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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桑,昼,三日月前辈在催我们过去了。”毛利寿三郎挂下电话,举着手机朝两人挥了挥手。

  “好哦。”她张开胳膊,丢下庞大的像是矗立在黑暗里的电线杆似的越知月光,一路小跑,喧嚣着从台阶上一跃而下,初秋的晚风吹着山红榉殷红的叶子,簌簌的在她耳边作响,远远看去就像是个没长开,稚气又闹腾的少年。

  六十公分和二十五公分的身高差,两者相较而言她势必会选择走在后者的身旁才觉得没那么卑微,于是从三日月昼向越知月光逐人递增的高度在人潮里犹如没满格的手机信号指示灯。

  细细一想,日本的平均身高全靠他俩以一己之力拉高的吧:“六十公分的身高差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意味着我居然还没到越知的胸口!意味着诗织才刚刚没过越知的腰迹!”

  毛利寿三郎低头就能看到手舞足蹈比划着的三日月昼,她漂亮的发际线和细碎的绒毛:“你还会再长高的。”

  “不过毛利前辈和越知前辈站在一起的话,就比较和谐了。”她的眼睛突然在灯火里矍铄生辉,掏出随身携带的便签簿,抽出圆珠笔来激动的脸颊和耳朵都烧着了,洋洋洒洒的连笔字很快就占据了巴掌大的纸张。

  正巧隅田川公园门口挤满了人,毛利寿三郎拽着她的胳膊将人往里拉了一把,才避免她被人撞到:“在写什么,先看路啊。”

  三日月昼要比看起来的更健美一些,一只手就能圈个圆满的胳膊上没有丝毫赘肉,可以通过微趔的领口看到清晰精致的锁骨,想象出棉布料下令人艳羡的,只有投身运动和健身才能拥有的直角肩。

  被夹在两人中间的三日月昼举远了便签簿,另一只手弹动纸张发出刷啦声,展示着自己的三分钟创造出的劳动成果:“我有一位画纯爱漫画的朋友最近正因为新作而困扰,以我涉猎漫画的经验来看,类似越知前辈和毛利前辈这种设定,一定会收获好评的,艺术来源于生活啊——一米九的毛利前辈和两米二的越知前辈,天然直球攻和傲娇诱受……”她合十手掌,赞叹的摇着头:“绝美!”

  毛利寿三郎只觉得喉咙一梗:“我似乎明白弦一郎撕你漫画的原因了……”

  “那个老顽固才当然理解不了,这是爱啊!”话剧社出身的三日月昼随时随地都能将舞台上浮夸的动作和语气带到现实当中。她踩住花坛外围的石台阶,轻巧的踮着脚尖,舒展着胳膊旋了个圈,圆润干净的指尖直向远端的上弦月:“腐才是日本的灵魂!”

  这一瞬间,毛利寿三郎和越知月光相互对视,都在彼此眼睛里看到了“累了毁灭吧”的信息。

  “像你这种性格,从小到大应该很受欢迎,有些奇奇怪怪的朋友也正常。”越知月光的声音就飘在她的头顶上,她借着路灯将便签上的内容拍下来匆匆发了封邮件,笑着说:“不是啊,我初中以前没朋友。”

  夜空被一道拖着长尾巴的红光割了道口子,巨大的烟花就从这一点光为中心“嘭”的一声散成了一朵,零星的火点又迅速在近乎墨色的深蓝夜空里泯灭。

  绚丽的光芒在三日月昼的琥珀色的瞳孔里摔成七零八碎的片,她突然沉默下去,站在前头,背着双手,明明只距离她两步,以越知月光的步伐甚至一伸手就能勾住她的衣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她离的很遥远,像是月光下一碰就散去假象。

  低哑厚重的女声在烟花停歇的空档响起来:“哦呀,烟火大会开始了啊。”

  在隅田川公园一片没有河畔那般人挤人壮观场景的草坪上找到三日月拓哉时,烟火已经持续绽放了十来分钟了。早乙女琉奈朝人群中迟来的,格外显眼的三个人挥着衣袖,展示着手里不知何时捞上来的金鱼:“三日月少女——这边啦!慢死了!”

  从这个角度举起相机,就能通过拉远的镜头,看到河岸边的小路上密密麻麻的后脑勺。

  像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她眼睛眨了又眨,调试光圈时从取景目镜里看到了手冢国光,怔了一瞬又拉近镜头,确认了那张在夜色里比月色更清冷的侧脸。

  在百万人参加的隅田川烟火大会,在拥堵的浅草寺,眼风扫过去恰巧能捕捉到他的几率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命运就是如此不可思议。

  她皱起眉头,居然在这么旖旎的夜晚偶遇曾罚她跑五千米,又在成绩上压她一头的手冢国光,也真是扫兴。

  花崎诗织见她的兴致突然之间就消沉下去,挽住她的胳膊问:“怎么了呢?”

  “看到了一个仇人。”

  “欸?”花崎诗织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软软糯糯,如同甜中带有清冽草木味的果香香水:“能在黑压压的人群里看到仇人,这种缘分也是妙不可言。”

  她耷拉着眉毛,弯着腰才能倚住她的肩膀:“是孽缘才对啦。”

  鬼使神差的举起相机,瞄准手冢国光的方向。很快她就发现入了取景框的手冢国光身边还站着穿着浴衣的不二周助,他们彼此相望,绮丽的烟火将瓷白的脸庞拢上一层朦胧的粉色调,又再度打起精神举起相机,对着远方并肩而立的少年们的后脑勺和天际绽开的花火按下了快门,尽管肋骨下的心跳和喧闹的环境融为一体,但她还是明明白白数清了胸口跃动的频率,要比秒针还要快一些:“欸——”

  手冢国光和不二周助在一起看花火?

