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执子之手gl[修真]>第272章

  域底世界一隅。

  被韩良和日夜所期盼的师傅楚摘星正随意披着一床薄毯, 挽着一个松松的发髻,几缕调皮的发丝胡乱地向上翘着,像是在昭示主人的性格。

  她歪坐在罗汉榻上,神情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棋盘, 好似世上没有比这局棋更重要的事。

  而与她对弈的男子打扮就更是随意散漫, 不仅头发披着, 还只穿着白色中衣, 且因为衣物过于宽大, 都不用动作,都能看见大片白皙胸膛,凭此能判断出是个男子。

  虽然看不清面容, 但凭感觉就让人觉得很舒服的男子。即便如此打扮, 也很难把登徒子一词安到他身上。

  恐怕这世上只有楚摘星会对此提出异议。在楚摘星这, 面前这个家伙的麻烦程度是绪和沈宿两个加一块都比不过的。

  “真武, 别看了, 这局也是你输。”如珠落玉盘的温润男声在这片小小的空间响起, 男子向前, 让更多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的同时,一张完美诠释了凤表龙姿四字的脸庞也出现在了楚摘星眼中。

  能叫她真武, 楚摘星很开心。但说她下棋输了, 楚摘星不高兴。

  哪怕长得好看天生就占便宜, 能够轻易激起人的爱护之心。但这些年来日日都对着这张面孔,楚摘星也厌倦腻烦了。

  所以像赶苍蝇一般, 非常不耐烦地将那张在她面前挤眉弄眼的俊脸给推开:“少说废话扰我心境,我这次的长考还没结束呢。还有也离我远点, 你那个破圈子闪着我眼睛了。”

  俊逸男子一张脸直接被楚摘星给推成了发面团,五官挤在一处, 加上悬在脑后明净圆满的光圈因感知到了危险不断闪烁,显得楚摘星很是不近人情。

  能和楚摘星如此玩闹的自然也不存在害怕楚摘星的问题,男子仍在喋喋不休的说道:“你怎么就那么输不起呢?不不不,我说的是那么倔呢?承认你是个臭棋篓子,棋力不如我就那么难吗?”

  楚摘星紧绷着脸,对此置若罔闻,不发一言。

  类似的嘲讽她已经听了无数遍,深知此时最好的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不然这个倒霉玩意必定会蹬鼻子上脸。

  她的脾气在漫长的时光中被磨得差不多了,但还有一个脾气爆的。

  只听得呛啷一声急促剑鸣,楚摘星放置于桌案一侧的定宸剑就自发弹出剑鞘,雪亮的剑锋将更为寒凉的月色盛到了男子面前。

  楚摘星微微一愣,旋即叹了口气,歪头摁住了一侧太阳穴,似是不忍见到接下来发生的事。

  与楚摘星的默然不同,俊美男子眉峰一挑,露出个玩味的笑容,伸手摸了摸脸上那道冰寒彻骨的月光,然后将手掌往下一盖,正正好好覆在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门上。

  “没瞧出来啊,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也知道主辱臣死的道理了?

  你主人分明就是个臭棋篓子,而且她自己都还没说什么呢,你激愤个什么劲呢?”

  俊美男子说一句,就用食指在那个毛茸茸的小脑门上点一下。

  他下手并不重,神情更像是在敲打自家不听话的后辈,引得掌下那个小家伙滋儿哇的乱叫。虽声音断断续续,让人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听声调是能够判断出是在骂人的。

  这反而让俊美男子更兴奋了,手上稍稍使劲把已经从剑中拔出大半个身体的小家伙给按回去了一截,获得了更为急促尖锐的叫声。

  如此反复数次后,俊美男子似乎从中找到了乐趣,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而小家伙的声音却越来越弱,几近于嘤嘤低泣了。

  楚摘星终于把头给转了过来,不再做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棋呆子,右手一翻,掌中就扣了两颗形状混圆,五彩流溢的弹丸。

  “它还小,卤门都没闭合,你就别按了,这丑可是一辈子的事。”

  “嘤嘤……”细若的嘤咛声似乎是在附和楚摘星的话。

  俊美男子很给楚摘星面子的停了手,但听完楚摘星话之后眼中却闪过了叛逆:“那它刚刚得罪我就这么算了?吾不要面子的吗?”

  说完又对着那个脑门按了两下,只是动作明显轻了许多。

  楚摘星没那个耐性与这个麻烦家伙歪缠,径直把掌中两颗弹丸抛出,迅若流星砸在了俊美男子的手背上。

  “楚微平!”俊美男子看着手背上两块焦黑斑点,感受着伤口上传来的灼烧痛感,不由跳脚怒道。

  什么人啊,还真打祂!

