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一切终于尘埃落定,黛玉转身便将耽误已久的江南绣品放在首位。

  这一次除了早就预定的邢夫人和山子野,还有被录为七品小吏的颜若熙。

  只是可惜她无法和自己的父兄汇合,但是其父已经平反冤屈,而其兄也得水豫宸恢复举人身份,明年便可参加大比,还有可能金榜及第。

  而颜若熙会入官商衙门,则是因为她当日在慧纹屏风上做手脚,平时看上去没有异样,一旦坐在榻上,便能看到隐藏的字迹,这份手艺算得上巧夺天工。

  本来她可入内庭为官,但是最上皇帝怜惜她苦难,便特地指给官商衙门,也让她日后可以天伦之乐。

  只是纵然皇帝开恩,却也职责在身,少不得,颜若熙便得先走这一趟江南。

  对此邢夫人倒是极为开心。

  她和颜若熙住在一艘船上,而山子野则住在另一艘,二人每日朝夕相处十分的快活,颇有几分乐不思蜀的模样。

  甚至等山子野有正事,找她说话之时,也一本正经。

  反倒是颜若熙在看二人来往之时,隐约读出些许的不一样,因此往往替他二人留出空间,反倒惹得邢夫人埋怨。

  “你这人越发地懒了,快点起来,快起来,如今外边正是好景色。”邢夫人一进船舱,便笑盈盈地,拉起半躺在榻上的颜若熙。

  这旅途之上多有些匮乏。若非有颜若熙陪伴,邢夫人真真要憋死。她自和离之后,恢复了往日女儿家的性格,却是极为的爽利泼辣。

  今儿也是如此,更是难得身上穿着一件大红洒金半截纱袄,里边衬着蛋白色的内挂,领口微开,能够看见一截孔雀绿主腰。

  下身则是一条深黛蓝色的裙子,足上一双雪白镶嵌珍珠翘头鞋,行动间有香粉洒落,发出踢踏的声音。

  此时因已和离,便也未曾盘发,只是将头发全部挽起,虚虚的在一侧坠起来,只用一根拆并三四支珍珠起来。

  这会儿她脸上含笑,腮边含春,虽非二八佳人,却独有一股成熟的魅力。

  这小半年她心情愉悦,好生调养,看起来比往日在荣国府不知年轻多少。

  这会儿和颜若熙比起来,两人看起来竟是差不多大的年岁。

  颜若熙用手遮住腮边打了个哈欠:“又不是未曾看过两岸景,大人今日可实在是好心情。”

  相伴这半个月来,两人也变得熟悉,虽是上下关系,但语言之间多有亲密。

  再加上黛玉临行前特地嘱咐邢夫人,颜若熙年纪幼小,便遭逢劫难。虽脱身而出,然心头未已必安稳,让她多多照料。

  这邢夫人别的不说,听话可是天生的,因此恨不得天天将其拴在腰上。

  两人嬉笑一阵,颜若熙到底是跟着邢夫人来到江面之上。

  如今因为官商衙门飞速发展,南北运输越发的通畅,这江面上穿梭着无数船只,每一只船上都是大汉百姓的希望。

  颜若熙看着那些船只,她的脸色也渐渐地开朗起来。一旁的邢夫人见状:“我就说吧,这里只要待上一会儿,便会觉得心情舒畅。”

  “倒也是。”

  此时虽天气炎热,然江上自有清风徐徐,因此倒是十分的舒适。

  邢夫人用帕子撩风,忽然听到对面响起琴声,她侧头看去,便看见一名清俊男子,坐在船头抚琴。

  一席琴音施施,一袭江淮悠悠。

  男子眸光清正,琴音雅和,让邢夫人一时之间不自觉地痴了。

  她是个粗人,虽写了几笔字,读了些书,却不善音律。可是却也能听出琴声之中,多有思绪绵绵。

  邢夫人轻咬下唇,脸上的笑容消失,怔怔地站在船头。

  而那人看向邢夫人,却只是淡淡一笑,随即低头继续抚琴。一直到一曲终了,山子野这才起身,轻拂衣袖,微微施礼。

  邢夫人一向是个自觉自己粗鄙的,可不知为何,今日她竟听懂了琴音所读。

  此时不禁粉染腮边,看着装作若无其事的男子。邢夫人心头有些遗憾,她转头看了眼自己身旁的颜若熙,又看向对方,不知为何心头有份酸涩。

  “先生。”颜若熙轻施一礼,她这会儿有些坐蜡。

  但凡是眉目清醒的都知道,眼前这位山子野,看的人只有邢夫人,可是偏偏也不知怎的,偏偏邢夫人却是乱点鸳鸯谱。

  这也让她实在尴尬,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山子野先生也是到现在也不肯解释。

  就比如说今日,这琴音明明白白说的,是当日比邻而居相思之苦。可是邢夫人不通音律,听不出其一种韵味,便直以为这琴音是给自己的。

  思及这些日子,颜若熙只觉得头疼,她实在不愿意掺和二人之间,可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自然就是,她不愿意出船舱的最大原因。

  就在颜若熙纠结之间,山子野今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弹琴之后便回到船舱,反而笑着邀请:“我今日清晨钓了两尾江鱼,如今尚且还活着,我有一桌鱼荟宴,不知二位可有雅兴?”

