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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四点的天色还在沉睡,而三日月昼早已醒来办理了退房手续,拎着行李箱站在路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在车费昂贵的日本,舍得从中央区打车去三十公里外的关西机场的高中生可谓少之又少,一路上司机都聒噪的寻机会和她攀谈,可惜三日月昼睡眠不足,靠着座位,拉低了帽沿,提高口罩遮住整张脸,阖上眼睛,抿着嘴角,最开始还会回两个单音节,久而久之司机识趣的闭上了嘴,狭窄的车厢里只留下收音机在播放着某场不知名的网球比赛。

  五点半的飞机,她踩着登机提醒的广播迈进登机口,喇叭里还响着她的名字,走进机舱才拽下口罩打了个哈欠,冒着红血丝的眼里翻着水光,她用衣袖擦去泪水和鼻涕,参照登机牌上的指示找到座位,带上眼罩和U形枕,开始为期两个小时的返程。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无论是发动机的轰鸣还是机身遭遇气流的颠簸都没能吵醒她。再度睁眼时,东京都的轮廓就从半开的遮光板下呈现出来,街道上的灯还没熄灭,从高空俯瞰,一块块网格垒筑的城市就被踩在脚下,下巴是大地,嘴唇是地平线上那一线赤红灼热曙光,眼睛是云层,迷蒙一片但含着星辉,地上仍有万家灯火,她还没能彻底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一只手撩起眼罩,只有黎明在提醒着,距离着陆只有二十几分钟了。

  从成田机场乘机场线直抵家门,三日月昼颈部的U形枕没来得及取下来,风风火火的跟了她一路。早起看报的三日月先生听见门锁咔嚓一响,她就满脸倦意的走进来,蹑手蹑脚的走到茶几边上,端起放了一夜的水就仰头喝下去,此时正止清早七点半,三日月夫人和三日月拓哉尚未睡醒,三日月先生推上滑下鼻梁的眼镜,震惊的瞳孔回复原状,压低声音问她:“你不是去大阪见朋友了吗,怎么这就回来了?”

  她摆了摆手,将行李箱抛在玄关:“有事,我快困死了,回头再和爸爸说。”一路散了架似的往卧室走,脱掉鞋又脱掉外套,全都随手丢在地上,拐进房间就一头栽倒在枕头上。距离十点还有一个小时,她还有机会再睡一会。

  然而这一睡就睡过了半个多钟头。

  手机振动了好半晌,三日月昼的脸还没从枕头里抬起来,手先一步在四周摸索着,等她翻了个身从被子底下揪出手机时,未接电话已经积累到了第四通。她按下接听键,手冢国光成熟稳重的男低音就顺着听筒而来,彻底驱走了睡意:“三日月,你现在在哪儿?”

  她连忙睁眼看了一眼挂钟,距离十一点还差二十五分钟,一边哀鸣着“完了完了”,一边从床上弹起来在衣柜里胡乱扒出一套运动装,换下身上没来得及洗的衣裳,肩膀上搭着围脖和外套,拎着书包一阵风似的刮到门口,鞋都没提牢就冲了出去:“抱歉手冢!我马上就到!”

  难以置信,她居然让这个立在无人之巅只敢远观不可亵玩,以至于怀春少女不敢肖想只敢顶礼膜拜的手冢国光苦等了一个小时。三日月昼下了地铁一路奔跑,最后一个漫长的红灯阻挡住她的脚步,再拐过一个转角,她终于看到了立在招牌下姿态笔直的手冢国光——黑色的,质地高级的羊毛大衣和高领毛衣,在加上健康的白皮肤,多日不见的手冢国光好像比道行树还要挺拔,如同写真上走下来的名模,还是C位那种。厚重的喘息声让她嘴边的白雾滞留了许久才最终散去:“久等了……”她看了一眼腕表,胸口剧烈起伏着,气都没缓匀就先忙于表达歉意:“已经十一点了,你一定没吃午饭吧,我请你。”

  “这么快就在大阪回来了?”好在他常年没变化的脸上并没有透露出一丝责备,可正因如此,三日月昼愈发愧疚了,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心虚的回答:“嗯……就……突然有事,就回来了。”

  他不疑有他:“是吗。”

  “总之,先去吃饭吧,我记得这附近有一兰。”她跑的满头大汗,解开外套扣子敞着怀,被他勒令把衣服穿好。鉴于自己作为过错方,需要一个良好的赔罪态度,于是她罕见的没有顶嘴也没有反抗,老老实实裹紧了大衣。

  圣诞节在即,街上到处布满红色袜子礼物袋和拐杖糖果,一派歌舞升平,海晏河清的景色。值机时随便买的面包早已消化殆尽,她拽着手冢国光踏进最近的拉面店铺,一顿午饭吃的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至于狭窄的包厢和情侣折扣套餐,她可没闲工夫生出什么旖旎的想法:“我出门太着急了,没有带球拍,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吗,手冢?”

