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外已经响起了起更声,由近及远,渐渐走远了,直至再也听不见那“梆梆梆”的警示声,江衍才回了回神,微微牵起了嘴角。
因着中秋将近,近日城中百姓也都欢欣得很,更声将落,便都三三两两地出了门,寻着街上的各色集会聚在了一起。
没有谁是真的喜欢孤独的,如今的江衍,最明白的就是这个道理。
将盈未盈的月亮已经慢慢爬上了屋檐,洒下的月光比这一院子的灯火还要清亮。
江衍沐浴在这柔光之中伸了个懒腰,坐在了厅外廊间的木栏之上,等着江小路将晚膳端上厅外的石桌,靠着木梁眯缝起了眼。
闭目养神了许久,才听到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靠近,不禁斥道:“慌慌张张,像个什么样!”
“……少主,王爷出事了。”答话的,却不是江小路。
江衍睁开了眼,看到了一脸肃穆的江卓。
早知这一路必定不会很太平,却不想早上才报了平安,晚上就出了事……
消息传来,在路上少说也要有一日,那便是昨夜里就已经遇袭,过了这一日,不知究竟是何状况。
“丢了行踪?”听了江卓的叙述,江衍只轻声问了这一句,便再没有说过话。
快马加鞭赶回来报信的人到达府门前时,只来得及说一句“王爷遇袭,行踪不明”,便倒地不起,眼下具体情形并不明晰。
只不过从传信人一身的伤势来看,昨日的情形怕是格外凶险。
江衍并未表现出半点焦灼来,江卓却忧心他的状态,道:“少主,王爷有喻古和其他暗卫护着,必不会有事。”
江衍眉目未动,只手撑在额前,靠坐在案前没有反应,一张脸埋于掌心,让人看不到神色。
桐城过去,就到了一线湾,那里地形复杂,深林峡谷易于埋伏,但同样也利于脱逃藏身。是凶是吉,一时之间谁也不敢断言。
只是如果对方做好了一击必杀的准备,在那易攻难守的处境,怕是凶多吉少……
“少主,眼下只是来报说王爷行踪未明,属下看来,实则是个好消息。”江卓见江衍沉思不语,继续分析道,“至少可以说明他们没有一举得手,如此,只要能在一线湾脱身,有喻古在侧,王爷必能无虞而返。”
的确,没有消息反倒是个好消息,江衍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如何能让自己不去忧心?
即使那人手段通天,即使他答应了自己必会平安归来,即使……
江衍突然感觉自己的眼角有些酸涩,慌忙定了心神,长长吸了口气。
良久,才听到他低低地说道:“卓叔,我没事,你去休息吧。”
江卓刚欲出口的安慰停在了嘴边,看江衍抬起了一双泛着一丝迷雾的眼,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喑哑,道:“人醒了,问清楚了来回报。”
江卓以为江衍必是要亲自问个清楚的,可此刻看到那有些迷茫的凤眼,心下梗滞了一瞬。他明白凤君尧之于江衍究竟意味着什么,那是他的命,他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命。
人最怕的不是失去,而是得而复失……江衍只是被那一点再次失去的可能性困扰了吧。
江卓没再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应了,最后看了一眼陷入自己思绪的江衍,转身出门。
眼下,江衍已经不想知道细节,结果,才是他最需要的。
江小路是在焱阁的屋檐上找到的江衍,彼时他的身侧已经七歪八斜地倾倒着几个酒壶,一只更是滚落到了屋檐底下,碎成了一滩渣子。
白环不懂怎么宽慰江衍,就算她心里深信王爷不会有事,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给江衍听。
因为她并不懂,明明心里也相信着王爷的江衍,为何突然之间沉浸在了一种她难以理解的冷意中。
所以江小路出现时,她就像看到了救星。
江小路提着食盒在江衍身边坐了下来,被江衍那双喝了酒以后愈发清亮的眼看得身子有点发僵。
那双眼里,有着他看不懂的东西,阴冷,而没有生气。
尽管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江小路还是把吃食一样样从食盒中拿了出来,放在了屋脊之上,然后端坐在江衍身侧,问道:“少爷想和我说说吗?”
今日的江衍他很陌生,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诡谲,在这近五年的相处中,他并没有感受到过。可他却不怕,反而更想更了解这样的少爷一点。
夜空中高挂的玉盘依旧美丽不可方物,可它是清纯还是妖异,却也是随心而定的。
江衍放下了手中的酒壶,接过江小路递过去的筷子,在盘子里拨弄了一下,夹了一筷子卤鹅肝尝了尝。
味道还是一样的好,并没有因为他的阴沉而改变。
放了筷子,道:“小路,这个人间,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单纯。”
江小路盯着被江衍放下的筷子,叹了口气,突然显得有些老成:“少爷,你忘了?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单纯的人,是你。”说完笑了,继续道,“但是,哪怕这个世界再混浊,只要是少爷告诉我的,我都可以毫不动摇地走下去。”
江衍怔愣,定定地看着江小路,看他笑得肆意,犹如那些年还未看透世事的自己。
可他知道江小路不一样,他相信“少爷”,即使看不透世事,他也愿意跟着“少爷”一直走下去。
江衍微微一笑:“那,我便给你讲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