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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幸的是不止切原赤也一个人的英文水平低,就连他的教练员藤冈女士都因为常年不使用口语而产生交流状况,磕磕巴巴说半天也整不明白,除英语外还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以及半瓶子晃荡的法语的三日月昼不得不承担起翻译的任务。

  比赛开始的第三天,她一边检查着切原赤也的手腕和肩膀,一边问:“藤冈老师,没请翻译吗?”

  她解释:“翻译小姐因为家里临时有事没能赶来。”

  按照积分,切原赤也的世界排名还在十五名上下浮动,一月份在阿德莱德打入了半决赛,美网和澳网打入了四分之一决赛,墨西哥公开赛和卡塔尔埃克森美孚公开赛上都拿到了优胜,就年纪来说,胜率保持在百分之六十五的切原赤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被称作“种子坟墓”的二号球场让切原赤也先发制人,用三轮结束了与澳大利亚名将的比赛。实际上也称不上“以下克上”,在去年和今年上半年的比赛中,由于没有出席多少草地赛事,在温网排名当中切原赤也的位置还要再低一些。正因如此,藤冈女士在他打入第四轮后毅然决定将他下半年赛程上多安排几项草地赛来补短板,这让喜欢打硬地和红土的切原赤也抱怨了许久,在纸扇的震慑之下战战兢兢的选择闭嘴——能把纸扇使出鞭子的效果是藤冈女士的拿手绝技。

  赛程开始这几日来,手冢国光没再和三日月昼联络,最近日期新鲜的短信是在赛前的夜里,那句简短的“晚安”。收到邮件的当晚,三日月昼躺在套间大床上攥着手机打了好几个滚,一把拽过被子蒙住脑袋,嘀咕着“我已经是个二十三岁的人了,又不是十六岁的小姑娘,激动个什么劲”,小腿来回扑腾,在耍个大牌,明早起床回复和立即一句“你也是”之间斡旋,最后一丢手机,打着赤脚哼着小曲,毛巾甩到肩膀上摇头晃脑的洗澡去了,然而澡洗到一半,泡沫凑活着冲干净又着急忙慌的冲出来回了信息。

  喜欢这种事在没说出来之前就仅仅像是为橱窗里昂贵奢侈的进口茶具攒了小半年,终于拿着沉甸甸的银行卡去买心心念念的礼物时发现它不巧被人抢先一步买走了一样,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就没有失去这个说法,所有的情感都只集中在遗憾这个点而已,再过上一段时间就连它长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付出的努力和遗憾,时间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对于三日月昼来说,以前的手冢国光就是这样一份既没得到过,也没失去过的茶具,可如今不同了,这套茶具兜兜转转又回来她身边,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似的非她不可的架势。

  第四轮赛前,三日月昼再次检查过了切原赤也的肩膀,翻阅电子病历得知他曾在青年选拔赛中受过伤后就格外关注一些。她有证据怀疑,切原赤也在英语上的短板完完全全补在网球上,从外表上看,这家伙就像是个顽劣不堪的不良少年,再深入到聊了两句话的程度,就会发现实际上这是个单细胞生物,总之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切原赤也都与精明和谋略这类字眼毫无关联——一个就算把试卷填满还是考个位数的人当然和聪明无缘。但将视线转移到网球上,最开始单刀直入,只会你死我活的切原选手在和柳莲二的切磋当中并没有领悟到对方的精髓,不过多少学到点皮毛,再加上多年来赛场上的打磨,第四轮上突然放的短球和最后的回击将他送入了四分之一决赛,当然,也让三日月昼掐着他的脖子,笑的满脸狰狞的问他:“既然有脑子,那我辅导你课业的时候为什么不用。”

  天知道在切原赤也升学考试那段时间,三日月昼用了多少眼霜和精华。

  比赛中磕到膝盖的切原赤也还没得到医治就险些被她送去黄泉路,还好紧要关头留了他一口气,蹲下身来检查了一下骨头,确定只是简单的皮外伤后,就从医药箱里取出碘酒,棉签都没取,一整瓶倒过去,疼得切原赤也呲牙咧嘴,屡次想躲却被她按住了脚踝:“就这么点伤,再不包扎就痊愈了,给我忍着。”

  “前辈!我知道错了!”