  楚摘星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令俊美男子看得牙根直痒。

  从来都是这个模样,倒打一耙这个技能好像打娘胎里就修炼精熟,任谁都占不得便宜去。

  楚摘星不紧不慢从棋盒中取出两颗棋子,搁在了棋盘边上,然后张开手掌放在了本命灵剑旁边。

  过了大概十几息的功夫,被俊美男子摁得只剩半个头顶露在外面的小家伙总算是从剑中跳了出来。

  没有一丝丝犹豫,照着楚摘星的手就是一口,仿佛是在控诉楚摘星为何这么晚才来解救它。

  只可惜它还没有满月,一口只露出了些牙尖尖的小米牙根本破不了楚摘星的防御,反而因为用力过猛,在楚摘星掌上来了一个并不标准的前滚翻。

  “哈哈哈哈。”俊美男子见状很不道德的大笑起来。

  “真武啊真武,你这真是白疼它了。要你欺负我,遭报应了吧。”

  楚摘星动作轻柔地给因为羞愤在自己掌中蜷缩成一团的小家伙梳理稀稀拉拉的头发,淡淡的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你少欺负它。”

  俊美男子搓着手背,语气酸溜溜的:“你这护短护过头了吧,这家伙混起来可是会噬主的。瞧见没,刚刚还咬你呢。”

  楚摘星充耳不闻,一手摁上剑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再开口已经换成了调笑的口吻:“你我在此,便是两位帝君。说句嚣张的话,在此地,帝君也没什么珍贵的。出去了还有昊天和阿峙在,帝君这个位格就更不值钱了。”

  她顶着俊秀男子不可思议,像是在看傻子的目光继续说道:“可上溯几十个元会,也就只得了一个它。

  你好好想想,若是你是真伤了它,让普天剑修,乃至于其余修士绝了可供参考的上进之路,这滔天业力,你能不能担得住。”

  俊秀男子为之语结,偏生又不想承认落了面皮,只得嘟嘟囔囔小声说道:“小气的家伙,天生灵物哪里就那么脆弱了,过过手瘾都不行。再说这剑灵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孕育嘛,不是说只得了昊天一滴精血催化吗?昊天少说能挤个十滴八滴的精血出来,这不就能诞育剑灵了吗?”

  俊美男子话音很小不假,无奈到他们俩这个修为,只要想听,任何话都可以变成拿着大喇叭在耳边播放。

  俊美男子是故意说给楚摘星听的,楚摘星也知道俊美男子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彼此间过于熟悉,楚摘星也就毫不容情的直刺要害:“好想法。生,要不你去和昊天做过一场,取祂一滴精血,再造一个剑灵如何?

  我和你说,这可是泼天的功德。你要是真把这事做成了,就是这天下间的剑修都没眼力见,我也把你抬进剑修祖庙,早晚受一炷香,四时八节有三牲祭品,如何?”

  俊美男子被这话噎地好悬一口气没有喘上来,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手中把玩的棋子咔嚓嚓几下被磨为了齑粉,良久才指着若无其事的楚摘星咬牙切齿道:“吾的尊号是叫南极长生大帝。”

  楚摘星云淡风轻的,和趴在自己手臂上,好不容易从球状变为条状的小家伙大眼瞪小眼,抽空回了自己这位已经十分熟稔的老友一句:“所以呢?”

  生的面庞剧烈抽搐鼓胀着,最终将怒指着楚摘星的手指狠狠地收了回来:“我打不过昊天,也没有想改尊号为南极短命大帝的想法。”

  在楚摘星的耐性彻底耗尽之前,她终于把小家伙给拎了起来,轻弹指尖把小家伙眼里的一泡泪给弄出了眼眶:“跟人动手之前,多想想自己是不是能打过。我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护住你的,别平白挨了欺负。

  这下可长了记性?那个家伙心眼小气性长,可不是能随便招惹的,”

  小家伙委委屈屈地点头,顶着通红的眼眶就往楚摘星怀里钻。

  被冷落的生:……

  还真是新人迎进房,旧人扔过墙啊。祂这个相识相交数个元会的老友就真比不得那个还出生不到一月的小家伙重要呗。

  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情绪支配操控地祂连衣衫都开始抖动起来。

  然后被楚摘星一言而止:“静生慧,慧生定,定生智。生,你入执了。”

  生悚然而惊,汗透衣衫,动作直接定格当场。

  死一般的寂静……

  空间忽地剧烈震荡起来,无数毁灭气息从细小的裂缝中争前恐后钻了进来。罗汉榻瞬间被绞为虚无,黑白两色棋子哗啦啦散落一地,混杂在一处。

  生披在肩上的头发无风自动,高高飘扬起来,双瞳深赤近黑,宛如一个魔神!

