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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英国的雨季却碰上一整周的晴天,这运气也是好到不遑多让的地步了。平时一片沉寂的温布尔登在公开赛这段时间迎来了全年中最热闹的时刻。歌舞升平在小镇暗生着青苔的狭窄街道上徜徉,这座城市和人一样无时不刻的在呼吸,如生命一般此消彼长,原来的老旧建筑只留下一座框架,荒原逐渐被居民楼占据,它似乎还是温布尔登,又似乎不再是以前的温布尔登了。

  夜夜笙歌的街角吹来一阵风,三日月昼一哆嗦,脑袋也跟着清醒了不少,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捂着双眼摇摇晃晃的从他怀里离开,也没说站的多直,但比平时总要歪歪斜斜的靠着些什么或是叉着腰斜着肩膀的站姿的确要直一些。不远处的酒馆里泼出来一杯朗姆酒,路过的野猫如惊弓之鸟被吓了一跳,不论是日本的猫还是英国的猫,爱吃三文鱼还是鸡肉干,这天底下的猫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讨厌水。她盯着那只跳到灌木丛里之后往黑暗的巷口逃跑的野猫,在中心球场没有赛事的日子里就成为了一群流浪猫的大使馆,明天之后它又将被这群野猫占据。

  该怎么说呢?倘若以后聊起天来提一提和手冢国光几乎命运一样的邂逅和重逢绝对能和“浪漫”这两个字相匹配,而“被一颗橘子硬糖俘获”就只能和“见色起意”挂钩了吧——虽然本身也是如此。她捂着脸,耳朵后知后觉的涨的通红,连她自己也没想过自己居然和忍足侑士一样是个纯爱派:“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就是决赛了。”

  “你也早点休息。”德意志的严谨和手冢国光真是相配,马克·吐温单独写了篇文章来讨伐德语中阴阳性,毫无逻辑,怪诞又离奇,许多年下来让他在母语里也染上了几分海德堡的口音。

  论起酒量,三日月昼并不算差,状态也并没有达到微醺的程度,但在酒精的刺激和驱使之下,潜意识里的欲望好像突然挣脱了枷锁,一个比一个积极的冒出来。旖旎的氛围里她想起病理学当中那无数个又臭又长的学术名称,但所有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有一道是明确的:“我喜欢你送的糖,也很喜欢你。”

  他抿着嘴角,借着推眼镜的动作掩饰眉角的欣喜,但并不能改变他接下来的斥责:“以后少喝点酒。”

  她捂住耳朵,轻轻的戳了戳他的胳膊:“知道啦知道啦!你好烦啊!”

  至少在决赛前一天晚上,以为会失眠的三日月昼实际上被切原赤也着急要上交,但又不会写英文概述的作业折磨到凌晨三点,强迫症似的帮他改了一连串的语病,也不知道是疲惫还是葡萄酒的推波助澜,她第二天差点一觉睡到十点。再睁开眼,对面钟表上的时针指向九还有些挽救的余地,但指向十的分针彻底宣告了一切的终结。一片空白的脑袋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做出了反应,掬了捧水胡乱洗了把脸,嘴里填上牙刷,握着手机开始给切原赤也打电话,或许是现场过于喧哗,一直等了许久才打通:“切原赤也!你早上怎么不喊我!”

  “前辈,我喊了啊!”他的声音里带着哭丧:“你起床气简直太可怕啦!”

  对于三日月昼留下的历史悠久的心理阴影,切原赤也在这个早上又恍然回忆起来了。八点钟他犹如早已设定好的闹钟一般准时站在三日月昼的房间前敲响了门,至少过了十分钟,穿着睡衣的三日月昼举着吃人似的眼神,连后脑勺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一根白头发都写着“睡眠不足”和“低气压勿扰”,倚着门框出现了。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声音颤抖起来:“三日月前辈……要……要出发了……”

  她用一只手撑着门框,好像还没完全苏醒过来,只有躯体因为敲门声不胜厌烦而无意识的行动着,另一只手在脖颈上划了一刀后,漂亮的手指就如枪口般指向他,动作连贯流畅,一看就是喜好威胁人的惯犯。切原赤也在她蛇信子似的眼神里提溜着一颗心,无声的飞快点着头。门“哐当”一声甩上,他不免再度油然而生出和多年前一样的想法:三日月昼一定是个变态杀人狂。

  “有这种事吗?”当事人听我完故事原委后试图装疯扮傻。她抓了抓脑袋,吐掉牙膏沫,直接凑到水龙头前漱了口,握着遥控器打开电视,没能搜到直播频道就胡乱套了身衣裳,尴尬的笑了两声:“抱歉抱歉,忙太久突然放松下来就会这样——话说回来,难道不是怪你不好好写论文吗?混蛋,我是用来给你扫尾的吗?”她叹了口气,忖度了几秒钟,到现场去恐怕来不及了,她拿着房卡一阵飓风似的跑下楼,冲进隔壁正在营业的小酒馆。

