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赵麓一眼就认出了熙攘人群中的楚摘星和孟随云。
并非是因为这两人俱皆容貌出众之辈, 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一眼就能认出。
以楚摘星如今的知名度,要是不修饰容貌就直接出现在混元宗,不说是发生踩踏事件吧, 观者如堵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不知不觉间, 楚摘星在宗内的声望已经超过了程师兄, 在年轻一代中更是精神旗帜一般的存在。
哪怕她都没怎么在宗内待过。
宗门领袖一任转变速度之快, 转变之顺利, 都是其它宗门羡慕地直流口水都盼不来的。
所以楚摘星和孟随云出来,都是对容貌下了大力气更易的。
至少在赵麓看来,没有什么破绽, 从相貌看去就是两个平平无奇的弟子。
但赵麓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因为她这个人辨人是遵循的是古法, 容貌只居其次, 最重要的是气质。
楚摘星身上的气质本就很特别, 能够直接让人聚焦。
换成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 就算她变成了一张路人脸, 把她和一堆路人混在一块儿,再吩咐一个毫不知情的人去随机挑选一个出来。
中选的十有八九仍旧会是楚摘星。
要不楚摘星被认为痴傻的幼年, 怎么没孩子愿意和她一起玩呢, 要知道这世上并不缺乏, 以欺辱人为乐的恶童。
因为就算是傻子,楚摘星也是孩子堆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而机灵的孩子不喜欢别人抢走大人们的注意力, 恶童一旦欺负楚摘星会迅速挨到一顿教训。
而楚摘星和孟随云同在一起的气质就更特别了,无论走到哪都能轻而易举引起万众瞩目的楚摘星, 只有在孟随云跟前会骤失光芒。
同行之时永远都慢孟随云半个身位,把自己的气质疯狂往侍卫扈从一流扯。更关键的是, 孟随云能罩得住这种状态下的楚摘星。
反正赵麓从来不觉得楚摘星护卫着孟随云的时候有半点违和感。
好似这两人天生就是如此。
所以当赵麓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护卫模样的人频频引人注目,但大家看到她护卫之人后又没有半点迟滞的接受理解,她就知道,这两人定然是楚摘星和孟随云。
心中不免有些啼笑皆非,现在宗内上层关于这两人的消息传得纷纷扬扬,有鼻子有眼的。
要不是楚摘星桀骜不驯之名声名远播,恐怕宗主都要召她们两人相见了。
她还以为这两人现在肯定是窝在洞府不出,静待传闻过去,没想到居然还更易容貌出来玩了。
还专挑演武场这种人多的地方,也真是够心大的。
既然认出来了,那不打个招呼就说不过去了。
再说她也很好奇昨天楚摘星在洞府里究竟干了什么,怎么先前还势在必得的四大宗门,现在口风都变成坚持坚持了?
赵麓胡乱更改了一下容貌,直接混入人群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撞到了楚摘星身上:“哈哈哈,荆师妹,许久不见,今日怎么得闲来演武场了?莫非是静极思动,想练上两手?”
楚摘星摸着塞到她手中玉牌上凸起硬纹,确定了来人身份,也是笑着和赵麓打哈哈,加上孟随云的配合,三人总算来到独属于赵麓的演武场包厢中。
四下没有外人,赵麓说话行事就要随意许多。
摆摆手让楚摘星她们随便坐,又手忙脚乱去找百宝架上找珍藏的茶叶冲茶。
楚摘星看得好笑,不由出言调侃道:“赵师姐,随意就好。照你这么个折腾法,我那韩师兄又要头疼了。”
赵麓其人直爽豪迈,交游广阔,聪慧多智,性谨果毅,人咸叹服。唯有个不爱整理收拾的毛病。
常年被燕羽觞当黑点反反复复戳。而且一戳就跳,都快成下意识反应了。
不善收拾到什么地步呢?绝大部分东西只有刚买回来那一次使用机会,想用的时候永远找不到,没用的时候从四面八方冒出来。
就连楚摘星这个东海睡神,也看到过几次韩骅叹着气四处找东西然后归纳整理。
睡过去没见到的只会是更多。
得亏赵麓脑子很好,不然韩骅说不定还得日常当向导。
这话啊,还要分什么人以什么身份,什么语气说。
楚摘星说完后没有像燕羽觞那样获得当头一剑,反倒是赵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啊,真的又给翻乱了吗?那我还是别动了,要不骅哥又要念叨我了。
楚师妹你们也不是外人,我就不讲这些虚礼了,随意就好。”
“可不敢随意。要是我和师姐太随意了,到时候被你念叨的还不是赵师姐你。”
对了,韩骅师兄呢,怎么不见他踪影?”
