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面容冷淡,眼神中有一丝厌恶,她很少有这般情绪,尤其是对着同性别的女子。

  “这……”宋夫人一时语塞,不知为何她能感觉到,黛玉对她的态度不知冷淡了多少。

  然而如今只能按那人说的,将一滩水搅浑,不然夫君哪里能留得性命。

  想到此处,宋夫人坐在地上,用帕子捂住脸呜咽出声。

  “不怕林大人你笑话,事情的确是如此,我未曾有半点隐瞒。”

  这份姿态不但没有,让黛玉对她心生怜惜,反而又多了两分不耐。

  黛玉低头端茶,竟好似看不到对方的哭嚎一般,而宋夫人这边哭泣,内心却有些胆怯。

  按理说这林大人乃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怎的竟如此冷淡。看她如此哭嚎,难道就不怕外边人听到传她话吗?

  此时她心头泛起一丝迟疑。按那人所说,将三皇子拖下水到底是不是可行?

  宋夫人掩盖在帕子下的眼珠滴溜乱转,显然是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样。

  水豫宸将对方的这一份做派看在眼中,唇边露出一抹讥讽。还以为是个人物,没想到竟是个自乱阵脚的。

  当听到三皇子的时候,水豫宸就知道这件事情,恐怕还是那位宋司道的杰作。

  这样一来,对方手上的那份名单真假就有些……

  他抬眼看向青梅,便见对方回了自己一个眼神。

  两人瞬间心意相通,知道对方所想得。他直接抽出那张纸,揣进怀里,走出门外。

  水豫宸这一走,宋夫人立刻有些慌张,她的哭声一滞,眼神不自觉地瞟向门外。

  可惜就算她再瞟,也没人理会,黛玉仍旧是慢悠悠地,在那里翻看着账册。

  等得宋夫人自己再也哭不下去的时候,黛玉这才将账册放到桌上,笑盈盈地看向宋夫人。

  “宋夫人可还好,要不要本官替你斟上一盏茶,你歇上一歇再哭?”这话其中揶揄之色溢于言表,瞠目结舌地指着黛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黛玉却一脸淡定,似不觉自己所说有什么问题,反而带着几分笑。

  一旁的琉璃见状,伸手将宋夫人扶起:“夫人还是稍作休息,没得伤了身体。”

  对方的这句话将如此动作,使得刚想重新开哭的宋夫人一噎,眼泪不自觉地憋了回去。

  黛玉抛给琉璃,一个赞赏的眼神,随即看向宋夫人:“我不知究竟是何人调唆宋夫人,但还是希望宋夫人可为自身略一着想。

  你应当知晓,这件事情已经上达天听,是捅破了天的案子,如果再胡乱攀扯,到时恐怕不只是龙颜震怒,能够平息的。”

  实话说,要不是眼前的宋夫人多多少少,还是说了一些有用的消息,黛玉压根就不想管她,明摆着就是脑子不好使的。

  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无奈,又是一个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的。

  宋夫人听了黛玉这话,嘴唇有些哆嗦,上下开合之间,满是纠结之色。

  “若是夫人没有什么再说的,我便命人给夫人准备房间,并非是要拘禁夫人。

  只是夫人,检举三皇子涉嫌其中,此事事关重大,本官也无法探查,只能将此事上秉天听。”

  这话说出来,明摆着就是要拘禁宋夫人,当下的宋夫人脸色一白。

  她心中清楚,恐怕自己的盘算已经没用了。

  “我是胡说的,妾身那是胡说,林大人忘了先前妾身所说的吧。”此时此刻,宋夫人再也不敢胡乱作为,想将之前所说话直接收回去。

  可黛玉哪里会给她这份机会?

  黛玉听了这话,冷冷地将茶盏墩在桌上:“你胡说的?你可知这个案子有多大,你竟然信口开河,攀附皇家,你知道这是诛三族的罪吗?你这般坑崔家,崔家知晓吗?”

  黛玉眉眼之间染上淡淡的寒霜,让人不敢直视,平素里那一双且嗔且笑剔透的眼眸,如今被恼怒晕染,让人心头发颤。

  这一下子宋夫人是真的吓到了,她的确乃是崔氏女,可是却是外室女。她从不曾和姐妹们一同入学,不过是些许识上几个字罢了。

  若是问及女四书,她尚且还能答上几句,若要提及崔氏女必学的大汉律,她却是一概不知。

  当听到若是诬陷皇族,会诛杀三族之时,宋夫人这也才反应过来。她的双唇颤抖,吓得魂飞魄散。

  “说吧,究竟是谁给你出的这个馊主意?”黛玉瞟了一眼,已经堆在一边的宋夫人,如今已经丁点好感都已不见。

  实话说,黛玉对于这件事情很好奇。

  如意坊背后的靠山是大皇子无疑,但宋大人本身是太子少保,是天然太子一系的人,而如今还有人教唆,宋夫人攀咬三皇子。

  不禁让她觉得,这事儿越来越有趣起来。

  只是黛玉觉得有趣儿,宋夫人可不这么觉得。她这会儿满心都是懊悔,自己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呢?

