师的职位,重新做回了律师。”手冢国光拎着一包药膏,撑开伞,在去停车场的这短暂的一段路程中如往常一样将伞往她所站的方向倾斜。在这个尴尬的年纪又重新回到律师事务所的荒川慎也已经离开行业太久了,哪怕曾经是从名校走出来的高材生也难免因为苍白的经验而落魄到帮着打些鸡毛蒜皮的民事官司的地步,曙光出现在手冢国光和他通电话的那天,在得知他进入事务所后就立刻雇佣他成为工作团队中的一员:“怎么会突然做回律师呢?”

  “不久前,慎也哥的恩师白泽先生罹患淋巴癌过世了。”她平静的像是在说“早饭喝味增汤”,淡然又哀婉:“可能那一瞬间就感觉,从白泽老师那里学来的知识都没派上用场,人就已经走了,是想继承他的衣钵吧。”顿了片刻,她继续说:“牧野前辈也是,我之前千里迢迢去京都看了好几场四季剧团的演出,年底的《喝彩》是我看的第四场戏,我想如果牧野前辈还是不见我,那这就是我在四季剧团看的最后一场戏,然后散场的时候,她喊住我了,说想回东京来看看——能和过去和解,真替她开心,好像年底就要要和大和前辈结婚了。”最后她扬起下巴,嘴角上扬,在淅沥的雨夜,在灯光昏暗的地下停车场,拉出一道明媚的弧度,像是晨曦:“一切都会变好,对吧,国光?”

  “对。”他不由自主的攥紧了她的手。

  庞大的雨落下的声音几乎让整个城市陷入了瘫痪,灯红酒绿的池袋陷入了沉静,丰岛区椎名町的单身公寓墙壁上老式石英钟表揍出一连串音符,刚好凌晨一点,橘黄色的路灯下积水愈加辉煌。手冢国光乘电梯送她上楼,放下一包药膏叮嘱了几句后,就打算回住处,灯光奋力的投进屋子里来,顺着落地窗投下一地零散的光亮。三日月昼迈过沙发一个箭步冲到门口,站在虚掩的门前,胳膊一张,抻到伤口疼得“嘶”一声抖了抖眼角:“已经这么晚了,要不然你先住一晚吧。”

  “不了。”

  “怎样,在温布尔登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现在矜持起来,早干嘛去了。”刚翻了个半个白眼,就在手冢国光目不转睛的逼视下泄了气,嘴唇嗫嚅了几下,如果此刻她脑袋上有耳朵或者背后有尾巴,那一定是耷拉下去的形状,默不作声的往一侧退了一步,小声说:“那你路上小心。”

  他低垂着眼帘,掩着嘴角似有若无的弧度,伸手穿过她纤细的腰,将没关严实的门带上,走廊里明亮的冷白灯光就被隔绝在外头。或许是太困了,三日月昼勉强支楞着眼皮没能反应过来,仰起头定格在细边镜框下暖褐色的丹凤眼上,他一边换拖鞋,一边说:“我帮你上药。”

  “好。”

  客厅顶灯该换灯泡了,但三日月昼一直忙着上班,明明已经把买灯泡写在了日程本上,仍不可避免的晕头转向频频遗忘。宽敞的客厅装修成美式复古风格,没什么多余的东西,珐琅彩的花瓶和里头蔫了许久的水培植物就是唯一的摆件,又是在夏天,看一眼就觉得热的毛茸茸的东西她不喜欢,墙壁也寡净的没个照片,简洁利索,几乎有些强迫症的意味。

  只开了角落里一盏昏黄的落地灯,电视上播着两年前她在驹场祭上演的一场话剧,台下的欢呼声和早乙女琉奈突入起来的一句“演了这么多年王子怎么还没演够”将台词淹没了。她盘坐在沙发上抱着一包薯片咔嚓咔嚓的咀嚼着,扭头看着电视屏幕里喧闹的场合。手冢国光撩开她宽大的T恤,雪白的后背上一片斑驳的血印子就呈现在眼前,眉毛几乎同时拧成了一团,捏着药膏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才不会弄疼她:“下次别再冲上去了。”

  “我不过去,现在大谷千鹤子就要在医院里躺着了。”她扯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叹声,就这么跳过与可能遭遇责备相关的话题:“也不是说原谅她,怎么可能原谅她呢,托她的福,我小学可没少吃苦头。”

  “怎么讲?”

  “啧……”像回想起什么不太美好的往事,迅速从口袋里捕捉薯片的手停了下来,能感受到手冢国光略带粗糙的手拂过脊背传来的类似于沙砾的触感,她抓了把洗过后没来得及吹干的头发,在睡衣上滴滴答答氤出一片蓝白的水渍,支起下巴,看着对面的落地窗里看到自己和青年交叠的身影,寂静的氛围里倍感温馨,远处路上偶尔有车子驶过,惊天动地的跑过去:“优秀的人总是容易遭到嫉妒嘛,就像中学时武居对你一样,不过我比你性格恶劣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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