  兀自趴在楚摘星小臂上的撒娇的小家伙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倏地弹起,手脚并用爬到了楚摘星的肩膀上。双臂紧紧环着她的脸,嘴中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但楚摘星从神魂链接中感到了依恋与害怕。

  祥云不知何时在楚摘星身下形成,甚至还贴心地有了靠背,楚摘星照旧姿态闲适的窝了进去,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脑袋以示安慰,面容无悲无喜看着一切,稳稳当当地做着一块暴风雨中的礁石。

  不知过了多久,空间恢复了平静,俊美容貌依旧,但气质已经变得十分落拓的生正蹲在地上,把棋子一粒粒拾起。

  楚摘星下了云台,推了推惊魂未定的小家伙,示意它前去帮忙。小家伙极不情愿,本想着往楚摘星怀里钻来着,却未能得行。

  小家伙是个会看眼色的,眼瞧着这位素来宠溺纵容它的主人对它的态度头一次如此坚决,小家伙也只能耷拉着脑袋,小脸垮得老长,心不甘情不愿的从主人身上滑下来,去给那个欺负自己的坏家伙帮忙。

  虽然以它的小脑袋瓜还没有想明白干嘛捡个棋子还要帮忙,但在接触到棋子的那一刹悔意就充斥了心房。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棋子,而是一个又一个的小世界!主人欺骗,不,没有对它说全部的实话。

  不过已经上了贼船,就再无后悔的余地。小家伙双臂用力,艰难地翻起一颗白色的棋子,还不及将姿势由抱转背,就气力耗尽双腿一软,本体瞬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

  好在下一息身上就压力骤减,却是那个眉目间满是倦意的“坏家伙”帮了它一把。

  “真武,何其心狠,居然这么使唤它。搁常世必要告你一个使唤童工,凌虐幼儿之罪。”

  楚摘星抱剑于胸,神情不见波动,只是将话给还了回去:“天生灵物哪里就这么脆弱了?”

  生俊脸一红,都是老熟人了,祂知道楚摘星这个家伙在指桑骂槐。

  揭人就揭短,打人专打脸这个毛病也是历劫不灭呢,这是在暗指祂先前说去取个昊天精血,成批量培育剑灵的大话了。

  反正老底已经被掀了,生也不再做掩耳盗铃的傻事,坦然说道:“你是知道的,我叫生这个名字恰恰是因为我先天不足,本源有缺,父神希望我能长生久视。

  一片纯然爱子之心,和常世那些给孩子起名叫狗剩、石头的父亲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后来我承父神余荫,得以证帝位,用的帝号还是长生。连选的权柄都是福禄寿之类不涉政争的闲差,可昊天那条疯狗就属不肯放过我,隔三差五就要寻我切磋。

  可我哪里打得过祂嘛,长久之下就有了……”

  “就有了心灵漏洞。听不得其名,见不得其人,更是生不出和祂动手的心思。以至于上古灾劫之后,仅以身免的你宁愿入域底世界镇守一方,受魔念侵扰,也不愿与祂共撑大局。

  若非我前来,你到底还要躲到何时去?”

  生听着楚摘星把话说开了也不恼,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手上多了一壶酒,直接对着壶嘴大口灌着酒,许多来不及吞咽的酒液就流到了颈项上,顿时酒香四溢。

  而整个人则变得忧郁颓唐,气息幽晦不明。

  楚摘星没说话,只是接手了生先前的活计,把散落在地上的棋子放到小家伙的背上,再由想小家伙一步一个脚印的给放到棋盒中去。

  在生吨吨吨地往嘴中灌了四壶酒,也许是五壶酒之后,双颊绯红的祂酒意上涌,见不得小家伙哼哧哼哧的一趟趟来回搬运棋子,重重将已经空荡荡的酒壶往地上一甩,两色棋子就自发回到了棋盒之中。

