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山河永固>第79章 旷野风

  自然不会是真正的玉玺,只是由半个巴掌大小的一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缩小版,饶是如此,对于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而言还是有些过于沉了,晏曦一下子没抓住,玉玺脱了手,他却认准了这个似的,哪怕拿不动也不肯换别的,努力地扒拉扒拉,一路将这块玉玺扒拉到自己跟前,最后心满意足地抱在怀里。

  故岑悄悄抬眼瞥去,见一旁准备开口的宫人卡了壳,准备好的话都被堵在喉咙里,半晌没说出半个字。贤太妃则是在看清那块玉玺的瞬间就变了颜色,一只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若非顾及晏谙在场,她此刻早已开口呵斥了。

  是谁这样大胆,敢将这种东西放进世子抓周的物品里,还被不上心的宫人就这样摆在这里,最要命的是晏曦还偏偏抓到了这个……

  故岑抬头,不动声色地张望了一番,见四下没有魏兴的身影,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

  最后还是晏谙开的口,笑着上去抱起晏曦,夸他聪慧有眼光,挑了个最好看的,还说这一种物件当中,皇叔也最喜欢这个。贤太妃在一旁听着,脸上的表情差一点就绷不住了。

  玩了半天,瞧着晏曦的模样也累了,晏谙便也没多留,带着故岑先离开了。晏曦由乳母抱下去睡觉,贤太妃则揉着额角打量桌上的玉玺。宫人在她跟前说,他们准备拿给世子抓周的物品当中,根本没有这个玉玺。

  贤太妃沉默良久,最终只是道:“今后少让曦儿在皇上跟前露面,这段时日也少带他出宫罢。”

  第一次,贤太妃在宫中待了这么久,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第一次感到一个人的心思如此难以捉摸得透。

  从贤太妃那里离开,天气正好,两人便顺道去御花园逛了逛,魏兴领着一众宫人隔着一大段距离,在后头远远地跟着。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皇上自己来,就别带着臣了。”和暖的阳光迎面照在脸上,故岑舒适地闭上眼睛,感受着深秋为数不多的暖意。

  晏谙侧过脸端详他的神情,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倒像是故岑整个人散发着一层柔光。

  “你不喜欢小孩子?还是不喜欢晏曦?”

  故岑扑哧一声乐了,眯起眼睛看向晏谙,“皇上想哪去了?世子很招人喜欢,臣还有个小外甥,比世子大上两三岁,若非不常能见到,臣定要日日将他带在身边玩。”

  那看来是挺喜欢小孩子的,晏谙将他这话记在心里。

  “只是啊,臣是外男,私入后宫未免太不像话了些。”想到后宫,故岑悄悄移开了视线,没有让晏谙瞧见眼底划过的落寞。

  晏谙却道:“不是私入。”

  “嗯?”

  “这不是有朕的授意和陪同吗?”或许还有私心作祟,他想让满宫都看见故岑,在这皇城之中,只要是他晏谙能踏足的地方,就没有哪里是故岑去不得的。

  故岑便失笑,不欲与他在这个事上争论。

  “今日小世子抓周的时候,”故岑回头看了一眼,见魏兴等人离得还远,听不见二人谈话,便放低声音说,“皇上怎么放心让魏兴去准备那些?”

  “他胡乱猜测,八成也只是觉得朕是在警告太妃。若是不说给什么人,便随便他猜去也不妨碍什么,若是说给旁人,还让孔令行觉得朕因着晏曦与贤太妃起了龃龉……”两人踱步间已来到湖畔,在岸上见湖中有锦鲤游动,晏谙便随手从一旁的树上扯下一片叶子丢入湖中,泛起小小的一圈涟漪,当真有一尾锦鲤以为这从天而降之物是饵料,傻乎乎地凑上去啄。

  晏谙轻笑一声,“则正中下怀。”

  对于魏兴是否仍与孔令行暗中勾结这件事,他就从未否定过。

  故岑忍俊不禁,“只是要将太妃娘娘吓坏了。”

  若是换作寻常时候,贤太妃也不可能会觉得晏谙已经到了忌惮晏曦、忌惮侯府的地步,只不过有何馥的例子在先,逼得贤太妃不得不多想。要说晏谙也着实委屈,他敢对天发誓,今日来告知贤太妃如何处置何馥,当真没有半点威胁的意思。

  “晏曦这孩子也是稀罕,正巧就抓住了那块玉玺,不过话说回来,”晏谙的表情有些困惑,“朕看起来当真就那么容不下人吗?”

  说实在的,晏谨那个遗腹,若非太后和孔令行以此做局,再加上何馥自己想要活命的意愿,晏谙压根就没想跟一个胎儿过不去,别说这孩子是不是天资聪颖,能让孔令行以此为凭借构成威胁,原本没有这个孩子,晏谙也是一样要遏制丞相和世家。

  “皇上……”故岑故意拖起长音,就是不将后半句说出来。

  晏谙眯起眼睛,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逼近,只是眸中仍含着未散的笑意。

  “朕怎么?”

