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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度苏醒不知道是几点,厚实的遮光窗帘让整个房间陷入死寂的黑暗,睁开眼甚至看不清对面墙壁上的时针指向了何方。

  窗帘交界处倾倒下一线光线,刚好能把房间割裂。她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捉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已经下午两点钟了。

  倒回去在被窝里埋了许久,又打了几个滚,她才嘤咛着舒展着腰肢和后背爬起来,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开了闸似的漫过整个房间,她眯缝着眼睛,用胳膊挡了一下,打开壁挂CD,简单的活动了几下躺的时间过长而无力的四肢,几乎记不得上次睡眠这么充足是在何时了。

  从长廊通往客厅的路上有两级台阶,客厅里漆黑一片,她险些踩空,自言自语的咕哝了一句:“拓哉在搞什么啊!”

  准备开灯,恰好看到倒在沙发上睡着之后一动不动的越知月光。三日月家的沙发对他来说过于拥挤了一些,脚踝搭在扶手上才能勉强把腿伸直,羊毛毯子短了一大截,整条颀长的小腿都露在外头。

  “长这么高有什么用呢……”三日月昼捂着脑袋,捡起散在脚边的打印纸,在黑暗里摸索空调遥控器的过程中差点踩到直接倒在地毯上睡的四仰八叉还流着口水的三日月拓哉,接连朝他腿上踢了两脚都没能让人醒过来。

  她叹了口气,将空调温度调高后从卧室取来两床毯子,一床盖住了越知月光的腿,另一床丢到了三日月拓哉身上,面对仿佛车祸现场般的房间,她弯腰收拾了一会就将书本和资料随手一丢,选择视而不见——谁制造的麻烦当然就得谁来处理啊,完全忽视了那些年三日月拓哉帮她写过的检讨和背过的黑锅。

  “这个忘恩负义的小混蛋!”三日月拓哉是被毛利寿三郎的电话吵醒的。身体比意识率先醒来,他伸着胳膊四下摸索震动声传来的位置,最后不得不眯着如同用针线将上下眼皮缝的严丝合缝的眼睛,在茶几底下找到了手机。骤然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来自毛利寿三郎的未接电话已经积攒到三通,他连忙看了一眼时间,一边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吩咐三日月昼帮忙收拾一下房间,对方毫不犹豫以“自己的烂摊子自己处理”为理由拒绝了。

  五点钟要出发去浅草寺,可三日月昼在三点钟才吃上午饭。刚刚醒来就向被放鸽子的毛利寿三郎致歉的三日月拓哉看着餐桌上那份寡淡无味的白米粥,听筒对面的毛利寿三郎说:“从横滨来一趟居然被放鸽子真的很伤心啊前辈,我还特地带了神奈川的鸽子蛋糕欸。”

  “抱歉抱歉……你现在在哪儿?我和越知去接你。”

  “在你家楼下了。”

  “欸?”睡眠不足的三日月拓哉反应格外迟钝,但门铃已经响起来了:“三日月前辈,我是毛利——”

  于是三日月家今天的午餐就成了糊味白粥和鸽子蛋糕。

  看在鸽子蛋糕的份上,三日月昼对初次见面的毛利寿三郎好感度极高,哪怕他说:“我听真田提起过你,虽然在他口中你是只会闯祸的小孩子,但看起来也没那么差啊”,她都笑着送给他一张ARASHI的新专辑:“前辈请多关注我们ARASHI的巡演,下一场就在横滨,前辈有空的话一定要和朋友一起去看演唱会啊,土曜日NNS的《交给岚吧》也一定要关注一下。”

  “谢谢三日月家的妹妹,不过明年一月份要升学考试,恐怕没什么接触电视节目的时间……”这句话还没说完她就立刻把专辑夺回来塞到了刚被喊醒的越知月光怀里,拉开窗帘卷起的尘埃在他周围萦绕:“越知前辈,拜托你啦。”

  “嗯?”越知月光衔着只鸽子蛋糕,将没拆封的全新专辑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和削尖硬朗的下巴,低声敷衍:“好。”

  “真过分——”虽然嘴上这么说,然而毛利寿三郎只是耸了耸肩一笑而过,扭头帮三日月拓哉归整书籍和资料去了。

  对待后辈要比对亲妹妹更加温柔的三日月拓哉问道:“学业还顺利吗?”