  事实证明,酒后吐真言这句话具有普世性。只要酒劲够大,连帝君都会憋不住心里话。

  “不说东王那个除了玩脑子里就没其它东西的浪荡子,心如死灰的后土娘娘无心插手闲事。

  就咱们五个之中,乙是我师兄,又是灾劫后父神唯一幸存的弟子,德高望隆,昊天根本就不敢招惹。

  你是最能打又不计较名位的,他要是对付你,无异于自断臂膀。

  勾陈那个家伙脾气爆归爆,但本事不错。而且架不住祂命好,有个足智多谋,全心全意为祂打算考虑的兄长,连帝位都让了出来。

  只我一个,空担着父神幼子,盘古正统之名,不及你战功卓著,也无陈的兄友弟恭,本事稀松平常,纵然师兄想护着我也不知从何护起。

  到最后只落得个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在此聊度残生,以赎罪愆的结局。

  玄,你说,你说我是不是很没出息?这盘古正统之名我没有担好,早知如此,还不如让给昊天那家伙呢。”

  到最后,生已是气如斗牛,一张俊逸的脸庞扭曲成了麻花,泪水肆意流淌,誓要从楚摘星嘴中得到个答案。

  面对生的醉后真言,楚摘星脸上总算多了些生气,她捏了捏额角,正色道:“你是天尊幼子,本就不是为继承这一切而生下来的。如我所记不差,你上头还有好多个哥哥。”

  生的跟脚为三清之一元始天尊的幼子,元始天尊又是盘古元神所化,因而楚摘星有此一称。

  稳住了生情绪的楚摘星愈发游刃有余,缓了缓之后继续说道:“再者说,夫天下,唯有德者居之。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你这个现今唯一盘古正统之天下。有德者,虽不召而贤者云集影丛。无德者纵力有万钧,也只是逞一时之凶。

  你长久镇守此地,保域内无恙,已是不负盘古正统之名。”

  在生的记忆中,无论是玄还是现在的楚摘星都是极少夸人的性子,骤然得此一赞,整个人直接呆住,令楚摘星轻而易举地看到了其人背后疯狂摇动的虚幻大尾巴。

  “那是自然,我虽是幼子,但也是被父神耳提面命过的 。不仅如此,吾还给你培养了一个庄聿呢。吾在教的时候可是特意考虑了你的处事作风,现今看来,他做的很不错。”

  楚摘星眼睛眯起,遮住了内里闪烁的凶光,脸上挤出截然相反的温和无害笑容:“秀才是你培养的?莫非你就是他口中那个名不见经传,也不许他外泄姓名的师傅?”

  生打了个酒嗝,吐出胸中积郁之气,笑嘻嘻说道:“对啊,我可是费了不少劲才找到他这个读书种子,抢在儒门之前把人给带走了,这才没人他变成读腐书的。你说说我,容易吗?”

  楚摘星口中附和着:“的确是挺不容易的。你都困守在此了,还得分化神念去教导承德。”

  喝醉了酒的生浑然不觉危险与她仅有一线之隔,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这有什么呀,咱两谁跟谁啊。帮你就是帮我自己,迟早把昊天那个家伙给打趴下。”

  “所以你也是知道的咯?”楚摘星漫不经心地图穷匕见。

  “当然,你可是天定之人,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你呢,吾有不是傻子,岂能免……”说到这生突然停住了,方才没头脑灌进肚中的酒都化为冷汗从毛孔中流了出来。

  如果有可能,他宁愿自己已经醉死过去,好过清醒的接受审判。

  但已经没有这个可能了。

  当祂说出那一句话起,就已经证明生对中古之世昊天故意制造事端,令她这个天定之人不间断夭折的事情知情。

  知情但没有阻止,那就是沉默的帮凶。

  余者皆罢了,唯独祂,于公于私都不该坐观。

  于公,祂是盘古正统,独苗,当时仅剩的两位帝君,理论上唯一能和昊天掰手腕的存在,昊天的行为属于大大的越权。

  于私,祂当年面对昊天步步紧逼力不从心之时,玄给于了很大的帮助,才让祂三番五次逃过灾劫,两人私交甚笃。

  既然知道,就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如果生能够早点插手,她当不会枉死那么多次。

  然而一切都是那么顺遂地发生了,说明这其中必定出现了有违常理的事情。

  既然已经说秃噜嘴,生也不是扭捏的性子,避开楚摘星的目光以手撑额说道: “我当时受了昊天的蒙骗,以为这样会对天地更好。等到发现时,你已……”