  颜若熙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说:“你们二位大人赶紧去吃。”

  只是这一会儿,她还留着两分理智,因此并转头看向邢夫人。

  可未曾想,这一眼直接让邢夫人误会,直以为颜若熙自己不好意思。

  当下里虽心头有些酸涩,但仍旧颔首:“今日也算是三生有幸,竟能品尝先生的手艺。”

  邢夫人是真的很惊讶。

  大汉朝一直有君子远庖厨之说,因此那些读书的爷们们,可没有几个会做饭的。

  就算是往日家道贫寒的,那也有父母姊妹,哪里会让她们亲自下厨。

  因此听到山子野这样说,邢夫人倒真是起了几分兴致,再者她素来是个喜欢吃鱼的。

  因此这一次却是正中下怀。

  山子野笑呵呵的伸手相让,两艘船很快便靠在一处。只是却没有让邢夫人过去赴宴,而是山子野拎着东西来到这边。

  这船虽大可,厨房却并不太大,因此山子野只让邢夫人和颜若熙在船上等待,他自己则亲自烹饪。

  邢夫人瞧见对方竟真的只让两人帮忙,随后便离开厨房也是有些惊讶,她本以为对方不过是做个样子略微调味罢了,却没承想,竟是真的亲自上手。

  半个时辰之后,邢夫人觉得她已经刷新了,对于对方的认知。

  两条河鱼被做成了六道菜,然后又加了一份鲜虾,一份时蔬,此时饭厅之中香味扑鼻。

  “这味道好香,没想到您竟然真是位会做菜的!”邢夫人有些惊讶,只看这六道菜色香味俱全,想来是下了真功夫的,这在男子中可真的少之又少。

  山子野听闻此言也不多言,笑盈盈地请二人入座,又取了一壶浅浅的桃花酿。

  “这桃花酿是我临行之时特地从家中带来的,味道纯美,却不醉人,你们二人皆可尝试一下。”山子野笑着说着,随即便亲自将桃花酿浇入酒壶之中温上。

  邢夫人双眸一亮,在闺阁之时,她最爱的便是这桃花酿,只是如今已然是数年未曾沾唇。

  不承想,今日倒是有幸能饮上一杯。

  “今日正是十五,不如将窗帘大开,我们食鱼饮酒赏月。”山子野微笑的说道,他的目光清正平和,可是在望向邢夫人之时,有一丝隐藏的极深的眷恋。

  只是当邢夫人与他对视这份眷恋,便马上被掩饰的干干净净,只剩下清明的双眸。

  一阵微风吹过,摇晃船舱的窗纱,似乎有人在低笑他的胆怯。

  此时此地沧海月,此情此景玉生烟。

  黛玉手持银盏,替水豫宸倒上一杯酒,随即要给自己满上,此时他二人正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你趁着舅舅不在,偸挖这桃花酿,也不怕他回来恼怒。”几杯薄酒下肚,黛玉虽不至诗兴大发,却也比往常言谈多了几分肆意。

  不同于黛玉的微醺,水豫宸却是神色清明,他轻轻一笑,饮了半盏放在桌上,又给黛玉夹了一块时鱼荟。

  “我要是告诉你,舅舅早算到了,也不知你会不会相信。”水豫宸淡淡的笑着。

  “这桃花酿,他每年都会酿造不少,我若不替他喝,哪里喝得完呢。”水豫宸言语之间带着几分俏皮,颇有些替舅分忧的样子。

  黛玉听水豫宸这样说,托腮好奇地看向对方:“怎么听你这意思,好似这桃花酿,还有什么来历典故?”

  水豫宸点了点头,又给黛玉加了一片笋丝,他将筷子放下,见黛玉低头吃了这才继续说道:

  “舅舅平生有三个爱好,这第一个爱好就是酿桃花,第二个爱好是做饭,第三个爱好才是看书。

  而前两个爱好都和你大舅母有关。”

  听了这话,黛玉抬起头,一双会说话的眼眸就这样盯着水豫宸,催促他莫要吊人胃口。

  水豫宸笑得越发自在,这件事情还是他无意中,从原先家中老仆那儿得知。

  原来邢家在邢父去世之后,便渐渐步入颓败,加上家中的男丁,当时尚未长成,各种挑费不知凡几。

  那时刚刚及笄的邢夫人,只能从各处节俭,而当时山子野大病初愈,有一日邢夫人亲自上门送来两条新鲜的时鱼。

  “其实舅舅当时之所以好几个月都不见这种鱼肉,是他本身便不喜河中之物,只是你大舅母并不知晓,因此哪怕是在自己都很困窘之下,也送上两条时鱼。”

  水豫宸带着几分感叹地说道:“从那之后,舅舅便喜欢上做鱼,后来每年都酿桃花,是因为你大舅妈在闺阁时,最喜桃花酿。”

  说到这里,水豫宸眼眸深邃看向黛玉,唇边挂着的蜜意,竟是让人有些觉得酒醉脚软。

  【作者有话说】

  叹气,不得不说,大舅的这份深情,me都被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