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亭沉默地坐在客厅里，捧着楚夏递来的一杯温水。
“还好吗？”楚夏温声询问。
“嗯。”崔亭浅浅喝了口，随即把水杯放在一旁，“我先回房间了，你记得给陈哥说一声。”
他目前不想理任何人，再次体会到站立时的视角，只又一次提醒他，现在是个双腿无法动弹的残疾。
坠入地狱的感觉，崔亭不想再体验。
楚夏看着他进了房间，关上门，视线被彻底的阻挡。
午后的阳光正好，崔亭望着对面，没有在欣赏，或者想当初和楚夏在一起的生活。
又想到了唐茜，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提议，唐茜他们根本不会出意外。
还在医院的那一两个月，他更倾向于这双腿是代价，因为他害死了自己的妈妈，明明最好的结果应该是死在那场车祸里，但自己却活下来了。
到现在，这样的想法依旧时不时出现脑海里。
【帅哥，这几天你还会去拍银杏吗？】
是上午添加的那位陌生女孩，她很热情地邀请崔亭。
崔亭低头看了眼弹出来的消息，没有立即回复，尽量压住心里的负面情绪打开电脑，继续完成没有修完的图片。
过了几分钟，他才把照片发过去，回复过去：抱歉，我今天下午就离开怀城了。
回复完，关了手机，随后趴在桌上放空大脑。
对面窗台上种着的某种不知名小花，色彩艳丽。
似乎是昨天才摆上去的。崔亭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响了，他并不想理，但上面的备注名写的是‘楚夏’。
他们的手机号是在卢文的怂恿下相互存下的，在有一次吃饭的过程中，卢文让崔亭给楚夏打个电话，让他过来一起吃，结果听见崔亭说自己没有楚夏的电话号码。
在震惊之余，让崔亭把楚夏的手机号存了进去，自己给楚夏打了电话。
等到楚夏下班匆匆过来，他又叫着楚夏存个崔亭的手机号，美其名曰以后方便联系，结果他拿着崔亭的手机给楚夏打过去，才发现对方已经早早存了崔亭的号码。
但那时的楚夏依旧端着成年人的模样，微笑应答，丝毫看不出任何问题。
持续的铃声打断崔亭的回忆，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接听，开着扩音器。
“喂。”
“在家吗？”
楚夏那边很安静，但偶尔能听见有人说某床病人情况的声音。
应该是在医生办公室里，但崔亭不知道楚夏是什么时候走的，就连关门声也没有听见。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在，有什么事吗？”
“可以帮忙在我房间里找一份资料吗？用档案袋装着的。”楚夏说。
是正事，崔亭边往外去边问：“放在哪里的，找到给你送去医院？”
楚夏的房门依旧没有关，似乎并不担心平时崔亭擅自进入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很少有人住，在崔亭的记忆里也就只有在唐茜和钟建树领证前，有几次钟建树留宿住过几次。
很简单的布置，衣柜、书桌、床，但现在全被楚夏的东西所占据，就连房间里也有股属于楚夏的气味，淡淡的，像他这个人一样。
“不用，你拍给我就好了，就在书桌的抽屉里。”
楚夏说完，崔亭就听见有人在旁边叫了声‘楚医生’，在电话里听他和别的人说话，一些专业性质的词汇很晦涩，但崔亭却觉得很适合楚夏这个人。
在以前他也会为班上同学解答问题，语气、停顿都和现在一样，只不过他现在有些刻意伪装出来的温和，更有亲和力。
崔亭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以前，通过耳机，他给自己讲题的语气。
脑子里想着别的事情，手上已经不受控制地拉开了其中一个抽屉。
口红、香水、化妆品……
崔亭愣了下，又连忙将抽屉合上，他并不想在没有楚夏同意的情况下，翻看他这些隐私的东西。