  可惜黛玉哪里会给她时间,让她去仔细地圆谎。

  “说说吧,还望宋夫人能明白,同为女子若菲必要,本官可不愿意对你用刑。”

  黛玉敲了敲自己桌上的账册:“毕竟,宋夫人你也是有一份功劳的。”

  但你若不实话实说,这份功劳可就会变成,你诬陷他人的罪证。

  黛玉将隐藏的意思说得明明白白,宋夫人更加地慌张起来。

  她的鼻尖已经冒汗,宋夫人胡乱的擦了两下,原本周正的香粉这会儿早就滚成一团,再这么一擦,活了两块儿泥出来。

  黛玉自然给对方足够的思考时间,可是却不能一直等待对方,看着宋夫人死鸭子嘴硬的模样,黛玉也放弃了自己的耐心。

  “既然宋夫人不说,那么……”黛玉刚想说,要把宋夫人交给素盏,就听宋夫人突然嚎了一声。

  “我说。”

  莫名被打断自己的话,黛玉有些不舒服,好在对方已经开口,她便递给琉璃一个眼神。

  琉璃早就准备好笔墨,听到对方说话便开始记录,这种口供等下还得让对方画押。

  宋夫人心知瞒不过,这一会儿是真的欲哭无泪。自己当初怎么只有猪油蒙了心呢?

  “这件事情,是你的二舅母王夫人教我的。实话说,如意坊并非是我一人的产业,而是我王子腾夫人,还有她的小姑子王夫人,我们三人的。”

  这话一出,黛玉涑然一惊猛地站起身,两步走到对方跟前,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宋夫人点点头,眼神中满是希冀:“那可是你的二舅妈,你不能够不管她,不然我宋家要株连三族,你外祖母家也跑不掉。”

  这一句话,让黛玉一身的血液,变得冰凉刺骨。

  琉璃眼见着黛玉面色不好,立刻上前扶住对方:“主子。”

  而就这一会儿,出去取口供的水豫宸也正回来,却见到自己的青梅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她脸色一变。

  “玉儿。”水豫宸一个箭步冲了进来,从琉璃的手中接过黛玉,眼见着她脸色苍白,心跳如鼓,立刻从怀中取出瓷瓶,倒出一丸药塞在黛玉的口中。

  这药物自一股异香。似兰非兰,似麝非麝,泼一段清幽之气,让人闻到便觉得耳清目明。

  正是王太医用金香玉液所炼制的金玉丹,他刚让王太医验伤。对方顺手交给他,让带给黛玉,不承想这一会儿便用上了。

  这丹药入口之后直接化为一股津液,黛玉只觉得气息内敛,神智一清她回过神,看向水豫宸:“梓睿。”

  水豫宸单臂撑住黛玉,另一只手则牢牢扣住她的脉搏:“你且安心,不管什么事情有我呢。”

  此时他尚且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水豫宸还是向黛玉保证,他用看死物的眼神,望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宋夫人。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你不会想知道后边会发生什么。”自第一面起,水豫宸就对这一位宋夫人充满了恶感。

  如今对方竟然气得自家心上人这样,若不是为了要将案子查得水落石出,以水豫宸的脾气早就一窝心脚上去了。

  “你是关心则乱,你不想想,以王夫人那一点能耐,哪里会被她看得上。要说和王子腾夫人有关,倒是可能,贾政那个小官纵然是背靠荣国府,宋司道那个人也看不上他的。”

  这话倒不是水豫宸为了哄黛玉开心,而是实话实说。

  首先宋司道乃是清流,就算是私底下有所勾连,荣国府早已日暮西山,贾政又是不袭爵的二房,根本就没有让宋司道另眼相看的价值。

  至于说因为黛玉因此给二房一些好处,这种倒是可能。但是拉着对方一起做生意,还是做这种掉头丧天良的,那是绝对不可能会出现的。

  因此水豫宸不过听了一句便心明白,这宋夫人口中就没一句实话,当下看向琉璃吩咐:

  “宋司道那儿已经招供了,这件事情最开始是以他为主,后来的时候加上了王子腾一股。

  王子腾将他引荐给大皇子,后面收买官员的,也是大皇子那一边的意思。”

  黛玉这会儿冷静下来,不禁脸上一阵飞霞,自己的确是关心则乱了。

  不过若如此说起来,岂不是说这宋司道和王子腾,最开始的时候就是大皇子的人,但是他们明面却在支持着太子。

  “让你诬陷三皇子的是王子腾夫人?”黛玉冷静下来,很快便将着其中盘根错节的背后分清。

  宋夫人这会儿像是濒死的鹌鹑,趴伏在地上微微颔首:“是。其实之前王子腾夫人便劝过我,说如今京城之中形势纷乱,不如赶紧撤手。

  是我一时贪心,她又劝我,若真是有一日事情暴露,便咬出三皇子将水彻底的搅浑。

  似这个案子,一旦由普通案件变成了涉及夺嫡党政,是真是假就未必能说得清楚了,因此最终大多判个流放了事。”

