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有个老公园,没什么人,连广场舞也不会光顾它,安安静静的。
崔亭没有让楚夏在后方推轮椅,而是自己操作着,和楚夏并排着往前去。
“想说些什么吗?”崔亭目视前方说,“或者聊聊。”
无论是刚才电话里的事情,还是聊两个人的关系,只要他开口,崔亭都能接受,也算是给昨晚的楚夏一个机会。
可楚夏没有说话,只是脚步顿了下。
轮椅压过石板路上,有细微响声,在两个人之间,像是唯一的声音。
这样的环境很放松,就连路灯也藏在树叶中,懒懒散散从缝隙中洒下一些光,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
但崔亭有点烦躁:“还有烟吗?”
楚夏:“有。”
他很久没有碰过烟,之前医生让忌口,本来就没什么瘾的东西,不让抽也就算了,可现在他突然十分需要那股烟草味。
火苗从打火机冒出,烟草味散开,崔亭齿间咬着,发现还带有爆珠。
薄荷味。清凉在口腔流窜,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楚夏垂眼看着他。
颓废、懒散……这样的词,他从来没有想过会用到崔亭身上。
在休学那段时间,楚夏最喜欢的就是窗前的那棵树,因为它太茂盛了,郁郁葱葱的,在夏天被阳光一照,每一片树叶都透着生气。
就像崔亭一样。
只有每次单独面对那棵树时,楚夏才敢把一直藏在心里的崔亭放出来,小心翼翼的让他也洒上阳光。
在此之外,楚夏只能把崔亭放回心里,再体贴地为他关上门,不让任何人发现。
可现在的崔亭,像棵枯萎的树,仅剩的那点绿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
“你为什么看我。”崔亭直言。
楚夏一听这话,立刻回神移开视线,却没想又正好和抬头起来的崔亭对视,瞬间更加慌乱。
崔亭笑了声:“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平时不是挺有范儿吗,楚医生。”
提及以前,这些日子的的平静伪装被撕破,再也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楚夏轻声:“我……和以前也不一样了,变了很多。”
“看出来了。”崔亭语调懒散,像是被烟泡软了骨头,“会和人交流,也会交很多朋友了,比以前更优秀,挺好。”
楚夏再次沉默。
“不对吗?”崔亭没想放过他,“你的确和以前不一样,毕竟消失了八年。不仅是你,我、卢文,都变了,甚至都开始坐上轮椅。”
说着,他笑了声,充满了讥讽,想吸口烟,手指却异常颤抖。
“崔亭。”楚夏低低叫了声,听见他说这样的话很心疼。
崔亭停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手,将烟送到嘴边,不止是胸腔泛酸,就连眼眶也开始发热。
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在大街上哭得那么丢脸,他扭头看向另一侧,希望用那边变换颜色的地灯将自己注意力分散开。
“算了。”良久后崔亭开口,“不想说就回去,我累了。”
楚夏:“……好。”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很安静。
刚等到家,楚夏手机响了几声,看他回房间打电话,崔亭先去洗漱,等出来楚夏那边的谈话还没有结束,不想看到这个人,崔亭进屋后就关了门。
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工作,就连整理上午在外面拍的几张底图的心情也没有。
关了灯,电影打开,像是唯一的包容处,宽容的让崔亭进入这片光影中,暂时忘记所有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敲响,又是楚夏。
崔亭假装没有听见,单调的镜头画面还没有消失,外面的人小心拧开了房门,闯入这场影片中。
崔亭抬眼看他,没有说话。
楚夏能感觉到崔亭的情绪,直觉告诉他,不能拖到明天,否则两个人的关系又会变得极其僵硬。
“我看见药箱里的药没有拿。”他站在门口说。
崔亭‘嗯’了声,只是让楚夏把东西放在床头,眼睛又移回电影中。
弯腰放下水杯,在实木上发出轻响,崔亭以为楚夏放下就会离开,毕竟他真的很会克制自己,不管在哪种方面。
最大胆的事情,估计也就只有半夜来自己房间。
崔亭这样想着,旁边的楚夏却没有动静,让他不得不抬头去看他。
“今晚是不是还没有按摩?。”楚夏问他。
没有直接问出是不是心情不好这样的问题,反而用这样迂回的方式来表达关心,他总是这样,凭什么每次都要让自己去主动。
崔亭心中冒起股无名火。
“你究竟想干什么。”崔亭看着他,语气平淡。
楚夏身子一僵,反应迟缓地看着崔亭,潜意识告诉他,应该阻止崔亭接下来的话,可却发不出来一点声音。
“说做朋友的是你,表现出这种模棱两可态度的也是你。在半夜跑进我房间说出那些话,行,我给你解释的机会,但是你自己不说,现在又站在我面前做什么,等我不忍心了,求着你复合?”
