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硕又想逃跑了。
那通电话，李硕以为是庄鑫烁给他的希望，但庄鑫烁却语气平平地告诉他只是误碰。语气平平地说他们已经分手，语气平平地说李硕现在纠缠的样子很难看。
他的脸上除了不耐烦，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
李硕靠在白色的门板上，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塞进齿间。烟是在酒店楼下的商店里随便买的，红白包装的万宝路，烟气又冲又苦。虽然比起他常抽的红塔山还是差得远，不过也许是因为胸腔里已经翻涌着浓重的苦涩，这会儿竟然觉得这个味道有些难以忍受。
门内传来郎朗的笑声，李硕抽烟的动作一顿。
关于那个棕色小卷毛的身份，庄鑫烁没有给出答案。庄鑫烁不否认，不承认的态度李硕只能想到是因为庄鑫烁觉得这个问题与他无关，没必要和他交代。
也没必要道歉，没必要补偿，只要李硕别再出现在他面前就好。
李硕吐出一口烟，看了眼黑漆漆的天幕。放弃很容易，但他能不能接受庄鑫烁那些温柔，丰沛的爱意不再属于他，能不能接受庄鑫烁看着另一人笑，看着另一人哭，牵别人的手，和别人拥吻。而他则永远从庄鑫烁的生命中退出，成为一个提起来没滋没味的前任。
不行。
这是一个连思考都显得多余的问题。
李硕将燃尽的烟蒂用力地搓成一团。余温灼伤了他的掌心，那一小块皮肤变成深红色。他盯着那块红斑看了几秒钟，走到台阶边坐了下来。
匹兹堡的夜间气温很低，他将双膝包裹进长长的羽绒服里，戴上了帽子。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是徒劳地等。时间在无聊的发呆中一分一秒流逝，凌晨一点多，李硕听见背后的门内传来一点动静。
李硕左右张望，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但因为忘记羽绒服裹着双腿，站起身时扑通一下从台阶上翻了下去。没摔伤，但姿势不好看，且这一幕正好落入开门出来的小卷毛眼里。
“操！”李硕骂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把双腿从羽绒服里解救出来。转过头，看见小卷毛一人震惊地站在门外。
“你在练中国功夫吗？”男生问道。
“是的。”李硕顺坡下驴，也不管人信不信，胡诌道，“如影随形腿！”
这几个字他不知道怎么翻译，直接用的中文，但这丝毫不影响小卷毛看向他时崇拜的目光。李硕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小甜心，庄……”他改了口，“你是Sean的朋友吗？”
Sean这个名字从唇齿间滚出来的时候，李硕皱了皱眉，他并不喜欢把庄鑫烁和这个陌生的Sean划上等号。就好像庄鑫烁回到了匹兹堡，摇身一变成为了Sean，他们一起经历过的一切就都被留在了南城，他是匹兹堡的Sean，并不是从前那个很爱他的庄鑫烁。
“我叫Ian,不要再叫我小甜心。”Ian走下台阶，扶了他一把，“不然，我可能会死得很难看。”
李硕不明白他讲的这两句话前后有什么关联，最后只能归结于文化不同，搞不懂外国佬的脑回路很正常。
“我们是认识很多年的朋友。”看李硕站稳了，Ian往一旁走了半步，离他远了点。李硕在Ian琥珀色的瞳孔里看见自己因为听见很多年这几个字眼而老大不高兴的一张脸。
“你是李硕……”Ian舌头打结，“李硕”两个字他说得非常奇怪，李硕忍不住用标准普通话去纠正他。
Ian认真地学了几遍，最后总算有点样子了，才接着说：“虽然我没见过你，但我听过你的名字。”Ian晃晃手指，“四次。”
“第一次是Sean打电话来说他喜欢上一个人。第二次是Sean说他和你在一起了。第三次是说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不会再回来了。这三次听见你的名字时，Sean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放松和开心，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最后一次是刚刚，他说你抛弃了他。”