  祂说不下去了,但楚摘星还是沉默,也不看祂,只将眼神投到了空处。

  小家伙在棋子被归置好后就变得无所事事,它又是定宸剑诞育而生的剑灵,与楚摘星最是心意相通,不费吹灰之力就觉察到了令自己这位主人心情郁结的源头。

  于是四肢并用吭哧吭哧往楚摘星身上爬,不多时便坐到了楚摘星头顶上。远远望去,像是又多了一个脑袋。

  楚摘星很是纵容小家伙不假 ,但小家伙作为天生地养的灵物,好似自诞育起就明白了上下尊卑,平素纵然是猴在楚摘星身上嬉戏玩闹,到过的最高处也只是在肩头。

  猛地这么爬上去,楚摘星还有些不适应。不过她也是有着和这些灵物相处的丰富经验,只当是小家伙叛逆期到了,当即单臂高举,想把盘坐在自己头顶上的小家伙给捞下来。

  孰料小家伙却是赶在她之前用尽全身力气鼓起了胸膛,发出了重重的哼声,尔后一口口水吐出,恰恰落在正不敢直视楚摘星的生面前。

  说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 。

  楚摘星直接表演一个呆住,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剑灵居然会采取这种方式替她“报仇”。

  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顺便泄私愤。

  这小暴脾气,和沈宿有得一拼。如果沈宿在这,二者联手想必会更热闹。也许将来可以让沈宿这个前辈带一带自己这个小家伙?

  不不不 ,还是算了。沈宿那小子,机灵归机灵,可性格着实恶劣。从不把机灵用到正途上,弄得人憎狗厌的。

  还是得多和林星在一块玩,那是个人人称赞的好孩子,应该能够近朱者赤。

  最好是直接交给师姐,普天之下师姐是最会带孩子的!

  楚摘星强制性地让自己转移了思绪,免得自己陷入极端中。

  说起来已经很久没见过师姐了,还真是很想了。

  如果师姐在此,自己也会有个依靠安心睡上一觉吧。

  不过一个人也不错,自己选的路终究是要自己走,无端带累师姐就是她的过错了。

  她的思绪渐渐发散,竟是闭上了双眼,有灵魂脱离肉身之感,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氤氲气息从眉心祖窍中散出。

  正坐在她肩膀上悠然自得晃荡两只小脚丫嘲讽生的小家伙先是一愣,然后咧开嘴来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毫不犹豫往下一跳,直直没入楚摘星抱在怀中的漆黑长剑。

  奇怪的是楚摘星这番异变生居然毫无所觉,仍旧垂着头 ,嘴唇不断开闭,似乎是在思考要说些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楚摘星的气息变得愈□□缈难寻起来,她好似变成了一块石头,又好似一阵青烟,整个人介于虚实之间,有无之中!

  混沌、太极、两仪、四象、八卦交替演化,金乌、月桂、漫天星辰周而复始,河川山岳、飞禽走兽次第行过。

  可生仍旧是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生终于结束了那副干打雷不下雨的惴惴模样,如自暴自弃般大声说道:“是我对不住你。

  可我也实在是打不过昊天那个强凶霸道的家伙嘛。

  没了你在前面顶着,他根本就不把我这个富贵闲人放在眼里,成天想的都是怎么把我弄死,好给他腾位置。

  而且我是想过帮你的。可那时候魔族攻势甚急,有人劝我说要以大局为重。我和昊天闹将起来只会让魔族有隙可乘,致使生灵涂炭。我这才……”

  事到临头祂也是很有担当,并不说出是谁给他出了这个权且忍耐,以待将来时变的主意,将错误尽揽于一身。

  生自觉承认完了错误,这才有脸来面对楚摘星一二,未料想一抬头见到的却是祂一直祈盼却从未敢奢望的景象。

  “玄、楚微平……”生只觉自己的声带都黏上了,只能艰难地凿开,发出混不似人声的几个字。

  祂倒不是嫉妒,毕竟祂对自己的身份拥有足够的认知。

  楚摘星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祂的诞生属于父神探索大道时一个并不成功的尝试,本就不是为继承这片天地的。

  活到如今身上最大的标签仍旧是富贵闲人加吉祥物,并非楚摘星这样被时代洪流裹挟着前进的天命之人,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既然不用拼命,那么给予的馈赠少一些自然是可以理解的。

  祂所不忿的是自己在一旁绞尽脑汁地做心理建设,想着如何表达歉意,结果这家伙悄无声息地就突破了心境大关,只差最后一步就能臻于圆满,这不是明摆着没把祂放在心上吗?

  不重视他不要紧,但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啊!

