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玦回去后就没再回学校来,衣服电脑这些行李都没来得及拿走。但徐砚嘉想象,梁玦家里应该也能找到替用的,所以拿不拿走并不要紧。只是偶然瞥到桌上熟悉的物件时,情不自禁地会想到他。
不过分离的情绪来得并没有想象中猛烈,徐砚嘉继续在竞赛和工作间奔忙,像是一只陀螺,一转便停不下来,直到许久后才发现一点异常。
梁玦家里似乎真的出了什么事。
他是通过梁玦回消息的速度和语音时他疲惫的语气判断出的。
最近梁玦白天回消息总是断断续续的,经常在晚上才一通消息,然后像是唱独角戏一般给他讲点日常,最后问他最近忙不忙,去学姐那的实习顺不顺利。
徐砚嘉回道:“很顺利,也很忙,但画店这边很快也要放假了。”
消息发出去没两秒,梁玦的语音电话就拨了过来。
“还没睡吗?”
徐砚嘉感觉又有好几天没听到梁玦的声音了。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些熬夜过后的哑,尾音却是温温柔柔的,像是此刻夜空中淌下的月光。
“你是不是忙昏头了?”徐砚嘉调笑道,声音轻快,“梁玦同学,你快看看屏幕右上角的数字,现在可是北京时间八点整呢……我应该不会这么早睡吧?”
“对不起,是我傻了。”梁玦从善如流地应道,“那你现在在干嘛,有空和我电话吗?”
“有空的,刚收拾完东西准备回去呢。”
徐砚嘉跟店员姐姐挥了挥手,拉上了玻璃门。
临近过年,街上张灯结彩,道路两旁的树上挂满了红灯笼和追着花灯的彩带,看着繁华而喜庆,连腊月的寒意都似乎被驱散了些。
“店里离家里是不是挺远?”梁玦问。
“对,“比到学校还要远一些。”顿了顿,徐砚嘉自然地和梁玦谈论起自己的想法,“如果下学期大部分时间都要来店里的话,我觉得我可能需要在这边租个一居室,顺便当我的小工作室。”
实习这段时间徐砚嘉才慢慢摸清店的经营模式。不仅是售卖画作、接受定制,还有一间小门店用于客人DIY创收。他加盟进来不仅要提供画作,空闲的时候还要负责指导协助客人DIY。所以呆在店里的时间越久,在附近租一个小间的需求就越迫切。
“这样吗?”电话那头明显默了两秒,缓缓出声,听不出情绪,“那房子看好了吗?”
“还没呢,这边地段好,隔门店近的房子租金有些超预算了。慢慢看吧,反正也不急,离开学还要半个多月呢。”徐砚嘉说完有补充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学姐人脉很广,介绍的几个客户看起来也都欣赏我的画。”
“我的画还被画廊借去展览了呢。”他立即补充一句。
“嗯,好棒。”梁玦笨拙而朴实地夸奖着,嘴角不自觉露出满足的笑意来。
不过徐砚嘉却骤然惆怅起来:“不过……这样我们见面的机会是不是就更少了呀?”
天天生活在一起的室友即将变成分居异地的小情侣,像是被分开的两块磁铁,一定距离能还能保持很强的吸引力,但一旦超过有效距离,许多感应会不会渐渐失效?
“没关系,我可以来看你。”梁玦立刻安慰。
“坐公交转地铁要一个多小时哦。”徐砚嘉加重语气提醒道。
“那我打的士来。”
“但打车要三十块哦。”
梁玦笑了笑,没答话。
徐砚嘉等了两秒,“是不是突然觉得来看我的成本太高了?”
“是。”梁玦又低笑一声,徐砚嘉觉得他像是在调戏自己,根本捉摸不清他什么状况,就听见他说,“所以我要想个更方便的办法。”
“嗯?嗯哼。”
电话里安静了几秒,两人都没说话。
徐砚嘉扫码进了地铁站,下电梯后便听到地铁疾驰而过的声响。
徐砚嘉惯性地把手机偏离耳朵两指的距离,末了反应过来是自己这边的声音,才笑了笑问道,“你听到了吗?”