“在为我收拾离宗要带的东西呢。说什么怕我丢三落四,到时候要用又找不着。还嫌弃我越帮越忙,我就干脆躲出来散散心,免得耳朵都被他唠叨起茧。”
“韩骅果然是最在意赵师姐你。这样的好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赵师姐您就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在赵麓差点被逗得恼羞成怒之前,楚摘星及时住了嘴,话题被赵麓掌握后,转向了楚摘星为什么会来演武场闲逛上。
当被问及是不是静极思动,临战前想找人练练手时,楚摘星连连摆手:“非也非也,是良和昨日被程师兄看中,说是这几天要安排良和在演武场中打上几场再做计较。
我放心不下,这才过来看看。”
听楚摘星这么说赵麓才释然:“我就说嘛,宗内现在能与你过招的剑修还不到两掌之数。
还尽是些身担重任的长老,根本不会出现在演武场。你若是想找人放对,直接去寻程师兄最快。
对了,良和怎么会被程师兄看中的?”
赵麓可是清楚得很,程师兄因为自身大器晚成的缘故,挑徒弟最重心性,而非天赋。
所以哪怕已经到了收徒弟的年纪,还是一个徒弟都没收,宗门一再催促一概不搭理,宁可慢慢地等有缘之人。
楚师妹确实有让程师兄帮忙指点教导徒弟的面子,但楚师妹话中又说得清楚,是程师兄自己看上的,而非受她请托。
然后赵麓就差点以为自己见到了师傅,那种熟悉的“这可是你主动要问的啊,那我就不客气说了啊”表情。
只是现在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赵麓听到了熟悉的句式:“这我哪知道啊,可能就是良和对了程师兄的胃口,程师兄才肯传授的呢。”
赵麓用尽浑身上下所有的自制力,这才忍住了把手上茶杯给扣到楚摘星脑袋上的冲动。
你这炫徒弟的方式也真是够蹩脚的,非要我问第二遍么!
如果是燕羽觞,那楚摘星现在已经被十字锁喉了,但现在是赵麓。
自小便充当故事中别人家的孩子一角的赵麓偏不。
她眼睛在专心品茗,手腕处却展现一点崭新七彩绳的孟随云身上转了一圈,扯开话题反将了楚摘星一军:“楚师妹,我可是听说那几个视你为东床快婿的宗门还没死心呢。”
楚摘星下意识皱起了眉,没别的意思,就是她腰疼。
别误会,这是被拧的。
昨夜可是她此世呱呱坠地后最难忘的一个夜晚。
她在等师姐履行诺言,和她研讨一下合欢宗最新版的功法行气图。
而师姐在等着和她算账。
虽然过于优秀不是她的错,但她太过不自知,散发出善意后不懂拒绝那些试探。
尤其是贪嘴,不知道接过多少心怀仰慕之人的糕点零食,进而使这些人生出绮念旖思。
其中佼佼者如上官伊,已经学会借势这一招,依托宗门发出若能结两姓之好,二宗炼丹之术可互通有无的信号。
须知混元宗举宗皆以自家贵为青华帝君道统,在炼丹一途上却比不过归一楼这个由五老、六思、七曜等天庭属臣缝合起来的归一楼要弱为憾。
所以哪怕是上官伊这个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的提议,也足够令他们心动。
反正把楚摘星开除宗籍是不可能的了,宗内意见完全相左的两派彼此斗法,也让宗门没有借用楚摘星所掌握北武会的环境。
这也就罢了,毕竟混元宗财大气粗,还真不很看得上这种锦上添花的玩意。
可楚摘星受宗门厚养,又前后惹出了不少麻烦。最要命的是她的出现让宗内少壮激进派迅速抬头,不断提高声调叫板,不榨取一下她的利用价值到底是心气难平。
与各大相中看好她的宗门联姻,就是最好的办法。
混元宗弟子的身份不变,承担风险的多了一家。
如果能够与归一楼达成协议,那么只要楚摘星能保持当前的状态,视记录于无物,那么混元宗就迟早能从归一楼那得到其炼丹术的核心法门。
哪怕不是全部的核心法门。
楚摘星是昨天一边被拧着腰,一边被补上了这门课程。
虽然楚摘星知道自己遇事考虑远不如师姐周密,但这么个补课法,她还是觉得大可不必。
尤其是连她当年从萧师叔那顺来的糕点也成了“罪证”之一,平白挨了好大一通训斥。
对自家师姐这不冒出则已,一冒出惊人的占有欲,楚摘星实在有些难以抵御。
要不是她昨天灵光一现又编了两条七彩绳出来,恐怕就是赌咒发誓也摸不到师姐的被角。
昨天这些人不是已经被师姐展现出的手段给气到自闭,断了念头了吗?
那个叫上官伊的小姑娘,就差把门给物理带走了。
不是吧,还来?
再来一次师姐肯定又要变着法整她了。
正这么想着,楚摘星余光瞥见师姐优雅地放下了茶杯。
楚摘星心中疯狂拉铃,要不是师姐还在场,她就要立刻踢翻桌椅摁住赵麓来一场刑讯逼供了。
不过有孟随云在,倒也轮不到她拉铃。
孟随云一句话就把场子给镇住了:“敢问赵师妹,为何还没死心?”又温婉地笑了笑,“毕竟是我对手,须知己知彼,临了也不给手忙脚乱。”
这一下差点让赵麓把手里的茶杯抛出去,是她见鬼了还是耳朵坏了?
