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的时候,府门内外已经挂满了各色花灯——鸟兽花树,各种造型。江小路怕是把以往几年没能挂上的灯,一次全挂了出来。
看江衍从门外进来,正挂着花灯的江小路一脸懵:“少爷你什么时候出的门?”明明方才还在府中。
江衍不答,从脚边一堆花灯中挑了个造型奇特,看不出是什么造型的草灯打量了一番,抬手挂在了廊间最醒目的位置。
端详了一会儿,满意地摸了摸下巴,才问道:“王爷可有消息?”
江小路从椅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道:“刚收到喻古的飞鸽传书,王爷他们已经到了桐城境内,再过几日就能与左进将军会师了。”
到了桐城,离战场也就只有几日行程了,看来这一路倒是出奇的顺利。江衍思忖着,要不要将贺涛拿来的名单给凤君尧送过去。
权衡着,突然感觉脚边有什么在蹭着他的裤脚,低头一看,呵,这不是那个没气节的小东西?
见江衍低头看它,七七蹭地一跃,跳上了他的肩头,讨好地用一头软毛蹭着他的脸侧。
江衍挑眉,伸手戳了戳它有点润湿的鼻尖,问江小路道:“它怎么还在府里?”不是应该被抱走了?
江小路看着白团子谄媚的模样,想起之前府内侍女想要去摸它时,它那张牙舞爪的模样,撇嘴道:“昨夜里突然跑回来的,窝在门檐上一早了,也不让人碰,看现在这样子,怕是谄媚惯了,就等着扒少爷您的大腿呢。”
像是印证江小路的谄媚论,小白团子蹭的更起劲了点,甚至伸出了粉红的小舌头在江衍脸上舔了一下。
江衍嗤笑,捏着它的脖子将它提了下来,提溜到眼前,戳了戳它的白肚皮,道:“怕是不愿意跟着那对主仆?”
随口一说,却见小团子“吱吱”地支起了两个前爪,状似点头一般轻晃了一下脑袋。
江衍没了语言,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个小东西。
江小路伸手接了过去,道:“少爷,还是把它关起来吧,看着挺有灵性的,谁知道是不是那边派来当细作的。”
说完也不等江衍表态,招手交代一侧的门童去寻个笼子来。
“去吧。”江衍随了他的意,松了手,由着江小路将开始扑腾的七七提了去,想了想,又道,“处理好了,就去把城主请来。”
“是。”江小路答应着,提着挣扎不已的小东西飞快跑开了。
城主赶到议事大厅的时候,江衍已将贺涛那份名单誊抄了一份,叠起塞进了信封里。见江小路领着城主进了厅,便随手拿起凤君尧放在桌案上的一方麒麟镇尺压在了信封上,走上前去。
诺弥城主在凤君尧出城之前,就已经得了他的令,全力配合江衍任何行动,可这几日却一直未见江衍有任何安排,此次被叫来反倒是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城中巡查不敢松懈,虽然风平浪静,却更让他感到不安稳。
如今江衍主动接洽,想来是有了打算。
“有劳城主亲自走这一趟,请上座。”谈起正事来的江衍,收了平日放浪不羁的模样,有礼有节,似模似样。
只是城主哪敢真正上座,这人虽“无名无分”,可也断然是他不能逾矩的……
江衍也没勉强,一同坐在了厅堂的侧案旁,说道:“请城主过来,是想请城主帮个忙。”
城主拱手道:“江少爷只管吩咐就是,我定当竭尽全力。”
两人踏出议事厅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城主起身之时,将一个信封塞进了袖袋,便匆匆离去。
江衍却返回议事厅,直至晚膳时间才奕奕然走了出来。
天色已暗,江小路白日里挂上的彩灯都已经点亮,映衬得整个院子五彩斑斓。几年不曾见这府内张灯结彩,一时间江衍竟恍了神,仿佛回到了初遇凤君尧的那一年。
那一夜,也是这般灯火辉煌。
盛大喧闹的元宵灯会上,年少的红衣公子那一张尚存几分稚气的脸蛋,在几乎点亮了整个夜空的孔明灯的渲染下,夺目耀眼。
只是那张美丽不可方物的脸上,神色却是与来往人群完全不一致的意兴阑珊。
娘亲说山下的元宵盛会很是热闹,一定要带他下山来看看,拗不过娘亲的执着哄骗,只得跟着一同出了枯缇山。
年少不知情滋味的江衍,彼时还真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看什么都觉得无趣,只觉得纷纷扰扰,只不过一些俗物罢了。
娘亲进了道旁的胭脂铺,好像就忘了还有他这样一个见不得俗物的儿子,将他撂在了街头独自挑得欢欣。只在他没留意的角落,时不时回头看看一脸百无聊赖的孩子,意味难明地微微笑着。
夜愈深,观灯的人潮也愈发拥挤,江衍渐渐觉出了点味儿来。自己身旁两两成对的,似乎都是借着赏灯之由,寻着意中人相约幽会的男男女女……
方欲退身走出这人潮,忽听周身人群的一身惊呼,江衍下意识跟着众人抬头看向了夜空。
不知何时,两侧酒楼的阁楼上,一边站着一个月老打扮的伙计,正左手持着姻缘簿,右手向着楼下街头挥洒着一缕缕红得似火的丝线……
夜风轻抚,那纵横交错的丝线飘飘扬扬,在人群的头顶上,结下了一张密密匝匝的红线网,一眼看去,嫣红一片,一缕一结,竟……出奇地动人心魄。
江衍就是在这张网下,看到了让他一眼万年的那个人。
那个白衣如雪的少年,遥遥地站在人群对岸,却还是让他一眼就将他捕捉进了眼底。灯火的映衬,红线的渲染,整个街头都艳红一片,唯有那对岸一抹白色却像遗世独立,洁净得那么亮眼。
抬眸之间,视线相交,就仿佛已经纠缠过了一世。
每每江衍想起那个夜晚,都会想,只怕也只有那样一张红线网,才能让他网住这凡尘中,唯一不俗的那个人吧。
可是缘分,从来不是天注定。
他看到那个人,并且要定了那个人,才是天生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