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行了近一个时辰,马车才缓缓停下。

  贺渚率先下了马车,一条神道自脚边延伸至半山腰的大殿,最终隐没进苍郁茂密的山林里,京城的喧嚣繁华悉数褪去,唯剩松涛林海,鹿鸣呦呦。

  这座山中藏着的,是东郃历代帝王的陵寝。

  “哟,稀客啊。”一个带着幕篱遮阳的男人扛着锄头从路边的菜圃里直起身,一边抽出汗巾子擦擦额角的汗,一边笑容和善地向二人打招呼。

  兴许是一直盘算着撂担子跑路,贺汀洲看着他这副逍遥自在、不拘泥于礼节的模样,良心竟有一丝丝隐痛。他面上不显,擎着烟枪微抬下巴,表情淡淡的:“二皇兄好生快活。”

  原来这个长袍掖进裤子里、趿拉着木屐的男人,竟是当今圣上的手足——齐王贺萦之。

  齐王摆摆手,刚想自谦“勉强糊口罢了”,结果被贺汀洲的一句“可惜好日子快要到头了”给噎了回去。

  齐王:???

  换做是旁人怕是会以为自己大祸临头了,齐王虽离宫已久,但多多少少还是了解这个弟弟的。

  他神色从容地拄着锄头立在田间,半点山野村夫的模样都没有,举手投足之间尽是皇家贵气,直言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需要由臣出面么?”

  贺汀洲抽完最后一口烟,轻且缓地将那薄雾从唇边吐出,神色恹恹的:“差不多吧。”他比了个手势,侯在远处的太仆寺卿忙将事先准备好的诏书取出,高举过头顶,躬身捧至齐王的面前。

  齐王愣怔了一瞬,旋即松开握着锄头的受,屈膝便打算跪下接旨,被贺汀洲用枪杆虚虚拦下:“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行这些虚礼。”

  等人伸手接过去,太仆寺卿又避嫌一般重新站了回去。齐王一目十行地看完后,蓦地将诏书一合,干脆利落地拒绝道:“不行,恕臣不能答应。”

  “二皇兄,你也是学过帝王权术的,自然最清楚我这种人,只能做一时君,做不了一世君。”贺汀洲垂着眸子,在菜圃旁的篱笆围栏上磕了磕烟灰,瞧着低眉顺眼温温吞吞的没什么攻击性,语气却比齐王要强硬得多,“东郃不能毁在我手上,你没有别的选择。”

  齐王哑然,他怎么也想不通,仁君、明君、庸君、暴君……明明那么多条路可以走,可为什么贺汀洲一定要做最容易遭后人非议的那个?

  贺汀洲似看出他所想:“老东西昏庸无能,以紫乱朱,多少忠臣死于非命你也不是不知道。若想改变这种局面,要么循序渐进,要么使用雷霆手段。我没那耐心,索性借疯病的由头,做得彻底些。”

  齐王眉头微皱,一脸担心地上下打量着他:“所以这三年来,坊间对你的那个传闻……”

  “是真的。”贺汀洲倒是极其坦率地承认了,他并非那种反反复复揭开自己伤疤来求得他人同情之辈,也不愿多讲,岔开了话题,“所以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二皇兄,路都给你铺好了,有我这么个暴君在前,你往后做什么决定想必他们都不会觉得过分。”

  “我明白了。”齐王不再推辞,应了下来。雷霆手段素来有利有弊,趁着严刑峻法尚未引起众怒民怨前让位给他,贺汀洲与东郃都能得个善终的结局。他转头看向站在贺汀洲身侧的贺渚,也问道,“那你呢?”

  贺渚的视线一直追随着贺汀洲,神情认真又温柔:“他若为君,我便做他的一世臣;他若不愿,我带他走。”

  齐王将这话来回咂摸了两遍,觉得有点不对味,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了片刻,一个令他极为惊骇的答案浮上心头。他是个聪明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归为一声长叹:“这样也好。”

  最重要的事终于找到解决之法,贺汀洲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变法诏令已颁布了近百道,守旧派的老臣虽被我先前排除异己的做法震慑住,不敢有任何异议,但他们背后所牵涉到的世家大族仍有不满,等这最后的动荡过去,诸事皆定,你便带皇嫂回京吧。”

  齐王点点头,朝不远处的别院方向招招手,那个默默倚在门前等候的姑娘含笑走上前来,荆钗布裙也掩饰不住美人风华。

  她微微欠身,冲贺渚与贺汀洲二人行了个礼,随后牵起齐王的手,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在他掌心写下要说的话。

  明明二人可以直接靠手语交流,可齐王偏偏更喜欢这种方式,恨不得将所有目光与耐心都倾注在她的身上。

  “虽然先前在信中提及过,但还是要向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妻子,宋晚。”

  贺汀洲弯眸拉着贺渚回了个礼,打算告辞离开。

  “不留下来吃顿饭么?我们兄弟许久都不曾聚过了。”齐王有些依依不舍的,还特地将老四搬了出来,“方才阿晚告诉我,小屿在信中说他不日便会赶回京都,还带了惊喜。”

  贺汀洲嗤嗤地笑出声:“江湖那么有趣,他居然肯回来?”

  贺渚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发顶:“那老东西给我们兄弟四人带来的阴影都已经过去了,他终究要回来的,毕竟京都是他的第一故乡。”

  顾及到还有人并不知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贺汀洲尽量收敛,偏过头压低了声音对贺渚说:“京都可不是我的故乡,你才是我的归处。”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就结束啦,我睡醒了写!(齐王妃是个平民身份的哑巴姑娘,也是齐王守皇陵的直接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