  只差一点,生就能把自己给气背过去气去。如果真是这般,少不得给诸天秘闻录增加一则全新素材,可惜并没有。

  因为楚摘星醒得很及时,似要出尘而去的飘忽感被尽数锁在了一身紫金色的衮袍中,整个人变得神秘而富有威严。还是轻敲了两下额角,才散掉那恢弘浩瀚、令人喘不过气的惊人气势。

  “听到了,也没有怪你。身处其中,谁都无法随心所欲。只你确有对不起我处,待事情终了,我必好好灌你一场。快收了你的杂思乱念,此处还要靠你镇守。”楚摘星的声音还是那么淡然温和,就像吹过杨柳梢的春风,抚平一切躁动。

  她很是自然地掩下了心中那句“你本也不是什么心性坚定之人,临大事难免处置失措”的评语。

  这话说出来就不是朋友间的友好揭短,而是脑子有病,故意结仇了。

  果然听了这话的生大喜过望,收了一切愁容,拍着胸脯保证道:“好,必扫榻以待,你我不醉不归。”

  “非也非也,是你醉我不醉。”楚摘星摇晃着食指,神情认真。

  作为回问,生同样严肃:“为何?”

  楚摘星一本正经地说道:“我酒量不好。而且师姐不喜欢我身上有酒味,喝醉了是绝不能同榻而眠的,所以不能喝醉。”

  生直接石化了。

  于祂而言,楚摘星这话的好笑程度不亚于她自表不会用剑。

  祂从前总是觉得常世有句话很适合祂,那就是我活了这么久,能有什么没见过?

  但此时此刻祂却觉得这句话的同胞兄弟更适合祂。

  祂活了这么久,这个是真没见过。

  这一刻祂对长生久视的欲求到达了全新的高度,力求做到那句终极的话,只要活得够久,那就什么都能见到。

  三个元会前谁敢信堂堂北极玄武大帝还会有气管炎的一天啊。

  祂先是呆滞,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往外迸发着贼光。

  一只手毫不见外地搭上了楚摘星的肩膀,消磨了后者身上萦绕不散的冷意:“说起来真武你与庄聿相结为友,同辈论交对吧。”

  楚摘星不知道这个家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居然没头脑的问起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又着实简单,根本没有隐藏的必要与余地,所以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生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灿烂了几分,手上加了些气力,把楚摘星往祂的方向又给带了几分,继而神神秘秘说道:“你的师姐,那位孟随云,修炼的根本功法是《东华长生经》对吧?”

  楚摘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因这家伙和乙有着同出一门的关系,所以刚来时楚摘星就抱着万一的希望向祂打听了有关乙和哪吒埋葬之地的消息。

  关于师姐主修功法这件事,这家伙是早就了然于胸的。

  根据楚摘星对生性格的了解,明知故问,一定没有憋什么好屁。

  她面上不动声色,大拇指却暗暗抵在了剑柄之上。

  果然在听到楚摘星再次给出肯定答复后,生笑得眼睛眉毛都黏到一块去了:“那不出意外,你那位师姐就是我师兄选定的弟子了。按辈分,她是我阐教第三代弟子。”

  祂在第三代这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如此明显的暗示楚摘星要是还听不出来,她就可以回娘胎重造了。

  于是她看向乐得眉不见眼的生,语调平缓,波澜不惊:“你的意思是,要我称你一句师叔咯。”

  “嗯嗯。”生很是得意的点头,还特意扬了扬下巴,那骄傲的小模样,就差直接对楚摘星说一句还不快来拜见我了。

  脖子都洗干净摆眼前了,不来一剑未免太对不起这一番准备。

  剑随心动,定宸剑比楚摘星预想更快地跳入了她的掌中,剑锋上跳跃着深紫色的暴烈雷光,映照出她那一张光洁如玉、却又冷冽至极的脸。

  “那就打过我再说。”

  生只是皮,不是想找死。早在调戏楚摘星之前就已经想好了退路,不等楚摘星拔剑,身形就已经如电射出,暴退百里。

  然而终究是棋差一着,没能快过楚摘星的剑去。白色中衣碎裂,如蝴蝶般翩翩飞舞,□□的胸膛暗金流转,宛如一个撑天拄地的巨人,收缩伤口夹紧长剑,令其不得寸进。

  “你来真的啊!”直到此时,生才有了些自己面前站着这人并非完全是熟悉老友的实感。

  这个叫楚摘星的,会真的动手。

  而且剑招也更凌厉、更霸道、更酷烈。换做是玄,这一剑扎不了这么深,当然不排除有剑灵加成的原因在内。

  以纯粹的破坏力论,已经超过从前的玄了,的确有资格同那个日渐骄狂的家伙做个对头。

  对于生的高声控诉,楚摘星全当没听到,屈指弹了一下掌中兴致高昂的宝剑:“你消停些。”