  藤冈女士伸手按上他搭着毛巾的海带脑袋:“接下来就是四分之一决赛了。”

  隔壁球场的比赛还没结束,切原赤也和藤冈女士决意去观摩对手,三日月昼站在十字路口,懒懒散散的挥着手说了声“回头见”就顺着捷径走向中心球场前的自动贩卖机,顺手在报亭里买了本封面好看的体育杂志,投完硬币才发现售货机里没有橙子味汽水,皱着眉买了汤力水。

  随手挑来的杂志扉页正巧是手冢国光,她对着倒数第二个问题的答案眨眼的功夫,就有人先她一步弯下腰,从出口取出饮料来了。她的目光从杂志挪到一旁的青年身上,他脖子上搭着花里胡哨的招财猫毛巾,手上是粉红色护腕,和这个人的气质格外不协调,好比是一块放错了地方的拼图,“怎么用这么花俏的毛巾啊”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另一个念头就占据了脑海——那条毛巾好像是以前她买给他的,那副护腕也是。两片薄唇翕动着,她接过手冢国光递过来的饮料,伸手又投进去几枚硬币,尽可能把舌头捋直,豪迈阔绰的像个要包养他的富婆:“你肯定打进决赛圈了,选吧,请你喝。”

  然后他无趣的选择了纯净水。

  三年级的三日月昼和越前龙马之所以不对头,是因为一个喜欢喝橙子味的FANTA,而另一个喜欢喝葡萄味的FANTA,就在网球部社团活动的一个下午,两个人一起将硬币伸向同一台自动贩卖机的投币口,先后取出两种口味的饮料,彼此看了一眼标志,原本和平的气氛就终结了,特别是桃城武还硬插了一句:“叫什么劲,一个饮料也有谁比谁高级的说法吗?”战火立刻将他也波及进来。

  三日月昼对该问题的解释十分形象:和她谈论橙汁和葡萄汁的关系就像对河村隆说箱寿司比握寿司更高贵一样。

  “这里没有橙子汽水。”手冢国光说:“去便利店能买到。”

  她将杂志夹在胳膊底下,轻巧的动了下手腕就把盖子拧开了:“我看杂志上的访谈答案,你说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子,你还挺善变。”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里,目光里居然有几分见鬼的慈爱:“你想多了。”他的偏好随着她头发的变化而变化,他不是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子,也不是喜欢短头发的女孩子,他只是喜欢三日月昼,只要是她,无论怎样都是好看的,是他喜欢的:“最近过的好吗?”

  “公费旅游,当然好。”时间好像对她格外仁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连棱角分明的个性都没能磨去一星半点。他不知从口袋里掏出些什么,悄悄填到她的掌心里,俯下身来将她滑落耳畔的发线别回去,小声说:“今天的礼物,一会要去看其余场地的比赛录像,得先走了。”

  穿着白色T恤和短裤的手冢国光站的笔直,从中学时期起,他身上就没有丝毫运动系少年的阳光和活泼,从系鞋带的动作里都透露着清贵,如今仍然没有哪个动作和粗鲁,爽朗或是豪迈搭边。仔细想来,好像分别之后,就连喜欢的电视剧演员都成为了带着眼镜,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怎么爱笑,把矜贵二字写进骨子里的人,原来那些她喜欢的皮囊和性格都是以他为蓝本。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举着手和他告别了,她连忙在他温柔的回望里把胳膊按下去藏到背后,收敛了快要流哈喇子似的笑容,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手冢国光塞过来的所谓“馈赠”,摊开掌心一看,是一枚橙子硬糖,玻璃纸在仰光底下折射着五彩斑斓的光色。

  切原赤也止步四分之一决赛的结果公布的那一刻,他瘫倒在长椅上,孩子气的蒙着毛巾低着头,脸上不知汗水还是泪水,顺着露出的那片白净的下巴滚落下来砸到地上。三日月昼朝他被蹭破的脚踝上贴了枚创可贴,伸手按住他的脑袋,隔着毛巾将他原本乱七八糟的头发抓的更加蓬松:“多少也是见识过中心球场的人,硬气点,晚上想吃什么?”

  切原赤也擦了把鼻涕,说话前还有些哽咽,吞了口吐沫:“牛肉派。”

  “好啊,我请你,奶油鸡,哈吉斯和烤肉,最贵的。”她偏了下脑袋,对满脸愁闷的藤冈女士拉开嘴角,留给她一个“放心吧”的眼神。于是那顿晚饭是她在温布尔登兼职工资的三倍。

  对于如何把这笔钱以另外的方式讨缴回来,三日月昼在刷完卡肉疼的更火燎了一样时接到迹部景吾的电话的一瞬间就得到了安慰。二分之一决赛前一晚抵达温布尔登的迹部景吾和她通过电话,受到三日月先生成为迹部财团的法律顾问的影响,这几年来她和迹部景吾的联系倒是不少。这位忙到一天恨不能从美利坚和伦敦飞两个来回的大老板终于腾出空来接待一下她这个远道而来的旧友了。而他能抽出空来探望她,还托来伦敦旅行的凤长太郎的福,虽然她只是“请客吃饭”这一环节中附带的赠品。