  “马马虎虎啦,昨天才结束暑期补习,后天就要正式开学。”提及这个话题,毛利寿三郎虽然感到沉重,但又不得不直面:“三日月前辈怎么会去庆应的文字研究科呢?”

  “因为文学部录取分比法学和商学都低啊。”

  “前辈你也太诚实了吧……”

  三日月拓哉订好要上交的作业册,搬起书暂时摞在了电视柜上,拍了拍毛利寿三郎的肩膀:“总之,分手的事没影响到你的心情就好。”

  他插着腰,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前辈好像个欧巴桑——不用担心,我很好。”

  三日月昼迅速将略带糊味的白粥灌进肚子里,以为这样就能短暂受到焦苦味的冲击。她吃饭时没什么正形,穿着格子五分裤和三日月拓哉限量版的T恤,赤着只脚踩着椅子边沿,另一条腿就垂下去来回晃荡,只是听到他俩的谈话慨叹了一句:“升学期间闹分手哦——”

  餐桌对面的越知月光仅仅抬了一下眼皮,三日月昼就在他如同空空荡荡的麻袋似的眼神之中狠狠打了个寒颤,咬着鸽子蛋糕小声咕哝:“你们这些大人可真是难懂。”

  于是乘山手线在上野下车又换乘了浅草线,抵达风雷神门和花崎诗织以及早乙女琉奈汇合时,原定三个人的烟火大会突然成了六个人。

  “我就说应该去晴空塔看烟火啊,隅田川两畔肯定都被小情侣占据啦!”三日月昼像是穿着睡衣出门的,棉质的五分裤和印花T恤,再踩一双帆布鞋,肩膀上挎着小巧的单肩包,扎着马尾,在灯火辉煌之中干净凛冽的犹如一株默默生长了许久的古树,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浅浅的卧蚕,像是黑白电影的画面里突然呈现出的一点彩色涟漪,弥漫扩散从而有了色彩和生机:“诗织和琉奈穿浴衣的样子真好看。”

  花崎诗织转了一个圈,展示着自己许久之前购入却一直没机会穿的鹤望兰浴衣,木屐在路面上敲打出清脆的响动,对着三日月昼举起的相机摆出腼腆的笑容和不大自然的动作:“准备了好久呢。”

  “三日月前辈也来了呀。”早乙女琉奈百般挑剔着她沾着泥的帆布鞋和睡衣似的五分裤,扳着她的胳膊咂着嘴,左左右右看了又看之际才透过她瘦削单薄的肩膀,瞧见跟在她身后的三日月拓哉:“还带了朋友呢。”

  “听说是夏天最后一场烟火大会,就和阿昼一起来了。”三日月拓哉推了推眼镜,身上有着与三日月昼截然不同的书卷气——像三日月拓哉这种气质才对得起三日月家的名号:“这位是我大学同学,越知月光,这位是我在立海读书时的后辈,毛利寿三郎——欸!三日月昼!不许乱跑!”

  如果天底下有谁能让三日月拓哉身上淡然的气势一瞬间荡然无存,甚至面目狰狞的话,那这个人势必就是三日月昼——她顺着人潮,一路拨开人群向前跑,利索的翻过路障,抬脚将前方戴着黑色帽子找空隙藏身的中年人踹到在地,娴熟的掰过他的中指,反手一拧就将他整只胳膊别在了身后。这时,人群中才后知后觉的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嗨呀!我的钱包不见了!”

