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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房间的立泽在和男友通话,忌惮着她的恶名,声音小的和蚊子似的,索性跑去了洗手间,关着门,坐在马桶上,用甜腻的声音和对方撒着娇。可惜墙壁和板材木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三日月昼独自张开双腿双脚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枕头和被褥散发出消毒液的气味,除了立泽清晰的谈话声,还有从敞开的窗户里飘进来的车水马龙。岚山和金阁寺的旅程不算紧凑,又有着羁旅的兴致在,倒称不上疲惫。她爬起来,拿着手机,塞上耳机,准备披着夜色去跑五公里。

  电梯上碰到同样要外出的手冢国光是意料之外的事。电梯“叮”一声响,紧闭的门徐徐开启,露出了少年清俊的脸庞,她愣了一下,迈进电梯里,站到他旁边。他穿着运动鞋和浅紫色的运动套装,身上背着硕大的网球包,一看就知道要去找球场自主练习,但仍率先笑着开口起了个头:“去哪儿呀?”

  得到是一板一眼的:“去打球。”

  “我去跑步。”狭小的空间里气氛暧昧,无处安放的双手在背后来回绞着,表面上却能做到敞亮大方:“上次说过要一起去打棒球吧,这附近有机器,去吗?”

  答案很是果决,仔细一些还能察觉出急切的意味:“好。”

  事情顺理成章从一个去打网球,一个去跑步变成了两个人一起去打棒球。发球机启动的瞬间,手冢国光挥动手里的球杆,顺利将球回击。站在一旁的三日月昼双手交叠撑着立在脚边的球拍,拖长了腔调:“欸——天底下有什么是你不擅长的吗?”接着像想到了解,调侃说:“啊,你不擅长做表情。”

  看到对方微敛着眉头和为这句话而挥空的球杆,她发出爽朗的笑声。旋转肩膀,精确的打出一个全垒打,炫耀似的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手冢国光挥拍的姿势里能看出网球选手的影子:“我出门的时候听到隔壁的渡边正说要找你。”

  “我已经出门了,你再说这些有什么用,何况我又不想见他。”把球杆扛到肩上,隐约看到他嘴角含着浅浅的类似奸计得逞的笑意,她连忙揉了揉眼睛,再一眨,还是那幅冷若冰霜顽固不化的模样——眼花了吧,肯定是眼花了。

  “不过,渡边君怎么会喜欢我呢?性格恶劣,在学校里也不是最受男生欢迎的那种。”她活动着手腕,姿势标准的接连回击了好几个球:“啊——我长的好看。”

  原本对她有自知之明的赞赏转为了沉默。见他不语,她拈起自己的下巴来回摆弄几下,质问:“怎样,你看这张脸,它不好看吗?”

  他扫了一眼,认真的说:“好看。”

  对方直来直去的诚恳坦率反到让她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发烫的耳垂,听见他成熟的声音和清脆的击球声响起:“既然如此,不要和渡边有过多瓜葛。”

  “我没想和他有瓜葛啊。”她皱起了眉:“何况,我对恋爱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有则锦上添花,无则不伤大雅。小时候见多了貌合神离的婚姻,像千鹤子的父母,我有和你说过吗,大谷夫人以前是个主持人,很持家温柔,甚至老好人的女性,小学时做绿豆汤都会额外帮我做一份少糖的,大谷先生对她一见钟情,喜欢的时候玫瑰礼物奢侈品,想要星星都能摘下来,不喜欢了弃之如敝履,到头来为了股份一场离婚官司打十几年——倘若是我的,爱情和尊严,我肯定会选后者,要是能给人生要素排序的话,它排在倒数。”

  手冢国光挥动的球杆止住了,双手垂下去,发球机里喷射而出的软式棒球擦过他鬓角的发梢,砸到背后的铁网上,咕噜滑到了脚边。他看到她面向正前方的发球机,露出顽劣不羁的笑容:“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如果结果一团糟,那还不如没有开始。”

  “太悲观了。”

  “你才悲观。”

  两片薄薄的嘴唇翕动了片刻,他终究没有反驳——至少真田弦一郎有一句话是对的,多撞撞南墙,总会撞个明白。

  结账离开后,三日月昼坐在商店台阶上不想动弹了,她高挑,但很瘦,蜷缩起来就成了小小的一团:“我累了,不想走了。”