  “还是很面善的。”故岑笑呵呵地配合他。

  “嗯,有眼光。”晏谙不装了,收敛了神色满意地道。

  故岑长叹一声,“臣觉得臣很有做奸佞的潜质。”

  晏谙于是觑着他:“也不是随便哪个奸佞凑到朕的面前说好话,朕都会听的。”

  “若不是你,即便夸上天,朕都不多看一眼。”

  自从廉宇被调离都察院,故岑已经许久没和他碰过面了。他原本以为被调去禁军做皇宫侍卫的应该是自己,在皇宫内轮值当差,还同从前他在衡王府当侍卫一样,负责晏谙的安全,也免去了像如今这般每日出入宫禁的麻烦。

  这般问起时,晏谙纳闷道:“皇宫大内都任你出入,有朕在,你每日出入宫禁,谁敢拦你?”

  故岑会心一笑,“不曾有人阻拦。”

  “那是怎么回事,”晏谙思索片刻,末了恍然大悟,扬了扬眉毛,“哦,难不成是待在禁军,能离朕近一点?”

  “臣就是……随便问问,可没这个意思。”故岑辩解完,躲着晏谙探究的目光捏起毛笔,低头在面前的宣纸上随手画着,还欲盖弥彰地道,“都察院好得很,皇上要臣离开,臣还不乐意呢。”

  门窗都合着,冷风灌不进来,殿内很暖和。从前晚膳后若无事,两人都会出去散步消消食,最近天气渐冷,怕入了夜容易受寒,这才呆在宫里闲话。

  “行行行,算我自作多情。”晏谙知道他脸皮薄,也不戳破,笑着说:“想去禁军也不成问题,只不过朕想着你在都察院磨合了这么久,如今与军中的兄弟们混得熟稔,他们也愿意听你这个指挥使的话,便以为你会更愿意留在都察院。”

  “自然愿意的,臣也舍不得都察院的兄弟们。而且既然是皇上的意思,”故岑冲他眨眨眼睛,“臣就好生留在都察院,守着皇上的敕令军。”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至于禁军如今的提督……”晏谙摇了摇头,“要让廉宇接手禁军,还缺一个契机。”

  “让臣猜猜,”故岑单手支着脑袋,眯起眼睛隔空虚虚描摹晏谙的轮廓,“这个契机应该很快便要到了吧?”

  晏谙却饶有兴致地跟他卖了个关子,“这个契机,最开始并非朕起的头。”

  “那总不能是……”故岑瞧着晏谙起身绕过书案,来到自己侧后方,执着他的手在宣纸的空白处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

  “东观?”他轻轻念道。

  “夜深了,咱们早些歇息。”晏谙附在他耳边道,“一切归于寂静,才方便引这些牛鬼蛇神现身。”

  低垂的乱云自夜空中缓缓掠过,薄雾随着夜色无声弥漫开来,直至笼罩整座皇宫。

  大约子时刚过,白日里都一向宁静肃穆的皇宫忽然嘈杂混乱,浓烟惊飞了栖在枝头的鸦雀,宫人奔走相告,高声喊人提水救火;另一处,太后被从睡梦中惊醒,披了件氅衣便匆匆忙忙地出来,刚和心腹的嬷嬷交代完,迎面便撞见晏谙亲自赶来,身后还跟着一队禁军。

  “母后无事吧?”晏谙关切道,“朕听闻后宫混入了刺客,即刻便带人赶来了。”

  “哀家无事,方才被这一番动静惊醒,已叫人将宫中上上下下仔细搜查过一番,并未见到刺客踪影,想来那胆大包天之徒已经逃至别处去了,皇帝不必忧心哀家。”

  谈话间,那嬷嬷已经悄声退下了,晏谙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道:“母后莫怕,朕已命禁军挨个搜查宫殿,那刺客插翅难逃,朕今晚会派人守在这里,绝不会有人敢再来惊扰母后。”

  太后攥了攥手中的帕子,“难为皇帝一片孝心。”

  “夜深霜寒,母后还是先回殿内,莫要受寒了。”

  太后深深望了晏谙一眼,到底没多说什么。

  太后在殿内忐忑不安地等了许久,方才离开的那个嬷嬷才终于回来,合上殿门便慌慌张张地回禀:“太后,出事了,何良娣不见了!”

  无人搜查的偏僻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女子拨开半人高的荒草从,弓身从暗门钻了出去,胡乱拍掉粗布衣上粘上的枯草杆,小腹处早已平坦如初。

  天还没有亮,背后的皇宫巍峨地屹立在昏暗中。身后没有追兵,四下静谧,天地间只余下她一个人急促的呼吸声,何馥脸色还有些苍白,迎面的寒风能将她单薄的身体吹透,却在这一刻真实地感受到胸腔里那颗滚烫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

  她用力攥紧随身带着的包袱,抑制住双手的颤抖,踉踉跄跄,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前方未知的坦途,没有回头。

  旷野无声,荒风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