  “跑啊!你有本事怎么不跑了!”三日月昼捡起他掉在地上的女士钱夹,狠狠的朝被钳制住的小偷脑袋上抽了几下。片刻的骚动后,警卫终于挤出人群姗姗来迟,把钱包交给了失主——那是个揣摩不出年纪的女子,说是三十岁似乎太年轻,说是四十岁又过于老气,穿着精致昂贵的和服,在刚入秋的夜晚踩着足袋,迈着碎步朝她委下身:“实在太感谢你了!”

  “您客气啦。”她掰着肩膀,活动着筋骨,拉出标志性的露着八颗牙齿的笑容。

  “哎哎——”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三日月拓哉拎住她的耳朵将人提溜起来:“三日月昼!你能不能让我有片刻的安宁,我迟早要被你下出心脏病来!”

  “疼疼疼——”

  疼个毛线!他根本没有使劲!

  毛利寿三郎回想起初中时日常被罚的切原赤也——那时候的切原赤也真是既可怜又可笑,真田弦一郎开心,切原赤也挥拍一万次;真田弦一郎生气,切原赤也挥拍一万次,眼前三日月昼的境况和切原赤也简直如出一辙:“前辈,昼也算见义勇为,多少温柔一点吧。”

  “谁希望自己家的孩子见义勇为……”三日月拓哉望着一个转身就像泥鳅般从自己手里溜走,夹着花崎诗织和早乙女琉奈的胳膊跑到玉子烧店铺前,还不忘回头摆出鬼脸说“白痴拓哉”的三日月昼——由于拍摄需要保持身材,她近乎有一年时间没碰过任何油炸食品。他插着口袋,看的久了眼前一簇一簇的灯火就会模糊成斑斓的一片,叹了口气:“这个鲁莽的家伙,对方要是带了刀怎么办,她只要平安顺意,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我倒是觉得前辈的妹妹是个热血好青年呢。”毛利寿三郎和他一起走向花崎诗织和早乙女琉奈,软木塞顺着她们手里的枪管飞出去,偏离目标不止一星半点:“哦呀,是射击游戏。”

  在眨眼之间就拿着三日月拓哉的钱包席卷了周围的小吃铺子的三日月昼怀里塞满了打包盒,只是每种食物都只品尝了一小口,像没入味以至于味道古怪的油炸豆腐之流尽数投喂给了三日月拓哉和越知月光,只将自己爱喜的留下来:“毛利前辈和越知前辈应该很擅长吧,以前都在打网球。”

  “我试一试。”毛利寿三郎接过花崎诗织递来的软木栓枪,问她“想要哪个奖品”时,她柔软稚嫩的脸庞在鹅黄色的白炽灯里染上了浅浅的绯红,局促的指向正前方丑陋之中透露着憨态,披着超人斗篷的虎皮猫公仔:“这……这一个……”

  “对猫真是执着。”甚至熊猫狸猫她都是喜欢的。三日月昼倚着三日月拓哉的肩膀,没骨头的无脊椎动物似的,哪怕他无数次提醒她站有站姿她都充耳不闻。

  越知月光问她为什么不参与,她咬下一只墨鱼丸,侧过脸时的光影让整个人看起来高深莫测:“像我这样几乎百发百中的人,会让老板赔本赔到哭。”

  自恋的态度顿时让越知月光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和她继续交流比较好。

  毛利寿三郎时常笑着,他的眉眼和嘴角通常都带有弧度。从前三日月昼曾在三日月拓哉的相册中匆匆扫过他一眼,当时的毛利寿三郎还带着少年的稚气,脸颊线条还没有如今这样棱角分明,一旦将嘴唇抿成一道直线,再将目光变坚硬,看起来就与先前判若两人,透露出生人勿近的距离感。他扛着软木塞枪,对准瞄准镜,才一颗子弹就击中了目标,恢复了往日势在必得的笑容:“真是幸运。”