  他还义正言辞:“起来。”

  “我不。”但抵挡不住她甜而不腻的撒娇,像幼猫伸着舌头舔舐过的掌心酥酥麻麻的触感,于是他叹了口气,背对着台阶蹲下来,她就嘻嘻哈哈趔趔趄趄的扑上了去。人平和下来,景色也是,人行道上莹莹亮亮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公交车缓缓爬上坡,路过的风像温柔的秀发,散步的行人熙熙攘攘,让这夜充满人情味。

  手冢国光的手一直拘谨的握着,然后在距离酒店不远的十字路口将她放下来,在这之前,她悄悄说:“牧野前辈的事,千鹤子的事,慎也哥的事,还有很多很多事,我只和你一个人说过,手冢,你是特别的。”

  说完这句话,她就自行从他背上跳下来,一路迎着晚风左摇右晃,蹦蹦哒哒的跑过了路口,留下从迷茫转向滚烫的手冢国光形单影只的立着。

  次日的行程是二条城,三日月昼在千本鸟居受羁旅摄影师的邀请拍了照,突然插来一脚的渡边润也拦着她的肩膀蹭了个镜头,被她拧住胳膊压在朱红柱子上求饶许久。

  旁观者远远望着少女张扬的眉目,眉心不由自主的拧成一团麻线。乾贞治拿着相机筛过一遍照片,悄无声息的站到他背后:“论长相论脾气,渡边和三日月看起来也算和谐。”

  “是吗。”用不冷不淡的余光瞟了他一眼,他抬脚朝正把渡边润也按在地上的三日月昼走去,伸出手的一瞬间其实想落在她绒毛似的脑袋上,最后还是微敛着眼睑,拍上了肩膀:“松手。”

  在他俯视的目光和威严之下,三日月昼竟然真的放了手,一旁的早乙女琉奈挽着花崎诗织的胳膊慨叹:“不愧是让风纪老师松平都畏惧的手冢君,连阿昼都能制服。”神出鬼没的乾贞治不知何时又飘到了此处:“究竟是谁降伏谁,结果还未可知。”

  “什么意思?”的询问后,他的嘴角弯成一个高深莫测的弧度,惨遭早乙女琉奈的唾弃:“笑个鬼哦你!”

  离开京都前一晚月朗星稀,料想回东京那天应当是个不错的艳阳天。出门跑步时在酒店门口的自动贩卖机旁买水,刚从左右口袋里掏来掏去摸出硬币,就被一只白净的手抢先一步,同时自作主张的摘下她一边耳机。三日月昼微微敛眉,撩起眼皮就看到了渡边润也不知疲倦的笑意:“还没吃够教训吗?”

  他弯腰取出苏打水递过去,但对方并没有接,鹅黄的路灯和门厅里散发出的冷光将少年的影子拉的乱七八糟,于是在坚如磐石的视线中轻轻吐出无奈的鼻息:“就算做不了恋人,还是可以做朋友吧。”

  “不能。”她没有理会,重新投了一枚硬币,深思熟虑只用了两三秒,一片空白的沉默之后,以免继续周璇,她转过身来倚着自动贩卖机,像根被晒嫣了的植物。经历了大谷千鹤子的事后,她就明白了有时温柔并不一定是能救人的那也轮渡,也有可能是藏在棉花里的针,但她现在仍旧尽量柔和的,语重心长的解释:“渡边君,你表白前我们还有成为朋友的可能,表白之后就没有了,在我不喜欢你,你却喜欢我的前提条件下,任何密切的往来对你来说都是不公平的,所以说,在陷入沼泽前,适可而止好吗?”

  “我也没有很差吧……”他觉得委屈:“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就像你手里的苏打水——”她掏出出口里的饮料,在他面前挥了挥,笑起来清甜又伶俐:“我从来不喝。”

  渡边润也挺直的肩膀和胸膛在结果公诸前的一瞬间还试图努力支撑着,迅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圮下去,他捂着眉眼,深深的吸气,呼出,眨了几下眼睛,揉着鼻头重新笑起来:“我知道了。”