“楚夏,八年前不告而别的人是你,不是我,我不欠你什么。”
崔亭说得毫不留情面,楚夏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属于禁区的封条突然被扯开,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这样展示在他面前。
“对不起。”很无力的三个字。
“滚。”崔亭低声骂。
藏了许多年的难受再次涌上来,又和以前认错人时一样,眼泪什么时候出现的崔亭都不知道,直到被楚夏伸手抹去,才发现。
楚夏只觉得这些泪都淌进了心里,溺得喘不过来气,心脏都要裂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哑声重复。
崔亭很努力的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在楚夏抱上来的那一刻,眼中还隐忍的水汽彻底失控。
电影的光晕并不足以让他们看清彼此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只有紧挨着的温度,和微微颤抖的身躯。
他贪念这样的温度,却又不想这样快就原谅这个人,又喜欢又难受,他真的不知道该拿楚夏怎么办了。
电影快结束,楚夏想要伸手去开灯,崔亭闷声:“别开。”
太他妈丢人了。
“好。”楚夏侧头,嘴唇在他耳边碰了碰,极其温柔,“我去拿热毛巾。”
崔亭被接触的地方微微发麻:“嗯。”
眼睛酸涩,热毛巾敷着很舒服,崔亭极为配合,这样也能避免看见楚夏。
要是可以,他更想现在马上逃离这里。
楚夏安静地看着崔亭,刚哭过的鼻尖还有些发红,看上去很可怜,他张了张嘴,犹豫了片刻:“可以……再给我些时间吗?”
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理,但楚夏现在确实没有办法说出口。
崔亭遮着眼睛,强烈的情绪波动后,大脑只剩下疲惫:“随你。”
楚夏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回答而有一丝的轻松,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又想起崔亭现在看不见,收回这个难看的笑容。
*
“毕竟是陈哥生日,咱们怎么也得回去一趟啊。”卢文盘腿在沙发上,边嗑瓜子边说,眼睛还没有离开电视,“还有楚夏,要不要问问他要不要一起。”
崔亭:“问他干什么,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屁。”
个人情绪太重了,卢文好奇扭头。
“吵架了?”
“就他那个脾气,你觉得能吵吗?”崔亭瞥了他一眼,冷笑了声,“成天跟谁委屈了他一样。”
从那晚之后,崔亭还以为楚夏真的会有所改变,结果这么多天还是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只是更会黏人了。
每晚就拿着东西站在门口,自己不开口就一直眼巴巴的望着。
非要亲自按了腿,给崔亭关了电影,才说晚安出去。
雷打不动,就像不要钱的倒贴,吃准了崔亭不会一直拒绝他故意散发出来的喜欢。
卢文试探着:“那就不跟他说了?”
崔亭沉默,看了眼刚才震动的手机,开口:“一会儿你自己问他。”
“他今天不是值班吗?”卢文说,“中午还能回来?”
崔亭:“周末值班能回。”
手机里是楚夏发来的消息,问他中午想吃什么,崔亭回了个随便,想了下又说了声卢文也在,免得楚夏只带他们两个人的菜。
很快楚夏就回了个好字。
崔亭一开始还在分辨楚夏这样,是不是在补偿,之后他干脆也不管了,就想看看楚夏到底想怎么样。
没过多久,门口传来响动,楚夏从外面开门进来,双手提着塑料口袋,在玄关处换鞋。
“还真回来了啊。”卢文听见声音,探头看过去。
楚夏走进来,笑了下,语调很放松:“科室里面有人在,我就回来吃饭。”
卢文跟着楚夏去厨房里,打算帮忙打个下手,在一堆崔亭喜欢吃的里面,看见了几样自己平时爱吃的,心情高兴起来。
想到刚才和崔亭说到的事情,就在楚夏面前提了下。
“我和亭儿都要去,你也一起呗,反正你和陈哥也挺熟悉的,就算凑在一起玩玩。”
楚夏几乎没有迟疑,说:“下周三吗,我正好要回趟市里,晚上去找你们。”
“行。”卢文愉快的应了。
在饭桌上,崔亭听见卢文说楚夏答应了,下意识抬眼望过去,正好碰见楚夏看过来的眼神,不想他发现什么又移开。
“嗯?”卢文注意到了,表示自己的疑惑。
崔亭摇头:“没事。”
周三同样也是楚夏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