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山河永固>第80章 天欲晓

  “好端端的,宫中怎会混入刺客,还惊扰了太后,你们禁军就是这般负责宫中巡防的吗?!”晏谙厉声斥道。

  “皇上息怒!”禁军提督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幸而昨夜无人出事,否则出了这般大的岔子,别说提督这个职位,禁军连脑袋都保不住。

  “息怒?你叫朕如何息怒,那么多人去追,都没能抓住刺客,禁军松懈至此,能让刺客堂而皇之地来,众目睽睽地逃,”晏谙冷笑了一声,禁军提督心里一阵阵发毛,便听得书案被砸的哐当一声巨响,“你是想让朕从今以后、夜夜不得安寝吗?!”

  外间候着的魏兴听着传出来的斥责声,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掌心一片潮湿粘腻,尽是冷汗。与贴身服侍了几十年的瑞昌帝不同,晏谙甚少与他交谈,这位新帝的性子他至今捉摸不透。

  按照谋划,昨夜应该只有东观殿失火这一桩才对,如今他这边事已成,太后那里却出了乱子,这无故冒出的刺客不知是出自哪一方的手笔,却偏生和东观殿撞在了一起……魏兴越想越不对劲,急欲找孔令行问个清楚,怎奈为着搜捕刺客,晏谙已经下令封了宫,眼下是半点讯息都传不出去。

  送走了灰头土脸的提督,便听得晏谙唤自己的声音,魏兴心知躲不过,用力掐了掐掌心,心一横进去了。

  晏谙阖眸斜倚在椅子上,单手支着脑袋,魏兴进来时弄出了些动静,但晏谙恍若未闻。

  踌躇片刻,魏兴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皇上昨夜没有睡好,想来累了吧?奴才……服侍您到后头小憩片刻可好?”

  “刺客没有抓到,太后受惊、凤体欠妥,东观殿一把火烧毁了父皇生前最后一道诏书,”晏谙没有睁眼,悠悠地道,“朕如何安眠?”

  听到“东观殿”三个字时,魏兴只觉心跳都漏了一拍,不知为何,明明早已筹谋好的事情,真到了这一步,他却心神不宁得厉害,这在从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暗暗定了定神,告诫自己沉住气,避重就轻地道:“禁军已经在追查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刺客之事便会有眉目,皇上……”

  “刺客有禁军追查不用你操心,”晏谙抬眸打断他的话,锐利的锋芒划过眼底,“朕倒是觉得,东观殿那一场火起得格外蹊跷,个中缘由你可查清楚了吗?”

  “回皇上,查清楚了,是个毛手毛脚的小太监,不慎打翻了灯笼,原本火势不大,可他没有即时扑灭,这才蔓延开来,竟烧了殿内的圣旨,奴才已经叫人狠狠罚过了……”

  晏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玩味道:“还留着一口气吧?”

  “留、留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外头的更夫都知晓的道理,没想到魏公公手底下还有这般不上心的人。朕还很好奇,一个宫人,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东观殿去,一把火烧了不该烧的东西,还偏偏和混进宫的刺客撞在了一起,怎么天底下竟有这样巧的事情。”

  魏兴吞咽着唾液,心中暗道不妙,果然听见晏谙声音一沉,“这知道的是不慎失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早就跟刺客串通好了!”

  “皇上明鉴!”魏兴仓皇跪地,“那宫人虽罪无可恕,却实属无心之失,绝对跟刺客毫无瓜葛!”

  “有无瓜葛尚未可知,朕看这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满为好。兹事体大,也不必你自己动手了,将人送去刑部审问罢!”晏谙摆摆手,示意魏兴退下,后者也只得咬牙应是。

  待到魏兴也退下,故岑才从屏风后走出来。晏谙封锁了皇宫,外头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这个“出不去”其中也囊括了他,左右今日不用去军营了,晏谙知道他被昨晚的事一闹也睡不着,与其放他一个人一边等待消息一边胡乱猜测,不如直接叫来看个清楚。

  “怎么样,”晏谙冲他勾起唇角,方才盯着魏兴流露出的压迫感在面对故岑时烟消云散,眼神也柔软了下来,“一箭双雕。”

  “是一箭三雕,”故岑也扬起笑意,“一切都果真如皇上所料。”

  昨夜故岑才睡下没多久,便被外头的嘈杂声闹醒,迷迷糊糊听见下人来报说东观殿失火,再想到睡前晏谙的耳语,登时睡意全无。旁边的晏谙已经先他一步起身,故岑问他是不是要去东观殿,晏谙却说起火只是一个信号,重头戏在太后宫中。

  “臣方才在后面听着,魏兴这番说辞未免也太过漏洞百出。”东观殿是贮存奏章诏令的地方,除去定期派专人清扫,平时根本不可能有人踏足那里。

  “那太监也不过就是个替罪羔羊,若是没有刺客的事,随意发作几个人,也就当个意外糊弄过去了,”晏谙朝魏兴退下的方向瞥去一眼,“他也是没想到。”

  “谁能想到,皇上早就安排了廉宇守株待兔。”何馥的事晏谙没瞒着故岑,方才立在后头听了半晌,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故岑也就全都明白了。

  晏谙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原本是想先发制人,给他们创造一个方便动手的时机,但害怕孔令行谨慎不上钩,反而招来麻烦,所以还是让廉宇提前蛰伏静候,盯着东观殿,随动而动。”

  想起昨夜睡前,晏谙执着自己的手一笔一划写下的那两个字,故岑还是疑惑:“可为何偏偏是东观殿?”