  “抱歉……”她不费吹灰之力拧开了瓶盖,浅抿了一小口便准备穿过斑马线去对面公园跑步。出乎意料的是一辆山地车从不远处的斜坡上迎风而下,车闸似乎是失控了,车主把着车头的手紧张的摇摇晃晃,大喊着“快让开快让开”。渡边润也疾呼一声“小心”,拽过她的胳膊将人护到了怀里,车子贴着她的后背呼啸而过,自己身上超市打折时打包处理的沐浴露的味道和少年清新的柠檬香拧在一起。十六岁的怀春少女在这种场面的刺激下当然会心跳加速——假如没有看到手冢国光立在马路对面的身影的话。

  “手……手冢……”三日月昼怔了片刻,连忙把询问“你没事吧”的渡边润也推开,但手冢国光径直走入她的视线,向两人问过晚好,面不改色的用毛巾擦着鬓角运动后流下的汗水,迈着细白笔直的双腿扬长而去了。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三日月昼就是猛然抖了个激灵,从他逐渐远去的背影里嗅到一丝气闷。

  那一刻,三日月昼瞬间明白了切原赤也得知自己要帮他补习时的心情,可以称得上是动物面临即将到来的危险的本性:完了,彻底。

  耳边渡边润也的关切和折返回来的山地车主的致歉就都成了混沌的一片,她颓丧着眉目,揪着头发恨不能以头抢地。尤其是少年还掰着她的肩膀追问:“刚刚……你也没有一点心动的感觉吗?”

  耐心已经到达了临界点,她抬起藏在乱七八糟的刘海下带着浅浅黑眼圈的眼睛,锐利的刀锋和寒意顺着闪亮的深棕色瞳孔渗透出来,手背上的青筋凸现,盖子没能拧紧的矿泉水瓶被拧成了麻花,五官攒在一起又不可遏制的挤出冷笑,随时随地要将他浑身上下两百来根的骨头一枚一枚剃下来:“渡边润也……我之所以没有揍你,是因为你刚才帮了我,虽然多此一举。好话歹话都说过了,如果以后再纠缠我……”伸出拇指在脖子上划了一道:“把你头拧下来。”

  扭头将塑料瓶砸进垃圾桶里,怒气冲冲的跑回酒店,准备找个无人的角落蹲着冷静一下,想好该如何同手冢国光解释就去负荆请罪,但紧接着,一个庞大的疑惑闪电似的划过脑海——她凭什么跟他解释。

  而立在原地的渡边润也被她杀气腾腾的表情和刀子似的狰狞眼神吓的双腿打颤,抽了几下鼻子,一米八几的大高个险些哭出来。

  至此,少年心里那点黏黏搭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和幻梦碎成了地板上的一滩玻璃屑。

  “早知道这样有用的话,我才不会和他费这么多口舌。”得知青学盛传的“渡边润也由爱生畏”的原因后,三日月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时,为期五天的修学旅行结束不久,她不知着了什么魔怔,每日午休雷打不动看漫画时间转移到了家政教室做点心。这些还是次要的,最具杀伤力的是她屡战屡败毫无长进的厨艺,作为小白鼠的花崎诗织品尝过指甲盖大小的碎渣后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掐着自己的喉咙朝垃圾桶里干呕了半晌:“你送给手冢君的就是这种东西吗?你们俩是什么仇怨?”

  “重点不是味道,是心意。”她放下托盘,解开围裙随手一丢,说服自己不必为厨艺不精而羞愧,坐在小圆椅上翘起二郎腿:“我还特意询问了千石,他应该最清楚这个年纪的高中男生喜欢什么。”

  “是什么?”

  “巨/乳的成人杂志。”

  花崎诗织当场捂住自己的眼睛,恨不能从六楼跳下去了此余生。

  而同一时间,秋日罕见的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的午后,手冢国光坐在网球场外的观众席上,双手交叠,支着下巴,洗脸时打湿了额前的头发,混着汗水一起往下掉,满脸阴郁:“我好像被三日月讨厌了。”

  满脸关切的大石秀一郎的问题“出什么事了”所得到的回答莫名其妙,他坐到手冢国光身旁,看到一侧敞开的盒子里装着和精美的包装完全不匹配的,烧糊的,一看就知道味道如何的小饼干:“手冢,你以前从来不收女生送的礼物。”

  “不……”这不是他本意,是三日月昼直接从教室窗口丢下来,砸到他怀里的。

  不正常感已经接连持续了好几天,最开始是从储物柜里被塞上成人杂志,并且贴着“请用”的便签开始的,那字迹龙飞凤舞,全然是三日月昼的神韵。值得一提的是持续几天在垃圾桶里发现这类杂志的松平先生一直守株待兔,等待这位违校规违背者的现身,直到他发现丢书的人是手冢国光,浑身的气焰就消弭了,慈眉善目的笑着拍着他的肩膀:“原来是手冢君啊,老师年轻时也偷偷看过不少,理解理解,但还是要克制一下。”

  嗯?