“嗯,赶上地铁了吗?”
“没呢,等下一趟。你那边是不是都能听到?”
“是,从你刷卡开闸起的动静都能听到,就像我就在你身边一样。”
徐砚嘉听到时一紧,然后散作过电般酥酥麻麻的感觉,嘴角旋即扬起,“怎么……突然这么、肉麻?”
他纠结了一下措辞,但似乎没有别的词能激起当下如此微妙的反应。
对方没作答,似乎愣住了。
肉麻吗?
梁玦想。
他没有刻意这么说,只是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楼下的花香卷着消毒水的气味扑进鼻里,让人紧绷的神经倏然放松片刻,有些话就这样不经意地滑出了。
徐砚嘉听到他轻笑两声,在仔细听,似乎又没有了声音。
他那边有些过于安静了。
“你在哪呀?”徐砚嘉突然好奇道。前几日梁玦突然离校后他问过情况,只不过当时梁玦也没太弄清。后来梁玦很忙,自己也很忙,竟然直到现在才想起来再仔细关心。
“在医院。”梁玦如实回答,揉了揉眉心,脑袋又往后仰了一些,“我爸做心脏搭桥手术。”
梁玦说完,明显感觉对面默了好几秒。
“怎么不说话了?”
尾音微微上扬,似乎带着笑意,徐砚嘉的脑袋里迅速脑补出他疲惫的笑容,那双黑亮幽深地直直看向自己,像一把苍凉的箭刺入眼里。
徐砚嘉的话突然被堵在喉咙。
怪不得梁玦最近如此疲惫,怪不得他罕见地消息许久才回复。
没想到竟是如此严重的事。
即使他们伤害过他,亲情的缘分甚浅,但到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还是很难真正地不问不痛吧?
他怔忪片刻,挤进地铁,脑袋还未作出指示手指直接搜索了相关的词条,发出几声很肯定的音节,“心脏搭桥手术的成功率在97%以上,一定会一切顺利的。”
“嗯,”梁玦立刻道,“手术已经顺利完成了。”
“那就好……”徐砚嘉松了一口气,完了又不知道应该接些什么,半晌才问,“你那边现在怎么样?需要我来陪你吗?…….我照顾病人还是很有经验的,而且,即使我帮不上忙,也可以来陪陪你。”
梁玦听着徐砚嘉毛遂自荐一般的发言,失笑,随即有些无可奈何地答复他,“我在加州。”
“嗯?”
“我在加州,宝宝。”
“啊?”徐砚嘉又用了两秒才确认自己没听错,“怎么去加州做手术?”
“…是来这边谈项目时发病的,恰巧这里有相熟的教授。”
梁玦省去称谓给徐砚嘉解释,徐砚嘉“哦”了一声,轻轻地问,“要在那边呆很久吗?”
“不会。”梁玦立刻答道,“现在在特护病房观察,过段时间稳定下来我就先回来了。”
“好。”
徐砚嘉本来还想说一句“那我等你”,但突然发现他们现在也不在学期内,两人也没做过什么约定。
短暂的松懈结束,又将开始紧张的忙碌。
挂断电话,梁玦按动遥控,把房间的窗帘全部打开。
加州此时正是早晨,金澄澄的日光浇到头顶。医院临近海岸,从阳台就能眺望到道旁的棕榈和波光粼粼的湛蓝海面。
不过此时无心欣赏,扣上衣领最上端的扣子便出了门。
近日除了照顾刚手术完的梁父、观察有没有排异反应,安抚顾美如以外,还要盯着叔叔们的动作,疲惫尤甚。
尤其是昨晚,顾美如不小心看见梁玦的锁屏壁纸——他和徐砚嘉的合照以后,更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
徐砚嘉这一晚有些失眠。
奶奶的身体又恢复如初,每日还能去和楼下的其他老人去逛逛公园,看起来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但人心底的忧思仿佛是永远守恒的,不在此处操心,就会为远方的人担忧。
和梁玦通话时,他更多处于惊诧茫然的状态。现在缓过来回想梳理,许多细节才慢慢浮现。
他很想问一问,梁玦声音这么哑是不是晚上根本没睡多久?他们的时差整整倒了一轮,他夜晚怎么还能断断续续回他消息呢?他妈妈会不会又因为家庭的刺激对着梁玦爆发?