  迹部大少爷选的地点当然等同于销金窟,三日月昼搭着计程车抵达餐厅时以为误入了枫丹白露宫,是英国少见的法式庄园,迹部景吾就埋在一片花花绿绿的巴洛克壁画和花卉当中,松了松领带,解开袖口,支着下巴像是只玫瑰花精,不论是人还是景都富丽堂皇到让人咋舌的程度:“果真是连名字都透着中二……啊不,昂贵的人。”

  远道而来的凤长太郎拘谨的站起来朝她打招呼:“三日月前辈。”

  “凤,好久不见。”她笑着挥了挥手,翘着二郎腿,简简单单的短袖衬衫和长裤让她坐在这里看起来就像个纯粹的异类。迹部景吾对她不论在什么场合都能顶着无数异样的目光将“睡衣风格”贯彻到底的行为已经有所适应,把菜单推给她,漂亮的手指在长的吓人的英文单词上划了一圈,那意思是随便点,朝服务生勾了勾手指,眼皮都没抬,对方就眼观鼻鼻观心的走过来,捞起醒酒器点上酒:“什么时候回东京?”

  就出手阔绰这一点来说,足以撼动三日月昼微不足道的底线:“来都来了,当然要看完温布尔登决赛,我还自掏腰包买了票。”

  “上次澳网手冢输给了博格,这次可别太难堪。”

  她用纯正的英式英语朝年轻服务生说了一大串,把菜单还回去,继续软下脊梁,靠住雕花的实木椅背和牛皮纹理清晰的软垫:“你这家伙明明就很想他赢吧——说真的你是不是对他情有独钟?”

  “三日月,你想付账吗?”

  面对可以用金钱把她砸死的人,三日月昼表示她怎样都可以:“大少爷,都是我的错,你说的都对。”

  迹部景吾冷哼一声,看向以前的部员的眼神就转为了温慈:“长太郎读的是早稻田的医学部。”

  “那是大石的后辈。”

  “是的。”凤长太郎婆娑着高脚杯:“我想就算在东京大学医学部大概也找不到比三日月前辈更优秀的医学生了。”

  对于夸奖,她一向遵循照单全收的准则:“有眼光。”

  打道回府的路上,她让迹部景吾把车停在了酒店前的那个十字路口,凤长太郎担忧的说她喝了酒,独自回去不安全,被她潇洒的背影丢在了角落,歪歪斜斜的踏着浓重的夜色和月亮的光辉往前走:“我自己走走,醒醒酒,你们路上小心。”

  昏昏沉沉的吹着口哨,闲散的晃悠着走了半条街,她突然停下脚步,脑袋逐渐回正,无精打采的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也缓缓睁开,在酒店楼下看到了立在灌木丛前的手冢国光。他好像在夜跑,脖子上挂着耳机,双手抄着口袋,露着线条紧致的小腿肌肉,清冷的灯光下,硬朗的侧脸好看的像是一碰即散的幻觉。三日月昼歪歪斜斜的立了一会,在酒精的催动下,脸上荡漾的笑容再也无处藏匿,沙哑的声音里带着软和甜,仍把调子拖的老长:“手冢——”

  然后她甩着单肩包朝他跑来,扑到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窄腰,把脑袋填在他的脖颈里轻轻蹭了蹭,抬起头来盯住对方稍瞬即逝的窘迫眨眼间转为质问的眼神:“你喝酒了?”

  “一点点。”她倚着他的胸膛,揪住自己的衣襟仔细嗅了嗅,有浅浅的葡萄酒味,全凭这一个点做支撑,一旦他推开她,她就会趔趄着摔下去:“你怎么在这?是想我吗?”

  “路过——”他顿了顿,轻轻吻着她的脸颊,照实坦白了:“其实有些想。”

  也不知道是谁借给她的胆子,她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勾住他的后颈,迫使他弯下腰,得逞又得意的笑容甜的像沙瓤的西瓜,踮起脚来吻着他的嘴角,离开,又留恋的点了一下:“我的。”

  他婆娑着她的耳际,眉眼里韫着浓浓笑意:“嗯,是你的。”

  她嘟嘟囔囔的,能勉强凑齐一句:“谁会输的难堪啊,我们国光才是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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