  学起王子腾夫人对她说的那些言语,宋夫人说话突然流利起来。

  不得不说,王子腾夫人在远见之上,远超跪在地上的宋夫人不但及时撤手,更是劝诫宋夫人。

  这些年因为三位皇子各自争锋,因此不少的官员都因或这、或那的理由而遭受贬斥。

  在这种大环境之下,一旦涉及到夺嫡党争,大家反而都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就如同之前在江南的案子。

  可以说王子腾夫人所出的主意,一点毛病都没有,只是奈何有宋夫人这个猪队友。

  若是她一口咬定,此时就是涉及三皇子,即便黛玉知道对方乃是无理攀咬,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会将此事上报协查。

  而若是将这个事情送到内阁之中,很大的概率,大家都会留下一线。

  恐怕还真的最后就是个充军发配,然而偏偏宋夫人自作聪明,竟然找上了王夫人。

  这才被水豫宸找到破绽,一举推翻了她的谎言。

  此时宋夫人知晓大势已去,当下里,低垂着头在不言语。

  黛玉转头看向水豫宸:“将她也送到昭狱去吧,让他们夫妻去做伴,至于王子腾夫人,也一并缉拿归案。”

  水豫宸点点头,直接吩咐人将一滩烂泥——宋夫人,直接拉出去送到狱中看管。

  太子少保宋司道乃案首,朱批凌迟,其妻崔氏不但罪案,更是试图攀附皇家,与西市口五马分尸。

  此二人,不得家属领回尸体,暴晒七日后焚毁,挫骨扬灰。

  王子腾涉嫌此案抄家,与其妻发配三千里,永不录用。

  历时三日,这一桩连续九年的案件终于尘埃落定,因此案而落马的官员多达一百三十三名。

  而此案也被称为,大汉朝十大奇案中——落红案。

  这桩案子办得漂亮且迅速,之前所有对于女子当官,保持反对意见的众人,此时皆默默无语。

  实在是挑不出一点毛病,而且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一百三十三人呐!

  说句实话,就算其中只有一半有上朝的资格,可也让整个大殿中的朝臣少了两大截。

  而且这还不算斥责、贬官、罢免的……这阵风可比当初太子出事那阵吓人地多。

  也让原本觉得耳朵长茧的最上皇帝安稳许多,他看着眼前的水豫宸浅笑:“你这小子,今儿怎么有空跑我这儿来。我难得今日耳根子清静,你一天又来烦我。”

  语气中虽有嫌弃,可眼神表情都是笑意。

  水豫宸压根就未管自己父皇说什么,凑到对方身旁,抱起椅子靠枕,一屁股坐在最上皇帝身旁。

  “父皇!您今儿容光泛焕发,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呢。”

  最上皇帝瞅瞅嘴角,瞥了一眼水豫宸,随即一脸的嫌弃。

  连拍马屁都不会,真是没用。

  水豫宸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不过这不是他从小到大,就不需要拍马屁吗。

  “不是,父皇,大皇子那事儿你打算怎么弄?”水豫宸侧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这个案子的确是雷厉风行,可是他们都知道,背后真正的罪魁祸首,可是大皇子。

  虽然未曾将事情公诸于众,但总也不能让大皇子这么逍遥法外。

  不然那些无辜丧命受辱的女儿们,又如何平息怨气呢?

  最上皇帝看了对方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说晚了,大皇子昨日已然领命前往西海沿子巡视。在那里他会遇到小股的倭浜匪寇,大皇子拒不投降,这才力竭身亡。

  甄太妃因为心疼孙子,竟然跟着去了,实在是一桩惨事,我大汉朝誓要荡平倭浜所有残余。”

  最上皇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沉痛,听的水豫宸嘴角直抽。

  “我突然觉得,大皇子挺惨的。”

  合着这就是物尽其用呗。

  不知道为什么,水豫宸忽然觉得心有戚戚,他默默然地问了一句话:“父皇,有一天你会不会像对大皇子一样对我?”

  最上皇帝转过头,对着水豫宸露出深沉的笑意:“你猜呢?”

  随即一巴掌拍在水豫宸的脑袋上。

  “你个猴崽子,我还不是为了你?好的不比,你偏比这个?你怎么不知道我不心疼大皇子?那也是我曾孙子,可是那又怎么样!

  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别看他是皇孙,就是他是皇上,做错了事,也要付出代价。”

  最上皇帝的面容,慢慢的严肃起来,他带着郑重的说道:“政和这孩子最大的问题是他不会教育孩子,也是因此几个皇妃生下的孩子,都让人头疼。

  你如今也已经定了亲,玉儿那里你能生便罢了,如果至三十岁玉儿还未曾有子,便选合适的去母留子。

  有玉儿教导,我才能够放心些。”

  水豫宸开始还在委屈的揉头,听到这话,他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最上皇帝:“不管玉儿能不能生,我只娶她一人,玉儿不能生,便包养宗室的孩子好好教导就是。”

  最上皇帝听到水豫宸这番话,定定看了水豫宸一眼,挥了挥手:“去去去,别打扰我的清静,谁稀得管你似的。”

  水豫宸露齿一笑,随即步伐欢快地往殿外而去。

  最上皇帝微笑着看着对方的背影,眼神之中满是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