  欸!

  据说手冢国光和不二周助从初中一年级时就因为同属于网球部而结识了,二年级机缘巧合成了同班,三年级那年带领青学打下了全国大赛冠军,下雪时撑过同一柄伞。

  又据说,手冢国光去年前往德国打职业的那段时间,不二周助因为相隔的八千公里沉郁了许久。

  还据说——不二周助把手冢国光掰弯了!

  太棒了……三日月昼在校园论坛上捡出这些信息,磕到真人CP的激动感一直持续到开学。

  夏季学期又是以礼堂里的训话为开始,站在台下抱着手机左摇右晃的三日月昼从一大早就摆出谈恋爱似的春心荡漾脸,吓的早乙女琉奈决定一整天都要离她五百米之远,以免被原本就不正常如今看来更非人类的三日月昼波及。

  “刚刚开学典礼上,昼居然在刷校园论坛欸!”

  花崎诗织把这个消息分享给早乙女琉奈时,后者抱着胳膊,脊梁窜上一股寒气,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她受了什么刺激?”

  自从初中一年级,陌生人把她的照片挂到校园论坛之后,关于三日月昼的话题一直乐此不疲的被提起,虽然她知道十条传言里有九条是假的,剩下一条是半真半假的,但一无所知只会敲键盘的人的污蔑和调侃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最开始她会想方设法将造谣者一个一个拎出来警告一顿,众口铄金之下以一己之力单挑地方千军万马费时又费力,索性再也没浏览过校园网站,眼不见心不烦——就算她在学校里被描绘成妖魔鬼怪,也阻碍不了她依旧是个成绩优异,家境优渥又相貌出众,像是被上帝追着喂饭吃的不良少女。

  “好像一直在看有关于手冢君和不二君的话题。”花崎诗织坐在教室后排,端着便当盒,一边打量着斜前方三日月昼蓬松的后脑勺,一边夹着米饭往嘴边递:“非专业腐女三日月昼已经发展到磕真人CP的级别了。”

  “她不是一直看手冢君不顺眼么?”

  花崎诗织沉默了片刻,扭过头同躲过手冢国光溜进一年A组的早乙女琉奈四目相对,认真的说:“她的原则不就是没有原则吗。”

  “好有道理……”初中一年级就在辩论社当过第一辩手的早乙女琉奈居然无法反驳。

  原本三日月昼将手冢国光与不二周助的面孔自动带入到漫画里只是图个乐,她很乐意想象仇人被压的香艳场面。但联合田径赛报名表下发来的那一天,她真真切切的撞破了手冢国光和不二周助之间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

  九月中旬举办的联合田径赛算是盛大的活动了。由于以往女子组不论是径赛还是田赛,尤其是田赛项目都缺少报名人员,是以三日月昼通常会主动参报五千米长跑或铁饼、标枪一类冷门项目,但今年比赛期间,牧野一生拜托她帮忙补习英语口语,任职体育委员的田中同学说希望她能参与八百米接力赛时,她眼皮都没抬就拒绝了。

  “可是,三日月同学,你是我们A组的王牌,你不去的话就没人参加了!”“为了我们A组的荣誉,你当然应该参加啊!”类似的话,每个课间她都能听到。

  一向没耐心的三日月昼终于在午休时,面对斯斯文文但自荐为体育委员的田中同学,把手里牧野一生准备用来参加演出用的剧本砸到了桌子上。

  巨大的声响和桌子要散架似的摇晃让喧嚣的教室陷入陡然的死寂,前方握着筷子的手冢国光,最后一排聚在一起抢梅子饭团的少年,两侧正准备打开便当盖子的少女,所有人的动作和呼吸都在这个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目光汇聚到同一个焦点——三日月昼。

  她撩起昨天刚洗过所以披散下来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往椅子上一斜,翘着二郎腿,精美的如同博物馆里展出的手工艺品一般的五官都因燥郁而攒到了一起:“我解释过了,接力赛比赛当天我有事要做,何况我已经报过了八百米跑和跳高,你还不满足吗?还有,不是我应该去参加比赛所以就要去比赛,而是我想去比赛所以才比赛,再废话就揍你了哦——我打人喜欢打脸。”

  “对……对不起……可是……”田中明明站在她面前,但气势就是比坐在座位上懒懒散散连腰都没挺直的三日月昼矮上那么一截,低着头支吾了半晌,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花崎诗织:“花崎同学……”

  “如果要我作为好友劝她参赛,大可不必,田中同学,阿昼做的一切决定我都支持。”她笑嘻嘻的:“我可是阿昼的毒唯呢。”

  她朝花崎诗织抛了个飞吻。作为回复,对方也眨着眼睛表示接收到了充满爱意的讯号,这下,立在桌边无助的田中同学更像是外人了。

  “田中同学。”手冢国光放下筷子,突然转过身,开口说道:“既然你也说这是整个班级的事,何必一直强求三日月。据我所知,班里女子组目前为止只有三日月报了两项运动,与其执着的逼迫她,不如再去问一问其她人。”

  充满挫败感的田中终于灰头土脸的放弃了进攻:“既然手冢同学也这么说……”

  三日月昼瞠目结舌的支着下巴,见鬼似的小声嘀咕:“什么啊,手冢君居然也有讲道理的时候。”

  “手冢同学一直很讲道理,是你不讲道理所以才觉得他没道理。”花崎诗织直叹气——恐怕又有人要对她评头论足,议论纷纷了。

  一句话里好几个“讲道理”险些把她绕晕:“你这是什么地区的绕口令……”

  果不其然,争执很快就传到了荒川先生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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