  当然,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事发生在体育课上的分组篮球赛,原本在女生组的三日月昼主动请缨和手冢国光组队,可怕的是体育老师麻生小姐竟然同意了,早乙女琉奈一度想质问她究竟给麻生小姐灌了什么迷魂汤。成功打入男子组的三日月昼俨然成为一个传球机器,所有断下的球一概交给手冢国光,从不打配合的三日月昼这次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了——哦,假如没有手滑砸中手冢国光的后脑勺,也没有伤到鼻梁的话,而三日月昼真心实意为此满脸歉疚:“我以前都是直接投三分,没怎么传过球。”

  花崎诗织问起“你为什么要用篮球砸手冢”,三日月昼支着下巴,诚恳的回答:“是为了让手冢多表现一下啊,就是手生,我以前都不怎么传球。”

  好吧,这个答案勉强接受。

  最最可气的是,当她发现成人杂志压根没有千石清纯口中所说的魅力和诱惑后,就将目光转向了同性杂志,哦,她居然还弄来了迹部景吾的写真集,他真想剖开她的小脑袋看看里面裝的是不是面粉,同样,他也想问问迹部景吾好端端拍这种欲拒还迎的写真集是何种癖好。后来某天,知晓自己的写真集竟被三日月昼转送给手冢国光的迹部景吾险些亲自开着推土机碾平她的脑袋瓜。

  但那都是后话了。眼下,大石秀一郎捏着一块杀伤力堪比乾汁的曲奇,瑟缩了几下就重新丢回盒子里,好一阵恶寒:“手冢,三日月真的这么恨你吗?”

  他不知道。

  在修学旅行结束前,一切都还在正常的轨道运行——除了他还对在京都的最后一晚撞到了过于亲密的渡边润也和三日月昼而心存芥蒂,最为介意的是,他没有等到三日月昼的解释,就像是个等待良好转折的患者。

  “手冢为什么会这样?”三日月昼在十月末,西风渐趋冷冽的,不甘的白日被夜空挤成灰蓝的傍晚,蹲在活动教室的角落里恨不能变成一株没光照的蘑菇,一个眼妆没画好,就暴露了昨夜的焦虑。

  早乙女琉奈翻阅着文化祭上将演出的剧本,润色着台词:“手冢君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吧,倒是你,怎么老是和他过不去。”

  “他的话比平时要少。”她争辩:“何况我哪有和他过不去,我在讨好他好吗?”

  就算说出来,早乙女琉奈也不信那是讨好。那怎么能被称作讨好呢?双目微瞠:“你怎么看出来的?”

  就是这样看出来了,就是这样像条件反射一样,在他的一举一动当中捉住了一条不愉快的线索,顺着这条绳结慢慢往前,参透了症结。没有其他多余的杂念,总结起来,她或许只是单纯的希望他不要苦恼,要快乐。

  “但是我觉得——”上衫奈绪打着毛线,据说是想在冬天来临前织成一条围脖:“与其这样胡思乱想,还不如直接去问手冢前辈本人。”

  “我不擅长道歉啊,就只是想给他惊喜嘛。”

  “是惊吓吧。”早乙女琉奈将卷成筒的剧本敲到三日月昼的头上,扭头和西本雪桧交谈:“西本前辈,你们戏剧社真的要让这种不靠谱的家伙当接班人吗?这无异于自杀啊。”

  “如果这家伙还像以前一样不靠谱的话,我只好亲手帮她谢罪了。”西本雪桧头都没有回,但三日月昼就是透过她的后脑勺,在意识里勾勒出一个残忍又狰狞的微笑,鼻子发痒,狠狠打了个喷嚏,就听见她说:“戏剧社怎么能毁在阿昼这个没用的惹祸精手里。”

  软绵绵的反驳毫无力量:“西本前辈——你已经上升到人身攻击了——”

  “这种话能不能留着向被你吓到方圆十里就可以响起警报信号的渡边君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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