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位后新帝以“太上皇尚在”为由,拒绝搬入天子寝宫,宗室里不乏认为此举不合礼数的。他们没跟贺汀洲打过交道,仗着自己辈分高,要亲自去找身为小辈的新帝说道说道,顺便催一催选秀纳妃之事。

  贺汀洲刚被贺渚哄着剪完指甲,正拿着一个精巧的指甲锉将边缘修磨得圆润,闻言动作一顿,冷冷地睨着下首跪着的几人,毫不避讳自己的恶意与嫌弃:“随便给个正常点的理由觉得朕敷衍搪塞,说真话你们又不愿意听。朕就是觉得那地方风水不好,若有异议现在就大胆讲出来,别表面上畏畏缩缩背地里却把朕骂得狗血淋头,装什么千年老王八。”

  守旧的老臣被骂得气血上涌,完全忘了此番前来其实还有另一件事要讲,脸红脖子粗地连连告辞,边走边在心里头安慰自己:爱住哪住哪,跟这小疯子掰扯真是找罪受。

  此事传出去后,还真没人再提天子住东宫不合规矩了。

  老臣前脚刚走,贺汀洲后脚就迫不及待地进了偏殿,跟帮自己看折子的贺渚抱怨:“自己家务事都断不干净,还偏偏倚老卖老管这管那的。”

  贺渚失笑着搁下手中的朱笔,拍拍椅子的扶手,示意他坐过来:“以后的日子还长,少不得要与他们打交道,若是次次置气,气坏了身子怎么办?”

  贺汀洲一撩衣袍,直接跨坐在他的腿上,用手指勾起他的下颌,眯着眼细细打量,语气轻描淡写的:“那便留不得他们了。”

  贺渚不置可否地笑笑,微微一低头,将那指尖含在唇边,用牙齿轻轻咬着,声音含糊不清:“就算被他们说是暴君也不在乎?”

  这些年贺汀洲确实明的暗的下令杀过不少人,他担心自家弟弟杀孽太重迷失自我,便特地查了查,结果发现那些官员并不无辜:有贪污受贿的,有徇私枉法的,甚至还有逼良为娼的……每位身上都不止一条的罪状,按照东郃律法,皆是罪不容诛。

  然而知晓内幕的人并不多。

  “孤做事,不喜旁人指手画脚。”他做这些,既是震慑,也是立威,甚至在众人声讨时,面不改色地用手指一一点过阶下的臣子,嗓音含笑,字句中却带着鲜血淋漓的警告,“你们每个能坐到现在位置的,手上可都不干净,烦请拉党结派对付孤时多掂量掂量,东郃是不是少了你们便会灭国,若不会,还望诸位安分些,能衣锦还乡,寿比南山。”

  这一席话太过阴阳怪气,堵得诸位大臣脸上是青白交加,可总有人不信邪,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去挑衅贺汀洲。东郃朝堂经过三年时间的大换血,提拔了不少太子党,剩下的顽固派终于肯闭上嘴,踏踏实实做事了。

  贺汀洲似乎没有听到他哥的话,只是落下睫毛帘子兀自发着呆,直到指尖一痛,才堪堪回神。

  贺渚掏出帕子为他擦擦濡湿的指尖:“困了?”

  贺汀洲摇摇头,抽出自己的那只手,从桌案边的小碟里捻起一片烟叶,放进口中细细地咀嚼了许久,才说:“哥,明天休沐,我想出趟宫,去见一个人。”

  贺渚对他去哪、见谁并不是太在意,而是问道:“需要我陪你吗?”

  “你应该也想见见他。”

  ————

  次日,太仆寺卿按照吩咐,于午正之时驾着马车来到宫门口,不多时便瞧见当今圣上怀里揣着一只狸奴慢慢踱出来,一摇三晃,没个正形。

  跟在他身后的贺渚捧着好几摞折子,还时不时地要腾出一只手扶他一把。

  近日闲言碎语颇多,见此状太仆寺卿不由心中纳罕,也不知新帝是否因为逼宫一事而防备将军不让人离开自己视线半步,还是新帝本身已成为将军掌心里的傀儡。

  他清楚自己没多余的命去好奇,只能老老实实地给两人赶车,冷眼旁观二人故作兄友弟恭的模样。

  自贺渚回京,贺汀洲便开始尝试着不去碰烟草,只有在烦躁和精神状态不对时才会捻几片烟叶放入口中,任由其特殊的药效将自己麻痹。

  史书里再辉煌长远的王朝也不过八百年,江山依旧是那个江山,可英雄美人却早已成为一抔黄土。人生百年,稍纵即逝,反正岁月更迭下,管他是圣人枭雄还是佞臣暴君,都会褪去肉骨,成为纸上寥寥几笔字符。因此贺汀洲根本不在乎谁来坐这个位置,他在乎的只有他那同父异母的大哥。

  他深知这种近乎病态的感情会伤到贺渚,只能小心翼翼地掩藏起来,几天没发作,反倒使得占有欲在心底如野草般疯长,将脆弱的神经压迫得紧绷似弦。

  贺汀洲枕着贺渚的大腿,偏过脸去看了一小会儿他批复奏折时的沉静面容,莫名觉得心浮气躁,手里也没了轻重。

  狸奴本就通灵性,又长期豢养在宫中,平日里都是被当成宝贝一样供着,现在被地位最高的铲屎官带着怨气这么一撸毛,当即喵喵叫着从人身上跳开了。

  贺渚听到动静,垂下眼帘,便对上了贺汀洲那双漂亮的凤眸,只是其中所含情绪太过复杂,盛着不符合年龄的悲怆苍凉。

  贺渚虽从未见过他痴颠的那面,但只消一眼,他便能确定,贺汀洲这是发病了。

  他俯下/身,细细地亲吻贺汀洲的眉眼。怀中人有一瞬的愣怔,伸手攥住贺渚的前襟,抬起头追逐着他的双唇,与他唇舌交缠,就连僵硬紧绷的脊背也稍稍放松了些。

  待到一吻结束,他阖起眼眸窝在贺渚的怀里,哑着嗓子问:“你就不怕我突然发疯么?”

  贺渚吻了吻他的鬓边:“我的一颗心都在你身上,又怎会怕你?”说话间,将早已准备好的烟枪与药草递到他的手边。

  贺汀洲闻言,轻笑出声,将二者接了过来。

  贺渚于他,是药引,是鸩毒,是溺亡前的浮木,亦是焚身灼心的明烛。

  就跟手里头的烟一般,这辈子怕是都戒不掉了。

  作者有话说:

  忙到头掉,争取月底完结这篇短篇,五一开新文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