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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果真,很有意思。”

  渡边润也在这个明朗的早晨,在一堆被秋风吹的七零八落,飘来飘去的面孔里发出爽朗的笑声。

  哪怕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还是没有打退堂鼓的打算。那是副十分符合十五六岁春心萌动的少女们审美观念的长相,干干净净,利利落落的,笑起来像寒冬里的暖阳,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浑身散发着类似被子被曝晒后温暖炙热的气味。三日月昼不以为然的想,手冢国光笑起来肯定比他还好看,挥手挣开被渡边润也困住的胳膊,抬眼在门口看到了闻讯赶来的花崎诗织后,剑拔弩张的气氛至此才消弭:“诗织——”

  她没来得及换鞋,拨开水泄不通的围观者闯进来,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挡在三日月昼的身前。哪怕她太了解这位青学战力天花板了:“等我一下,一起去教室吧。”

  这回是懒懒散散,软软绵绵的,无视了渡边润也和其他所有人的回答:“好啊——”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手冢国光比大多数男生还要高上半头,立在人群里很容易就捕捉到鼻梁上反着光的眼镜,再加上低沉严肃的嗓音,偶尔错认为成年人也是常有的事,公交车上让个座位,还会遭遇被小学生喊“叔叔”的尴尬场面。虽然学生会会长的职业生涯在中学三年级就划上了终止符,而后的两年里由于转为职业选手和课业加重不再以“管理者”的面目出现,但许久来积攒的声誉让他一出现就令场面风平浪静,万里无云。

  视线越过还矗立在原地的渡边润也,她兀自朝他挥了挥手:“手冢,早上好。”

  花崎诗织按住三日月昼毛茸茸的脑袋,将她不太好看的脸色拧到一侧,在她耷拉着的眉眼和愤愤不平的鼻息里,歉疚的笑着说:“渡边君也快去教室吧,早会要开始了。”

  对方并没有就此偃息旗鼓的意思,反而在离开前挑衅似的凑到她耳边:“我是不会放弃的。”

  “啊……”三日月昼困扰的抓了抓后脑勺,撸起开衫袖子就要追上已经离去的渡边润也的背影,拉伸着肩膀:“果真,还是揍他一顿好了。”

  后领被一只骨节清晰的手指勾住了,紧接着手冢国光仗着身高差所带来的便利,轻而易举的按住她的肩膀:“要开早会了。”

  她叹了口气,而渡边润也就在这一口气的功夫里拐了个弯,消失在走廊尽头了。

  算了吧。她想。下次耐着性子,认认真真的拒绝他试试吧。

  噪耳的蝉鸣突然在九月的某一天截止了,早间最后一丝热气渐渐的褪去,恍然意识到秋天早已来临的时候,叶子已经黄透了。进教室前,花崎诗织避开同行的手冢国光,悄悄拉住了她的衣袖:“阿昼,你是不是对大谷同学说了什么?”

  “她又找你麻烦了?”

  “正是因为没有才……”

  “啊……”她若无其事的低垂下眼眸,阳光就从她纤长的睫毛里悄悄流淌下来,一直到没什么焦点的瞳孔里:“上次对话谈崩之后,我威胁她再乱来就把这些事告诉大谷夫人。”

  “欸?这么简单吗?”

  并没有听起来这么简单,不久前,一直和大谷千鹤子相依为命的大谷夫人检查出了乳腺癌。大谷千鹤子毋庸置疑是个性格恶劣,甚至可以称得上缺陷的女生,但所有家长眼里自己的孩子永远都是最乖巧,最优秀的那一个,大谷千鹤子也不例外,她从小学就树立了远大的目标:“以后赚钱,带妈妈逃离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攻击别人的软肋一向为人不耻,她永远记得那天傍晚,大谷千鹤子与她对视时备受打击而失去焦点的双眸和握着她的胳膊发出的低哑克制近乎野兽的无声嘶吼,那一刻她恍然有一种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背叛者的错觉。对于大谷千鹤子来说,她是她唯一的稻草,现在这根稻草彻底沉没了。

  这一个清晨她频频叹息。

  “下午去帮我拍照哦,休学旅行前还有一次校内排位赛。”刚进教室,早乙女琉奈从身后倒下来,胳膊越过她的耳际,揽住了她的脖子,她能感受到后脑勺枕着的那片柔软。她说话声音像没睡醒,眼睛底下也笼罩着淤青,整个人从头到脚写满了“睡眠不足”的憔悴:“把专访材料备好,就可以放心让其他人一起做校刊了。”