  和对面慢条斯理的手冢国光相比,她的吃相的确不大雅观:“啊,没问题。”

  “我在大阪遇到了一个叫千岁美由纪的妹妹,她的手机屏幕上都是你的照片。”她揪了张餐巾纸,胡乱抹去嘴角残留的油渍和酱料,揶揄的笑起来:“没想到你这么受欢迎啊。”

  他眼神一紧,眉心就皱了起来:“她只是好友的妹妹。”

  “我知道啊,千岁千里君,我去大阪见的那位朋友恰巧与他相识。千岁君说他的眼睛有旧伤,打不了网球了。”她手里拨动的筷子突然迟缓下去,低垂着眼帘,餐厅里晦暗的灯光拢上她瓷白的脸颊,隐去了长时间睡眠不足而遗留下的淡淡的黑眼圈,显现出几分慈悲来:“不过,他现在看起来过的也不赖。”

  手冢国光在听见“千岁千里”这个名字后就停下来的汤池开始动弹起来:“嗯,那就好。”

  抵达志森网球俱乐部时,室内场地正好空出一块,手冢国光换好运动服从男子更衣室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蹲在门口抓着脑袋四处找皮筋的三日月昼,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召唤:“皮筋,皮筋,你在哪儿……”许久才在书包最底部的夹层里找到,低着头扎上头发。

  鉴于她乱丢东西的习惯,后来手冢国光出门时手腕上总要套上几枚皮筋。

  “事先声明,你不能用职业选手的水平来要求我这个菜鸡。”站在场地上的一瞬间,她还是心平气和的模样。看到他脱下卫衣,一不小心露出纽扣系到最顶端的紫色运动衫下那一片坚实的腹肌之际,她咽了口吐沫,居然罕见的开始紧张起来。手冢国光的备用拍她握着有些不舒服,缠了好几圈的手胶磨损厉害,攥在掌心里有些割手。他伸过手来比对了她的手掌,张开还没到他指尖关节,拆去旧手胶重新裹了一层:“试试。”

  她接过他递回来的球拍,握在手里来回挥动:“刚刚好。”

  网球对于三日月昼来说仅仅是和真田弦一郎相处久了,耳濡目染,会些皮毛的地步,棒球篮球排球都打的不错,被一些运动部门请去做外援是常事,可惜不怎么守规矩也不喜欢打配合,是个乱来的人。小学时学过游泳,轻而易举摘得了第一后就乏味而放弃了;又转成排球,拿到不错的成绩后也中止了,后来又尝试过体操和舞蹈,也都由于提不起兴趣不了了之。

  从姿势和握拍来看,她是有一定经验的,但仍被手冢国光的发球打的措手不及,手腕还没动,球已经落到后场了。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逐渐凝重,好不容易追上球,终于得到了回击的机会,球拍又被击飞出去。她低头看了一眼因为撞击和用力握拍而颤抖不止的手,再抬起眼睑时,目光里像藏了锋利的刀:“手冢!你这家伙真的是让人火大啊。”

  “终于有些斗志了。”他迈开腿,把球拍换到右手,像教小学生似的:“继续。”

  “不用你说,我会做的更好!”

  手冢国光凝视着对面认真起来连眼神都变凶狠的三日月昼,几不可察的抿起嘴角,永远将我视为对手吧,三日月……

  一直朝底线打,保持着缓慢的节奏,来回追逐的三日月昼的体力也是惊人,技巧也懂得一些,偶尔能放出一招短球,控球力也以分钟计数逐渐上升,算是天赋异禀了,难怪女子网球部的川崎教练和排球部的片栗教练一直想挖墙脚。四十分钟后,她势如破竹的截击被手冢国光轻巧的挡了回去——职业球员与业余爱好者的差距就在这里,她咬紧牙关才能勉强追到球,而对手却能毫不费力,甚至是优雅的反击回来,能感受到他手臂上肌肉有节奏的松弛和紧张。没巴掌大的球踩中了底线,她双手撑着膝盖,大汗淋漓的倒在长椅上,有如一滩烂泥,气的咬牙切齿,眉目生动:“让你这个职业级和我打球,该说你欺负人还是该说我三生有幸。”

  几乎没怎么出汗的手冢国光把水杯递给她:“喝点水。”

  “说实话,你是不是嫉妒我考了第一?”屈服于本能,她老老实实把水接过去:“下次一起去打棒球吧,我肯定会赢过你!”

  除了三日月昼,还有谁会和她一样走火入魔似的对成绩如此执着。他推了推眼镜:“好。”

  “我可从没像今天这么狼狈过,只有你哦,手冢,能让我这么狼狈的可只有你。”三日月昼伸直了白色裤裙下细长的双腿,浅色T恤被汗渍打湿了一片,直接把毛巾搭在脸上,仰着头放松着身体,好在坐在一旁的手冢国光恰巧是一个冷却机器:“迹部说你向他打听过大谷千鹤子。”

  “啊。”他调整护腕的动作一滞,轻轻应了一声,重点落在:“你和迹部怎么认识的?”

  “每隔几天就要出现在早间新闻或者经济频道里,想不认识都难吧。”颈肩旋转发出卡吧的响动,她拽下毛巾搭在脖子里,偏着脑袋看向隔壁场地正在打球的小学生,不免怀疑自己千里迢迢从大阪跑回来就是上赶着让手冢国光找场子来的,鉴于他遭遇失恋又丢失第一的份上,三日月昼宽宏大量的想。她耸了耸肩,咬着水杯上的吸管,不疾不徐的说:“迹部家觉得三日月家假清高,三日月家觉得迹部家装风雅,彼此看不起但你有用的地方我还是要拿来用的。”

  真是直击核心的一句话。手冢国光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难得她耷拉着眼皮,撩动湿答答的头发,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他收回目光,摘下眼镜,擦去上头边边角角里的水蒸气:“真是不太融洽的关系。”

  “我大概可以理解美由纪的心情,在她心里你一定是神明一样不可侵犯的存在——曾经我也是。”这话题插入的很是突然,突然的手冢国光一时之间不知道她究竟想表达些什么含义。直到她晃悠着小腿,懒懒散散的斜着肩膀,目光散乱的如同一滩沙,不知道究竟落在哪一个点上,将这个故事继续叙述下去:“我和大谷千鹤子是小学同学,认识的时候,她背后就已经有那五道刀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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