  还真是个记仇的性子,暗自加码这件事做的顺溜极了,是得好好扳一扳了。

  心中是这么想的,可落实在行动上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犊子:“你活该,谁让你惹它了。”

  生嘴角无法自控地抽搐起来,脸上不屑的表情把想要说的话展现地尽致淋漓。

  你这锅甩的还怪好得嘞。

  谁还没几分脾气呢,尤其是一招落败这种极丢面子的事 ,所以生干脆借这个由头把头一扭,不搭理楚摘星了。

  楚摘星不以为忤,回剑入鞘,走到祂面前不远处盘腿坐下,关切问道:“你没有从前能……速度那么快了。”

  想要命长的一大重要条件就是跑得够快,尤其是生这种跟脚不凡,容易招来觊觎的。

  而生也的确是以速度隐匿见长,不然无法做到在失了奥援的情况下,还能从昊天的眼皮子底下溜出来,来到这域底世界守护地基。

  小家伙公报私仇加了力不假,但也不可能吧生伤到这个地步。

  生已经给自己换好了一件全新的月白色中衣,但依旧是松松垮垮的不成样子,能清楚地看到皮肤上暗金流转,伤口不断蠕动收缩,速度极快地恢复成受伤前的模样。

  “吾说是因为吾在此地镇守时间太久,受魔气浸染太深,实力有所损折,你信吗?”

  楚摘星看着生那张俊秀非凡的脸上意味不明的笑容,敏锐地觉察到了生在诱导她说话的意图。

  不过不是恶意。

  是以楚摘星也就佯装不知,轻笑说道:“不信。”

  若是旁人,楚摘星说不得就信了,可这是生。如今这片世界最合法的继承人,哪有在自己地盘被外人欺负的道理。

  “就知道瞒不过你。”

  见着那个熟悉的笑容,楚摘星确定了,生的确是在诱导她说话,而且目的已经达成。于是她唤出云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去。

  直觉告诉她,接下来的内容不会短。

  生振了振袖子,捋平衣服上的褶皱,正色道:“真武你可知我因何长生?”

  这个问题问得有趣,楚摘星尝试着给出了答案:“因为你是盘古正统?”

  生罕见地拥有了在智商上碾压老朋友的快感,毫不留情的说道:“父神与两位叔伯也是盘古正统,我还有许多哥哥姐姐。”

  楚摘星直接摊开双手摆烂,示意自己没有其它想法了。这种涉及道途根本的问题,猜测本就是图一乐。

  生继续说道:“走神道之路,首要选择一个锚点,用以区分人性与神性。次则需寻找物事维系壮大神性好做到念化三千,无处不在。

  其中先天神灵自有凭寄依托,多为山川水泽,山峰不崩,江水不竭则神性长存。后天神灵则多借人族的香火愿力,香火不息,愿力不止,还可借此修炼突破。

  两者中先天神灵强于后天,盖因前者同样可以享有香火愿力。

  但二者均需要渡劫,不修功德善果,必定身死道消,无有长生一说。”

  这都是老生常谈了,也就是楚摘星对先前下手太重刺伤祂一事心存愧疚,不然早就嚷嚷赶紧说重点了。

  生似乎也是有意吊楚摘星胃口,慢条斯理系好衣服后才继续说道:“吾与他们都不同。

  吾的长生,来自记忆,或言之传颂。”

  楚摘星坐直了身体,十分不解地问道:“这是何意?”

  “这么说吧,人的一生会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身体衰败腐朽,无法再承载神魂,此为身死。第二次是抬棺下葬,告知亲友四邻,官府注销户籍丁册。第三次则是世上再无人记得逝去之人,所谓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即是如此。”

  楚摘星脑袋瓜转得快,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世上还有人知道你南极长生大帝之名,你就不会死亡。”

  生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毕竟我诞育的直接原因是父神参悟时空之道出了岔子,把道标遗留在了时空之海中。

  也因此误打误撞让我有了只要还有人记得我名就不会死亡的特性,而托你们四个的福,五方五帝名号被传颂至今,看起来还会长长久久地传颂下去。”

  “那你的实力下降是因为颂念、不对,知晓你尊号的人少了?”