李硕呼吸一窒，对“抛弃”这两个字感到非常不适，尽管那就是事实。
“哈！”Ian突然怪笑了一声，“你很厉害！李！既然抛弃了他，为什么你又从中国跑过来？”
李硕口语一般，有限的词汇量表达不出来他复杂的心理活动，他想了想，最后只能回道：“我爱他。”
说完这句，李硕感觉到Ian看他的眼神变了，里面仿佛有很浓很重的同情。
Ian转头看了眼那扇白色的门，笑着耸了耸肩，又问：“那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
“道歉。”李硕又补了一句，“追他回来。”
Ian大笑起来，声音很大，李硕不懂他为什么笑，有点生气：“笑个屁！”
这句是用中文说的，Ian没听懂，不过他并不在意，拿出手机，说：“请给我你的电话号码，我认为你需要一点帮助。”
李硕愣了愣，把手机号报给他。Ian记下后，就和他道了别，临走时跟他说：“Sean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追他很难，但……”Ian冲他挥了挥手，“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不知是不是Ian许诺的帮助给了他点信心，李硕觉得自己又不想逃了，既然不能接受庄鑫烁爱别人，他只好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去走这条看上去荆棘密布，没有希望的路。
Ian驱车离开，院子里恢复了安静，李硕走上台阶，发现门掩着，并没有完全锁上。李硕在心里吐槽了一把Ian的粗心大意，与此同时，他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吝啬的命运施舍给他的一个小小机会。
他拉开门，小心翼翼探了个脑袋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极具复古美式风格的玄关，地面上铺着漂亮的仿古地砖，正对门的那面墙上挂了一副风景油画。视线继续往里，客厅的电视上正播放着电影，沙发上却没人。
李硕想了想，探了只脚进去，半边身体刚从那道细细的门缝里挤进来，就听见门背后有道声音响起：“你在干什么？”
李硕吓得一激灵，回过头，看见站在门背后不远处的庄鑫烁。
李硕抿了抿嘴唇，把门完全推开后缓步走进来。踏进这间房子的时候，他深吸了口气。翻越院子里那道栅栏尚且需要费点力气，而这道线只需往前走一步就能轻松跨过，就能站在离庄鑫烁更近的地方。至于庄鑫烁心里那道墙，李硕目前还没有找到可以爬上去的梯子。
“我……”李硕讪笑，“没订酒店，收留我一晚可以吗？来的路上我都没怎么睡，这会儿躺地板上我都能睡着。”边说他边往客厅走，指着那张皮质的大沙发，“睡沙发就行。”
李硕说完这句，庄鑫烁从门后的阴影处走出来，站在灯光明亮的客厅一角。
“出去。”庄鑫烁说。
李硕脸上的笑僵住，手指紧紧扣着羽绒服的布料。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别这么小气呗，我就睡一晚，行吗？”
“出去。”庄鑫烁又说了一遍。
庄鑫烁面无表情的脸深深陷在暖色的壁灯折出的曲光里，李硕看着他，既难堪又伤心。
他们在一起前，在一起时，李硕在庄鑫烁身上鲜少见过的几次冰冷和沉郁都是对着外人，但如今，这些东西竟然也轮到他来体验了。
李硕毫不怀疑，如果他死皮赖脸继续留下来，庄鑫烁会薅着他的脖领子把他丢出去也说不定。
那种场面，李硕已经脆弱的像纸一样的心脏实在承受不了。于是他慢吞吞地往外挪，走过庄鑫烁身边时，做了最后的垂死挣扎。
他伸手轻轻拉住庄鑫烁衣摆，小声问：“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消消气呢？”
庄鑫烁回头，目光落在李硕的脸上，但久久没有开口说话。电影播放到男女主分别的桥段，一声声形同哭泣的“don’t leave me”从电视里传来，庄鑫烁甩开了李硕的手。
他走到沙发边，关上了电视，背对着李硕，说：“别再来找我就行，看到你很烦。”
【作者有话说】
进门了但没完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