徐砚嘉忘了今晚是怎么睡着的,做了许多个梦,醒来竟然没有觉得脑袋昏沉。
他揉揉眼,习惯性的打开手机,便碰见梁玦正巧发来一条视频。
有十七兆,封面是放大的日落。
徐砚嘉内心闪烁一个猜测,下载完,果然看见一个加速版的海边的落日。
晚霞渐晚渐浓,金灿灿的海面闪着碎金般的光,落日渐渐消失在海平线。
画面定格在最后这一幕,梁玦的文字消息延后才到:【然后从你那里生起。】
徐砚嘉嘴角不自觉扬起,目光在视频中粉橘色的天际上流连了几秒望向窗外——
窄楼间围起来的这方小小天地,淡蓝和浅橘交织成天际的颜色,东方破晓,朦胧的日暮之下,树影摇晃。
徐砚嘉横过手机,略微调整选了一个合适的角度,拍好点了发送:【是哦】
一种微妙的感觉在心头冒出来,徐砚嘉忽然觉得,这种隔着时差的爱意似乎也挺有意思的。
于是两人这几天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
即使这边的冬天偏阴冷,阴天往往等不到日出日落,发过去的图片只是灰蒙蒙的天空。
除此之外,生活被忙碌的工作占满。
徐砚嘉的作品被画廊展出以后吸引了几个客户来定制,于是最近又更忙了一些。
本来腊月二十六便正式放假,结果除夕早晨还是去了一趟店里,有一幅画需要当场交给客户。
画店除夕中午到正月初六暂停营业,这个时间点只剩徐砚嘉和学姐在店里。
两人随意聊着天打发时间,类似于这里的工作还习惯吗、附近的房子有满意的吗、以及八卦对方的感情生活,顺便做了点手工,在店里的橱窗上装点一番,添点节日情趣。
徐砚嘉刚往玻璃上粘上一块木牌,便看见路边停下一辆奔驰,一个身穿淡紫色貂毛短上衣的女生从车上下来,走进门内。
“请问是王小姐吗?”徐砚嘉听到学姐的声音。
“嗯。”
女人点了点头,摘下墨镜来,学姐才发觉她的年龄远比她的打扮年轻,于是语调更加亲切了几分。招呼她坐下以后,便把徐砚嘉引过去介绍,告诉他这就是王潇楠小姐,徐砚嘉的第一位客户。
由于之前作品的需求沟通都是通过邮件,徐砚嘉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
他伸出手,微微欠身,“你好。”
女孩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你好。”她伸出手回握。
被包装好的画作重新展开,女孩只看了一眼便道满意,不知道是真的特别满意还是根本不在意画作的内容。
不过下一秒,女孩就开诚布公地说道:“这画要是送给我一位朋友,他应该会很喜欢吧?”
“当然,”学姐立刻应和道,目光落到画上,这幅金箔蝴蝶风格典雅而神秘,很适合置于一位浪漫又风情的夫人的卧室里。
“我这位朋友你们可能还认识呢。”女孩继续深入,看着两人些微茫然的目光,笑得一副尽在掌握中的感觉,“听说你们是湖大的,我朋友也是。”
“湖大的?”学姐好奇的目光亮了,抢着接道,“虽然我已经毕业了,但或许真的有听说过你的这位朋友呢。”
女孩掩面笑笑,倏尔微扬下巴,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到徐砚嘉脸上。
“他好像挺出名的,叫梁玦。认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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