  十来个客人正对着悬挂在低矮横梁上的电视机发出激动的喊声,三日月昼找了个角落,点了杯莫吉托加入了这些中青年大叔的行列。说起看球赛的经历,早先世界杯开赛时,支持阿根廷的三日月昼险些在酒吧和德国队球迷打起来,柳生比吕士和真田弦一郎只能一人一条胳膊把她架出去。一直走的老远柳生比吕士都不敢撒手,生怕她折回去:“跟一个醉鬼争吵,你怎么能吵得明白呢。”

  “知道自己喝多了什么德行还要喝这么多,这不是找不痛快么?喝多了就是他寻衅滋事的理由吗?揍他个脑袋开花,知道社会有多毒辣。”

  而这次,她显然紧张到连争辩谁更厉害的心情都没有了,她发誓,哪怕参加东京大学的应试时心都没有跳的如此之快。按照乾贞治的分析,手冢国光是全方位选手中的佼佼者,初学时单手反拍是弱项,如今反倒成了优势,综合所有的比赛来看,百分之十三在前场,百分之四十六在中长期,百分之四十一在后场,是进攻型选手中防守最严密的,也是防守型选手中进攻最猛烈的。

  追身球后紧随的零式削球滚向灰扑扑的网的一秒钟被分解为一帧一帧的慢动作,吹响的哨声带来了捷讯,原本扣着中指上的茧子险些扣出血来的三日月昼松了口气,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逐渐扬起,仿佛结果就该如此,隔壁桌上的法国人在博格身上下了一千英镑的赌注打了水漂,她朝服务生打了个响指,勾了勾手,就差把“纨绔”两个字贴在脑门上,抽出银行卡来付给他,一激动各种语言混杂着组成一句前不搭后语的话,捋了许久才说出字正腔圆的英文:“今天这场子我买单。”

  可惜不论是五年前的那通电话还是手冢国光第一次在大满贯赛事上拿到首胜,她总是阴差阳错的错过他人生中至关重要的时刻。就在叹惋和“杀死切原赤也”的怨恨纵横交错,缠绵悱恻之际,逐渐拉进的镜头下,汗水顺着手冢国光小心翼翼用凿子雕刻出来的下巴滚下来,砸到草地上,他和博格握了手,脸上罕见的露出微笑,但也仅仅只是“微笑”而已,就像这场赛事和以往夺冠的其他赛事没有任何区别,观众席上突然冲下来一名扎着马尾的少女,翻过路障一路领先于记者跑到他身边,在全场的欢呼声里一把抱住了他。

  哦,该死的,还亲了他的脸!

  于是金发碧眼的年轻服务生目瞪口呆的看到一只用来签账单的圆珠笔在她手里被捏成了两截,背后飕飕一股邪风,对方还笑的格外灿烂:“抱歉,一会我去便利店给你买只新的。”

  为她的请客而道谢,顺便再搭个讪的年轻小哥拉开她对面的木椅坐进去。三日月昼百无聊赖的打了个白眼,切原赤也就打来了电话,混着现场的嘈杂只能勉强分辨个大概:“三日月前辈!手冢前辈居然真的赢过了那个博格!”

  “手冢呢?”

  “领完奖之后还要接受采访。”

  她捞过手边的开瓶器来回转悠,塑料把手一下又一下敲着桌面:“你呢?”

  “藤冈老师说我们明天启程回东京。”

  “好,我知道了。”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对面双手交叠着等候她挂断电话年轻人,转身勾起背包,没给他说一句话的机会,礼貌性的勾着嘴角笑了一下就转身离开了。指尖飞快的在屏幕上跳跃,按着一个国际号码,可惜对听筒里持续传来一片又一片空白的忙音:“啊……混蛋……”

  独自生闷气这件事对于三日月昼来说是绝对不存在的,生气会长皱纹,长皱纹会变丑,变丑是女人的大忌,所以对于归根结底让她没能去成现场,浪费一张票钱,死不学英语也不写作业还要靠她收拾烂摊子的切原赤也,她铁定是得揍一顿。于是脑袋瓜一向不够机灵的切原选手一回酒店,明显读不懂危险空气但动物敏锐的直觉已经先一步预感到危机的来临,然而已经迟了,还没迈开腿就被她扳住胳膊压在了地上,哭天呛地的叫着。

  “老子来趟温布尔登还得帮你写论文,不付工资还不叫我起床,早干嘛去了你。”

  “叫什么叫,老子就是来给你清账的吗混蛋!”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对不起嘛前辈!我错了!”