  “干嘛要我去,我还有排练。”

  “别人没有你拍照技术好啊,又是要拍运动场面,当然得你出马。”她拨着三日月昼稀碎的绒毛般的短发,如同在抚摸家里那只被称作“犬君”的拉布拉多,仿佛从这触感里能得到治愈倦怠的力量:“我向西本前辈把你借走啦,怎么说我也是无偿向你们戏剧社提供剧本的人,这点请求还是能够得到应允的。”

  “行吧。”都商量好了,再来征求她的意见有什么用哦。她翻了个白眼,某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摆在橱窗里囤积居奇的打折商品,老老实实在这个下午,扛着三脚架和长焦镜头站在了网球场外。手冢国光见到她细长的身影和抗在肩膀上又搭了半截小臂的三脚架,瞟了一眼立在身旁观赛的不二周助,默默往另一侧撤了一小步。回想起她和渡边润也的绯闻,又觉得多此一举。

  老实说,三日月昼觉得自己恐怕是被拉来做苦力的:“排位赛的结果——”她一边翻看拍摄成果,手里的动作一顿,赫然发现里头“手冢国光”占据了半壁江山,她不动声色的沉吟了半晌,手又开始动了,将他的脸一帧一帧投入垃圾桶,像是这样就能把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清理干净一样,一边问做记录的早乙女琉奈:“手冢居然用三分钟打了个六比零。”

  早一女琉奈轻微近视,上课和写东西时都会戴上眼镜,长到脖子中间的头发利落的绑在后脑勺,但总因为长度不够或扎的太松而滑到耳边,掉到额前,挡住视线。手里的动作没停,瞟了她一眼,解读出来就是“你对手冢国光的厉害之处一无所知”:“还是用右手。”

  为期两天的比赛结束后还余下对男子网球部正选的个人采访。例如“乾贞治到底有多少一模一样的笔记本”“菊丸君最推荐的美食”“大石君考不考虑换个发型”“海棠君为什么喜欢绑头巾”这类问题,三日月昼听的无精打采,直到早乙女琉奈问到手冢国光:“手冢君人气一直很高,如果恋爱的话,理想型是什么样呢?”

  她提起一口气,几乎算得上屏息凝神的状态,能明确感受到浑身的毛细血管都跃动着透露出别样的期待和紧张,但得到的答案是:

  “目前只想专注于网球,不做其他考虑。”

  三日月昼扣着相机缝隙的手指一顿,什么话都没有说,眨了几下眼睛,像一个受尽折磨的人终于盼到了姗姗来迟的死亡,整个脸庞就在这一刻放松了,眼睛弯成诱人的曲线,最后重新抿着嘴角笑了起来——就该这样,他就是这样的人,她想。

  不知怎么就松了一口气。

  修学旅行安排在京都,在东海道新干线上,早乙女琉奈还在为接下来文化祭上的新剧本唉声叹气。坐在对面的三日月昼撕开一包海苔味的薯片,心不在焉的往嘴里塞:“还要写童话剧吗?”

  “上次校园开放日上的童话剧反响很好,西本前辈又喜欢你演王子和骑士这类角色。”她气若游丝的把脑袋埋在臂弯里,抬起头倚上隔壁花崎诗织的肩膀:“我六岁就不看格林童话了。”

  “那写个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吧。”手里的动作没停,口腔里响着薯片清脆的回声:“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公主一直一直一直喜欢着王子,王子也一直一直一直喜欢着公主,但有一天王子要去北边屠龙,公主要在南方管理城池。”

  “那怎么办呢?”

  和她背靠背坐着的手冢国光心不在焉的翻着书页的手一顿,等待着故事的结局——“然后,他们就惦记着彼此各自分开啦。”

  还喜欢着,但没有“在一起”。

  “好丧——”早乙女琉奈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邻座的同班同学邀请她一起玩UNO,头都没回就拒绝了,燥乱的抓了把头发:“算了算了……我居然想指望毫无浪漫细胞的你。”偏着脑袋支起下巴的那一刻,眼风扫到坐在手冢国光对面的乾贞治抱着胳膊发出平缓的呼吸,好像睡着了。

  面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早乙女琉奈激动的摩拳擦掌,幽灵似的蹑手蹑脚的摸到他身边,满脸狞笑着缓缓将手伸向了他的眼镜。手冢国光皱起眉,正要发声制止,就被三日月昼从背后探出来的手指捂住了嘴。

  就在“青学未解之谜之乾贞治的眼睛”即将解开谜底的刹那,眼镜挡着是以完全分辨不出究竟是睁眼还是闭眼的少年一把握住了早乙女琉奈的手腕,声音里混杂着惺忪的困意:“喂……”她一下子跳出去老远,捂着被他的体温烫伤的皮肤:“乾!你的反侦察能力也太强了吧!”