  晏谙道:“是何馥提醒了我。”

  从头到尾,孔令行做了这么多,为的无非是“名正言顺”四个字。保下晏谨的骨血还不够,要想将这个孩子名正言顺地抱上那个位置,他就必须是先帝“亲口”承认过的太孙,只要烧了属于晏谙的传位诏书,他手里这份伪诏自然也就成了真迹,彼时,他就是先帝钦定的托孤大臣;更甚,东观殿昨夜失火,烧毁缺失的诏令无处对照,焉知是宫人失手而非贼人偷窃?他大可说手上这封便是秘密追回的、东观殿遭窃时丢失的遗诏!真到那时,事实如何全凭孔令行一张嘴,晏谙就成了剽窃晏氏嫡系子孙皇位的罪人。

  孔令行这个局,将所有人都禁锢在里面,甚至连悠悠众口都算了进去,独独漏了一环,也正是这一环,给了晏谙一举击溃的机会。

  殿内感受不到什么寒意,但望向窗外,翠竹、红瓦,这天底下最最繁华的地方,深秋时节,也照样逃不过落霜的命运,遥遥望去,仿佛覆了一层薄雪,和微明的天空一样,灰暗淡漠。

  “天亮了,”故岑稍稍舒了一口气,“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她一介女子,漂泊无依,既无心于此,便不要搅入接下来的纷争中去了。”晏谙也说,语气却不如故岑那般轻松,“天亮了,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对上故岑的目光,晏谙回以一笑,示意他放宽心。孔令行绝不会善罢甘休,可那又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他经历了这么多次,早就不怕了。

  “我奉皇上旨意,负责彻查宫中刺客一案。”刑部大牢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地方,廉宇对狱卒亮了自己的腰牌,“宫里今早送来个太监,是案情关键,我来提审他,劳烦将人带过来。”

  狱卒恭恭敬敬地将廉宇引到一个摆满了刑具的审讯室,让他在此稍等,喊人将太监给拖了来。

  “大人,人在这了。这太监嘴严得紧,轮番上了几遍刑,硬是什么话都没问出来。他送来时身上就有伤——宫里的廷杖,大人是知道的,已是去了半条命了,如今就剩下这么一口气吊着,兄弟们也不好再下手。”

  廉宇点了点头,等狱卒退下了,才去打量地上那个满身血污的人。

  牢内阴寒,这太监身上的囚衣单薄,破破烂烂,裸露出来的地方纵横着狰狞的伤口,趴在地上不动也不作声,若不是牢房太静,尚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险些以为地上趴着的是个死人。

  刑部大牢人多眼杂,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将他灭口以绝后患,这边的线一断,晏谙后边的计划就全都作废了。费了这么的的功夫,守了这么多日,眼见到了收网的时候,可不能在这一步功亏一篑,廉宇这么急着赶来,就是要赶在对放下手之前拿到想要的口供。

  离开椅子,廉宇蹲在这小太监跟前,能被魏兴利用,就同样能为他所用,刑具或许撬不开他的嘴,但是个人就有软肋。

  半个时辰之后,廉宇带着口供离开刑部大牢,径直去见了晏谙。

  “不错,动作够快。”晏谙翻了一下口供,廉宇很聪明,没说破却能明白他的意思,这份绕了个大圈子的口供够精彩。“你要是没这个悟性,朕就得再安排都察院掺合进去了。”

  “不敢误了皇上的大事,臣这边刚撒下手就赶着去的。”

  晏谙心情甚好,随口跟廉宇打趣道:“行,不枉费朕把你挑出来带到宫里,回去歇着吧!”

  廉宇这边还等着夸奖呢,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啊?”

  晏谙好笑地觑着他,补上了后半句,“歇两天回来上任新职啊,大半个月没睡好了,瞧瞧你眼底下的乌青,再这么满宫晃悠,是要告诉所有人夜里神出鬼没的人就是你?还是说,你想连轴转?”

  “不不不,”廉宇赶紧否认,苦着脸说,“臣没这个意思,臣已经熬了几个大夜,再不见周公,就该见阎王了。”

  “行了行了,准你三日假,”晏谙挥挥手,“赶紧补觉去吧,别在朕跟前晃悠了。”

  “是!臣这就告退!”

  送走了廉宇,晏谙低头细细看那份口供,宫里的荡清不比在府中时简单,一声令下就能把心怀不轨的人逐出府去,所幸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总算是见着了成效。前世的错误晏谙不会犯第二遍,不管到了哪里他身边都要干干净净,绝不能像病榻上的瑞昌帝一样,生死都掌握在别人一念间,也绝不允许孔令行再有机会将手伸到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