  “本来三日月前辈你也有错啊,我早上这么大声喊你,你还威胁我。”事情是以切原赤也请她吃牛排结束的,没眼色的隽秀青年非要在餐桌上重新提及这个话题,她把兑了果汁和冰块,只剩一个杯底的伏特加敲到桌子上,他就立刻调转了风向,合十双手,埋下了脑袋:“都怪我都怪我,不该让前辈熬夜帮我写论文的。”

  尽管眼神里带着刀,但切着牛排的三日月昼还是具备着一个“前辈”的自觉:“回东京之后记得去做个全面的体检,尤其是肩膀,虽然有可能和气候有关系,但是尽量注意一下。”

  回想起中学三年级的手冢国光,一年级所受的伤一直修整了两年半还没好利索。提到手冢国光这个名字,她掏出一不小心调到静音后漏接了十几通电话的手机,还有一条国际号码发来的简讯:接电话。简短利落还带着命令的口吻,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再看一眼时间,已经晚上九点钟了,距离收到这条短信已经过去七个小时。

  既没有在现场看到三日月昼的身影,也没能收到她的联系,接受采访时错过三通电话,收到了一条“恭喜”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亚历克斯执意要举办的庆功会,实际上只有亚历克斯和他两个人,他压根没心情理会,亚历克斯一度怀疑收到的挑战者杯是个幻觉,他看起来可不像是一个刚刚赢得大满贯赛事首胜的人。假如在现场的是三日月昼的话,她大概能理解手冢国光之所以如此平静的原因——他一直有着明确的不可更改的目标,登顶前的失败也好成功也好,都不过是路途上的一个地点,而不是目的地,他不会为一个途径地或沾沾自喜或趾高气昂,他不是这样的人。

  作为经理人的亚历克斯只好自己去伦敦市区风流了。而手冢国光形单影只的坐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每隔几分钟就要拿起手机看一眼,电视里播放着BBC的纪录片,或许是房间过于宽敞了,又或许是摊开的莫泊桑里没有一个字能读的下去,他第一次感受到被冷落的寂寞。

  门铃恰好响了起来,他询问了好几声只收到了频率越来越急促的声响。他皱着眉头打开门,走廊上的鹅黄灯光就顺着门缝顷泻进这间只点了一盏阅读灯的房间里来,和光一并进来的,还有三日月昼漂亮,清瘦,精致的脸。

  她好像喝了酒,脸颊上有微醺的红晕,眼里亮着锋芒,绕过他的胳膊从门缝里挤进来,一巴掌拍上了门。手冢国光努力不去看她盯住自己如野兽般的眼神,仿佛他就是她到嘴边的肉,但又情不自禁的偷偷打量她勾起的充满玩味的嘴角,那真是一副充满占有欲的笑脸。

  “阿昼……”他只是用沙哑的声音喊了她的名字,她就伸出手来轻轻掐着他的脖子,逐渐向后脑勺蜿蜒,拽着松散的领带让他的脑袋低下来,好能看清他老式眼镜底下的丹凤眼里一闪而过的窘迫情绪。

  他簇着眉头想掰开她的手:“你喝酒了。”

  可惜三日月昼并不是一个肯听话的人,她松开他的衣襟,轻巧的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人就直接倒在了后头的床上。修长笔直的双腿迈上去,一只手解着翻驳领上的纽扣,握解剖刀的那只纤细又白净的手就重新钳上了他的咽喉。冰凉的掌心里有他身体上的温度,还能感知到喉结滚动时留下的律动:“前一天熬夜帮赤也写论文了,早上他没能叫醒我,没去现场,你不能生气。”

  “我知道,没生气。”

  “抱你的是谁?”

  “以前在德国做复健时认识的教练员,她没有抱到,我把她推开了。”原本错愕的表情转为了轻笑,他扣住那只轻轻掐住自己喉咙的手:“你在嫉妒吗?”

  “何止呢?我快气死了,多少有点追求者的自觉吧,手冢先生。”她撩了把低头时散在额前的头发,俯下身将两人的距离拉进到暧昧到能明确看清彼此脸上的绒毛的地步:“手冢国光,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呼吸纠缠在一起时,他能嗅到她身上浅浅的酒精味。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原本想将她推开,但全然不受控制,调转去她的脸颊,轻轻抚摸着,重复道:“阿昼……你喝多了……”

  “你喜欢我,对吗?”她紧贴着他的耳际,敞了几粒纽扣的领子下露出简单的粉白色衣边。

  尽管他没有回答,但终于在这个点,她原本天旋地转的脑袋就再度眩晕,闭上眼睛再睁开,就是手冢国光撑在自己耳侧的关节分明的五指和他摘掉眼镜后锐利与温柔并存的眼眸,透过他的发梢能看到房间上方寡净的吊顶和没打开的水晶灯。下颌攥入了他的掌心,她抬脚踹他:“我要做上面那一个!”可惜被抓住脚踝挣扎不掉,逃脱不出。他轻轻厮磨着她的耳尖,下颌,让她和自己一样染成绯红的颜色,沉默之后情难自禁的如魔咒般喊她的名:“阿昼……”

  她在低沉沙哑又宠溺的呼唤中丢盔卸甲,沦陷进去了:“国光,你特别特别喜欢我你知道吗……”

  “我知道。”

  从高中结业典礼上的那次拥抱开始,从分别的第一天开始,他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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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写到半夜可能虫比较多近期比较忙希望七月份之前能完结吧

  接下来的糖就分散了

  平平淡淡才是真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