  三日月昼屏住的呼吸开始流畅,失望的松开钳制住手冢国光的手,胳膊支在椅背上,托着下巴,能嗅到下方薄荷味洗发水的味道,眼睛一眯:“啊……手冢,我刚才回头时就见你在看这一页插图,都没有动。”

  下颌微敛,眼睫稍垂,他合上书,周围全是她身上凛冽的木制香水和甜甜的石榴沐浴露纠缠在一起的沁香。隔壁玩UNO的躁动突然停了一瞬,不知道是哪个人先起哄:“单看外表,三日月同学和手冢君真是登对。”接着是一句没礼貌的:“欸——不要了吧,看起来好像一对GAY哦。”

  坐在人群中的渡边润也压低了眉梢,将手里的纸牌丢到桌上,调侃当中包裹着七分认真:“我和三日月就不般配吗?”

  接着是了然的,甚至有几分奚弄的“般配啊,你们最般配啦”,他就在这片应和里,握着气泡水站起来坐到她身边的空位上:“喝水吗?”

  “不用,谢谢。”声音是少有的冷漠和疏离。

  “那要一起玩UNO吗?或者你有什么其他想玩的?我陪你。”

  “不用。”她敛起笑意,防御值加载满,确切的表明不论对方发出任何邀请都会回以不留情面的拒绝,岿然不动的举着寒星似的眼睛凝望着他,直到他削尖的下巴再也兜不住热切温柔的笑容,才慢悠悠调转视线,伸手捞过手冢国光安安静静的放在膝盖上的书,擦着他的耳尖,彼此能在那一瞬间感受到对方呼吸的频率。面不改色的翻了几页,转移了话题:“《尤利西斯》?这么晦涩,你是怎么看的下去的。”

  渡边润也碰了一鼻子灰,在同伴无声的嘲笑里攥紧饮料瓶折回了位置。往角落里一倒,朝对面的椅子使劲踢了一脚,愤懑的闭上眼睛装睡。

  “不用这么直接吧……”花崎诗织劝她。

  她把翻了没几页的书塞到手冢国光手里,绞着耳际的短发:“没有任何可乘之机之后就会知难而退,难不成我不喜欢渡边君还要给他留余地,暗示他你再努努力多献献殷勤就能得到圆满结果?”再加一声嗤笑:“完全不喜欢但因为哄笑所以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时间长了他自己就会受不了主动离开,你看,还是前者杀伤力比较小吧。”

  “万一相处久了合得来呢?”早乙女琉奈接到一句反问:“要合的来还用等到现在?”

  她颇有一种白在辩论社混这么多年的无奈感,被堵的哑口无言,只好翻了个白眼,摊开双手:“随便你吧。”

  “啊……手冢。”半跪在座位上,和稍微仰头的手冢国光四目相对的姿势,半个车厢里还徜徉着悄然的窥视,结果她说:“你要不要考虑来我们戏剧社做女役?这样我们就又有卖点啦!”

  手冢国光揉着眉骨,抬起胳膊把书轻轻敲到她脑袋上:“你好好说话。”

  广播里突然传来了急救信息,说是相邻车厢里有位乘客突发休克,询问同车的旅人中有没有专业医生。间隔五分多钟,京都站就到了。

  三日月昼从行李架上取下不大的黑色箱子,背着双肩包,避开摩肩接踵的人潮,一路和手冢国光掉在队伍最后头。她突然拽了拽他的胳膊,穿着白色T恤和黑色短袖衬衫的少年就弯下腰把耳朵凑过去:“你说我以后穿白大褂会很帅吗?”

  “应该很好。”毕竟她长的窈窕。

  “你喜欢医生吗?”

  “不太喜欢。”手肘出问题的那一整年里,他时不时就要和消毒水打交道:“但如果是你,那还好。”

  “那……我以后当个悬壶济世的医生怎么样?”

  他嘴角浸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她什么都能做的很好,他一直知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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