用了点力，听上去就像崔亭撞到了什么，楚夏在给旁边人说了声抱歉，开口：“还好吗，不要着急。”
“没事。”崔亭害怕楚夏介意，没有过多解释，正好看到他说的档案袋装的文件。
打开对着页眉询问是不是这样东西，听到肯定答复后才拍了照给楚夏发过去。
他听见女声喊了声谢谢，很熟悉，像是师姐的声音。
这是工作方面的事，崔亭没想要问那么仔细，但楚夏已经开口了：“市里的医院分下来的工作，我和师姐一个小组，原本以为还要等几天才需要上交，中午也没把它带走，没想到今天就要。”
他解释得很详细，就像是怕崔亭误会什么。
崔亭顿了下：“知道了。”
他没有多说，把东西给楚夏放回去，离开他的房间，整个过程中两个人都没有提到挂电话的事情。
和以前晚自习回家后一样，崔亭甚至有些怀疑是楚夏故意打的电话回来。
但刚才他需要的帮助也是确实存在的。
医院里并不安静，楚夏的每句交谈都会传过来，偶尔见病人就会有衣物摩擦音，像是把耳机放进了衣兜里。
崔亭感觉到了一丝困意，在没有吃任何助眠药物的情况下。
或许是因为耳机里时不时出现楚夏的声音，崔亭迷糊间又梦见了几年前。
工作室刚刚起步，接了个外景的单子，崔亭提前去实地看看，在一间咖啡馆里和单主商量细节，抬眼间看见外面一个人。
身量高，背影很像楚夏，在那一瞬间崔亭心跳都漏了一拍，几乎什么也没想，随口给单主说了声抱歉就追了出去。
可真等他看清那人的脸，才发现是位陌生人，短短几分钟想到的满肚子话无处安放。
那个时候正是冬天，太冷了，崔亭连自己什么时候流下眼泪的都不知道，反而是被误认的那位男生慌乱间递给他张卫生纸，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在之后回想起那天，崔亭只觉得丢脸，可又再想为什么就不能是楚夏呢。
胸腔泛酸，又是昨晚拉着自己手的楚夏，小心又委屈，就像当初被抛弃的人是他一样。
明明这几年在心里默默排演过许多次，怎么拒绝楚夏的和好，怎么告诉他自己其实没有那么看重他，但昨晚依旧会因为那样的楚夏而难受心软。
楚夏回到办公室，再戴上耳机就听见崔亭平缓的呼吸声，意识到他睡着了，稍微勾了点嘴角，点了录音，怕自己这边吵醒他，虽然舍不得，可也还是挂了电话。
梦里的事情来来往往，都离不开楚夏的影子，等崔亭再睁眼已经到了傍晚，被压了一下午的手臂发麻，连动一下都觉得难受。
他皱眉缓了几分钟，等着指尖恢复知觉，才扯下还在耳朵上的耳机。
拿起手机看时间，才发现一个小时前楚夏给发了消息来。
【楚夏：晚上科室里主任叫聚餐就不回来吃了，要是醒了给我打电话，想吃什么给你带回来。】
崔亭想着家里还有菜，就回复过去：不用，冰箱里还有菜。
刚刚发过去，楚夏的电话就来了。
“想出来逛逛吗？昨天师姐给我推荐了一家新开的店，可以一起去试试。”
一来就直进主题，崔亭捏了下手指，从梦里蔓延出来的情绪，在真实听见楚夏声音的这一刻就开始控制不住，他没有办法遵从自己的理智拒绝：“你现在在哪里？”
“楼下。”楚夏说。
崔亭：“好。”
科室聚餐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楚夏留意着手机，他知道崔亭不会直接打电话来，或许消息也不会回，但他不想错过一丝一毫的可能。
真正收到崔亭回复时，他难以言说的高兴，连忙加快了脚步，去小区门口。
崔亭出电梯就对上楚夏的视线，被他脸上的笑晃了下，不受控制地开口：“心情不错？”
“嗯。”楚夏笑了笑，主动走到崔亭后面扶住轮椅，“你呢，下午睡得怎么样？”
提到这些，就会让崔亭又想到被困了一下午的梦，而梦境主人公就在自己身后，话语间全是关心。
崔亭不愿意多说：“还好。”
楚夏现在很容易满足，这样的一问一答已经足够，况且中午刚刚发生过那样的事情。
下午上班前他将崔亭的情况细细的给林箐英说了，楚夏并没有跟进崔亭的心理状态，只能交给一直在接受崔亭咨询的林箐英来综合考虑。
得知之前崔亭在医院甚至出现过自杀倾向，头脑中‘嗡’的空白一瞬。