  生像是卸掉了什么重担似的轻松耸肩:“然也。不过影响不是太大,毕竟我从来都是那个凑数的。”

  楚摘星脑中冒出了一个点子。

  结果还未说出口就被生给否了:“你可别想着出去之后派人给我大肆建庙,敛聚香火,传颂我名,助我恢复实力什么的啊。

  即便是你,我也建议不要太依赖香火,否则很容易追悔莫及。可聚,却不要以此为修行突破的主要资粮。”

  “为何?”楚摘星直接从云台上跳了下来,急切问道。

  她并非是担心自己,而是想着那些修筑的十方救苦天尊观,那可都是直指师姐的。

  可千万不要好心办了坏事。

  生的来历背景,注定要比她知晓得多。

  生也不藏私,继续说道:“你当知晓远古封神量劫是因何而起。远古之时仙比神尊贵,除却自由、无拘无束,不受天庭管辖外,还有一个没有言说的因由就是香火有毒。”

  楚摘星的声音中终于带上了情感起伏:“有毒?!”

  生的神色很郑重严肃,就像是在弈棋:“常世有一句话,谎言重复一万遍,便成了真话。凡人将自己的请求对神祇说上一万遍或许没什么影响,但信徒众多的神祇,可是很容易就说上一百万遍,甚至一千万遍,乃至更多的。

  真武,三千化身只是虚指,许多神祇从不在人前显圣。更多的时候是因为信众期盼自己所信奉的神祇是什么模样,便将神祇或雕刻、或彩绘、或塑造成什么模样,而神祇也就自然而然多出了这么一具化身。

  凡人信念香火能创造化身模样,自然也就能改变其它。杂念一多,便断堤碎坝,莫能挡之。妖族天庭众神陨落,便有此缘由,所以我说香火有毒。

  而且你我均知晓,昊天最开始是没那么偏执,一定要做那唯一的帝君的。”

  说到最后,生意有所指地说道。

  楚摘星也知晓事情的严重性,肃容应道:“我回去之后会妥善处理的。”

  生啪的一下打了个干脆利落的响指:“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收拾收拾,赶紧滚蛋吧你。”

  楚摘星愕然:“怎得突地要赶我走?我觉得待在你这挺不错的。”

  生气急反笑,直接上手推了楚摘星一把:“那你还想在我这待到什么时候去?整日里白吃白喝的使唤人不说,还一点忙都不帮。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见你狼狈,一时心软给你指明了路径放你进来。

  瞧瞧,今日还挨了一剑呢”

  楚摘星老神在在:“据我推算,还不到大局变动之时,我不宜轻动。”

  兵书上常言谋定而后动,具体到运用,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敌不动我不动。

  “你就那么放心你徒弟一个人在外边撑着?”

  “良和是个好孩子,我并不担心她,再说你不也是只教了秀才十八年就把他扔到外头给历练了吗?”

  生推楚摘星的手给缩了回去,改用眼神控诉着楚摘星。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转世几元会,脸皮厚度前所未有的大增长啊。

  幸好祂还准备了杀手锏。

  生一反常态的笑容让楚摘星大感不妙,嘴中也如她预料那般没有吐出什么好话:“那如果你那位亲爱的师姐,已经先动了呢?”

  “真武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你这样和昊天那个混蛋有什么区别?”这是生被暴起发难的楚摘星单臂举起后发出的控诉。

  “我师姐怎么了?说。”

  生一脸没眼看的表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能不能冷静一点,把我放下来,咱们慢慢说?”

  楚摘星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你先说。快点!”

  碰了个硬钉子的生决定摆烂:“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那你胡咧咧些什么!”

  不要和暴怒中的玄武讲道理,这是生总结的经验教训。

  所以祂也不分辩,只是伸手往虚空中一抓,抓出一个鹅黄色的光茧来,透过光幕能看出其中躺着一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

  但见此人怎生模样。

  似道非道,似俗非俗,扇云冠,水合服,腰间丝绦缠绕,脚蹬土褐麻鞋。仪容清俊,相貌堂堂,气质清澈出尘,威仪奕奕。

  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而好看的人往往容易被人记住。

  楚摘星觉得自己一定是在某个地方见过此人,却在短时间内难以想起到底是在何时何地。

  好在生的话语提醒了她:“这话是他说的,你问他。他可是阐教三代首徒,知道的事情比我这个凑数的多了去了。”

  阐教三代首徒……这个在当下已经很少被提及的额词汇迅速唤起了楚摘星的记忆,话脱口而出:“杨戬?!他怎么会在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