  “我听哥哥说,毛利前辈也打算去庆应,是吗?”据说浅草寺的御守很是灵验,不常来的三日月昼和毛利寿三郎打算前往浅草神社祭拜。

  距离七点钟还有半个小时,天际带着隐隐的光亮,不知道是霓虹灯的光晕还是迟迟没能彻底沉下去的夕阳。

  早乙女琉奈提议先去隅田川公园占领高地,三日月拓哉不放心两个女生单独行动便一同跟去了,临走前给他再了解不过的妹妹留下了口头警告:“不要给毛利和越知添麻烦。”

  三日月昼撇了撇嘴,冲他翻了个白眼——不论何时何地,她自己惹来的麻烦总能自己摆平。

  毛利寿三郎回复的很是干脆:“是啊。”

  摇签筒时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她闭着眼睛,对面莹莹的烛火穿过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扇子似的阴影:“可是毛利前辈和越知前辈不都是网球界的佼佼者么,弦一郎也很钦佩你呢。”

  “不是所有人都能从事理想中的行业,大概……只能退而求其次谋个安稳的前程。”每一场世界赛事昂贵的报名费和旅费,最辉煌的年纪里高不成低不就的困境或是受伤退隐对于未来所造成的影响都是不可预测的,何况还要再加上来自家庭的期望和安排。

  倒也不是说没挣扎过,但就在某一天突然看清了自己的斤两,明明白白的了解了哪一条路才是自己能走的通的,简明扼要一些,就是同世界和解了,换而言之,就是妥协。

  竹签落地了。

  毛利寿三郎几乎在一刹那就敛起了眼底沉重的骇浪重新笑起来,他举起签条,在幽暗的夜晚借着清冷月光和热闹的烛光看到了上端的字迹:“是吉哦,运气不赖嘛。”

  解出来大致是枯木逢春,运气将至之意。

  同来的少女气运不佳:“我居然是末小吉。”

  “能在一百张签里抽中只有百分之三的末小吉,也算是一种运气了。”他安慰道,扭过头询问一言不发的越知月光:“月光桑,你呢?”

  少年沉默了许久,像是遭遇了重创:“……凶。”

  “前辈,你也太可怜了。”字面上饱含同情,但她口吻里却充满了“有人比我还惨真是太好了”的落井下石。

  后来越知月光想,之所以成为百分之三十概率之一,一定是因为三日月昼在场的缘故。此刻他抿着嘴角,掏出手机在谷歌上查阅抽到“凶”签的解决方法。

  有着两米二六的身高又少言寡语,看起来仿若高岭之花,离得稍微近些就会感知到身高差所带来的无形的压迫感,实际上竟然意外的拙稚。

  她得抬着胳膊才能拍上他的肩膀:“前辈,把解出来不吉利的签纸系在神社里就可以了。”

  “是这样啊。”

  夜风撩起她鬓角的碎发,她扬着手里已经解完的签纸,丝毫不在意上头的“末小吉”,仍旧是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样子:“一起吧。”

  “听三日月说你把模特兼职搅黄了。”像是要回报她的提醒:“之前有经纪公司联系我去走秀,我可以把联系方式给你。”

  “越知前辈才是吧,这个身高不去秀场或者篮球场简直是暴殄天物惜。”前方四个人张开手都未必能环绕起来的老树虬根盘结,郁郁葱葱的枝丫要遮天蔽日似的伸展着,形状扭曲像是承载了过多的签纸。矮处已经没有能系下的地方了,她只好拜托越知月光将自己解出来的签缠到高处一眼就能看到的枝头:“坦白说,我对这个行业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她低垂着眸子,深思熟虑了半晌才笑意吟吟的眯起好似玻璃珠子的眼睛:“大概……我的理想其实是拯救世界。”

  越知月光突然陷入沉默,原来这是个中二病晚期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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