虽然知道现在的崔亭并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可还是没忍住他打了电话，师姐也不过是一个理由。
还好，崔亭的情况相比之前，的确好了许多。
街上的路灯已经亮起，偶尔经过几名学生，将他们影子拉得极长。
楚夏带他去的地方很近，似乎是只在晚上开门，过去的时候店里才刚拉起店门，看见崔亭腿不方便，热心得为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很不一样的汤饭，香味扑鼻。
楚夏已经吃过了，所以只坐在对面陪着崔亭。
换做其他朋友，崔亭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对面这个人是楚夏，什么话都没有说开的前男友。
所幸没过多久，楚夏的手机响了，他的眉头皱起来，这是崔亭和他重逢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个表情。
“我去接个电话。”楚夏拿着手机起身。
崔亭点头。
他看见楚夏出了店门，背对着里面，接起了电话。这样的场景，莫名与崔亭当年在咖啡馆里认错人那次重合。
那位男生也是这样背对着他，随后走开……
不知是不是外面的楚夏感知到了崔亭的情绪，扭头朝他笑了笑。
崔亭一愣，反应过来，埋头继续吃饭，心跳有些加快。
“嗯，有事。”楚夏说，“科室这边排了班，回不了家。”
“那爸妈去怀城找你，毕竟过生日，一个人不好，正好张阿姨也想出来玩，顺便也就一起了。”
蒲君雅在电话里说，语气中充满了对自己安排的满意。
“不用。”楚夏说，“这段时间我很忙，你们过来我也没办法陪你们。”
“没事的呀，我们可以去医院看你，不碍事的。”
“妈。”楚夏冷硬的叫了声。
那头的蒲君雅安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过线了，慌乱的喊了几声“小夏”。
心里克制不住的烦躁，楚夏深呼吸几口气，尽量把语气缓和下来：“不要来打扰我工作，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自己有安排，不要一直提张阿姨了，好吗？”
他听见几声哽咽，只能压住自己眉心。
蒲君雅并没有改变，她只不过是顾忌当年的事情有所收敛，可只要察觉到楚夏有一丝退步就会步步紧逼。
她的控制欲一如往前。
哭泣并没有换来自己儿子的妥协，蒲君雅只能在电话里应了声，随后又嘱咐了几句，让楚夏一个人在怀城注意休息。
仿佛又是个善解人意的母亲。
“我知道。”楚夏看着马路上的车流，“你和爸也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楚夏想到崔亭还在里面吃饭，发消息给他说了声，自己在外面抽了支烟才进去。
白雾从口中吐出，楚夏微微眯了点眼。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崔亭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楚夏将烟往嘴里送的手一顿，连脸上那点郁色都还没来得及隐藏。
“大学。”楚夏在旁边垃圾桶上碾灭了烟，又恢复平时的样子，对崔亭温声，“怎么出来了，吃饱了？”
像是问小朋友。崔亭顾忌着他的心情，没有计较，只说：“我给你发了消息，但是你抽烟没有看。”
楚夏拿出手机，果然在上面看到一条崔亭发来的消息。
“抱歉。”
崔亭操控轮椅靠近他，仰头看着楚夏：“想去逛逛吗？”
餐厅的玻璃并不完全隔音，楚夏声音虽然不大，可是离得太近了，模糊的音节传进来，也能让崔亭猜到一二。
关于楚夏父母，崔亭还算了解些，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依旧这样。
他的安慰意图很明显，楚夏犹豫了下，还是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