一贯隐于楚师妹影子里,基本可称为楚师妹嘴替的孟师姐,居然站在她自身的立场上说话了?
还用的是对手……
咂摸着这个词的赵麓觉得待会得和骅哥说一声,须买点花圈纸钱提前预备着。
被这位孟师姐当成对手,那么据她的经验,当做已经入土也是没有问题的。
一切拿乔作态仅限于楚摘星,赵麓对着孟随云没有任何犹豫,把自己打听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说来说去,还是楚摘星那把玉皇朝来人钉在山崖上的一剑惹出来的。
事发后钟重喧得宗门授意,前去把人给取下来。
毕竟这么钉三天,太招恨了。楚摘星不在乎,有人在乎。
钟重暄领命前去看了一圈,回来之后复命,言道现在取倒是能取下来,就是他不保证这人能活。
建议采取保守疗法,依照楚摘星所说三天后再去看看如何。
宗门仍旧不死心,派了一位太上长老取探查,得到了完全一样的答复。
不过那位太上长老话比钟重喧的回复多了一句:“伤口处有寂灭剑意萦绕不散,以致其人陷入假死之态,若非用此一击之人,妄动必死。”
这个评价可就太高了。
而纯阳剑宗来人从楚摘星洞府中出来时又正巧撞上太上长老勘察。
彼辈皆是爱剑如命,嗜剑成痴之人,因此也毫不避忌上前同看。
恰好闻听此评价。
那为首之人还不信邪尝试了一下,结果就是分毫也不敢动。
这下好,纯阳剑宗对楚摘星从极有兴趣,值得拉拢变成了不惜一切手段也要拉上自己的战船。
而竞争就是如此,大家都为同一个目标,又处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一旦有一方不愿退,大家就得跟着一起跑。
更何况,大家根本都没放弃。
只是被孟随云所展现出的强势与势在必得逼退,准备暗中积蓄力量,重整旗鼓再战。
纯阳剑宗这些莽夫剑修不过是最为急切心急,让大家再争一场罢了。
他们并不怕争不过,个人和宗门的能量差距大到难以想象。
他们看中的混元剑君愿意往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手中跳又如何。
这世间本就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代价太高。
那位混元剑君只要脑子没烧坏,总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楚摘星抱着头把自己埋在了臂弯中,发出毫无形象的悲呼:“这世上天才修士那么多,尽盯着我做什么!”
赵麓发出揶揄的笑声,最终正色道:“楚师妹,你是真不明白,还是不愿明白。
归一楼看中我宗声威。纯阳剑宗恨不得你立刻改换门庭。七十二阁里钟师弟把你夸得举世无双,慨然有英雄气,定可澄清宇内,扫除魔氛。佛宗受我道门打压已久,急缺一有威望,能打开局面之人。
更何况你还有北武会。
赤雷宗和儒门还未下场只是还顾及脸面。
楚师妹,你早就不是身担一界之望了。西域之战,你名动三千世界。
除了孟师姐与小龙君被你隐去不提,我等具名者又哪一个不备受瞩目。说句实话,若我仍未与骅哥在一起,恐怕连婚礼都办完了。
你和……咳,若想做什么,须尽快为之。如若不然,就得效仿燕羽觞那个混球,让宗门管不了你。”
楚摘星现在算是见识到了自己这位赵师姐直言敢为是什么样了。
这个道理她和师姐都明白,不过也很默契的把这件事略过,她避居东海五年不出也是为此。
可还是低估了自己在婚恋时长上的受欢迎程度。
未曾想到今日在赵师姐这被挑破。
“无妨,摘星就在这不是吗?”
孟随云又一次让赵麓把话给咽了回去。
情绪都到这个点了,再憋回去真的很累的。
孟随云把楚摘星腕上的七彩绳抓到手中,略歪着头问道:“对吗?”
“对,我就在这。”
“良和好像上台了,不看看吗?”孟随云一边说,一边把人拉到了窗边。
赵麓心中郁气更甚,她就不该说,到头来枉做小人!
她心中有气,干脆也来到窗边观战。再怎么不爽楚摘星,但与良和那个孩子无关,再说她也教过良和,四分之一个师傅是算得上的。
只是走近后听到的却不是关于对战的评价。
“摘星,那东北方火气萦绕不散,灵气滚动不休处是何所在?”
“是……我想想,应是宗内炼丹师们研习切磋,交流经验之地,具体叫什么我却是不知。师姐你也知道,青华帝君剑丹双绝,所以宗内有此一处。”
“那就怪了。”孟随云面现疑惑之色,喃喃自语道。
“师姐,怎么了?”楚摘星还没见过师姐这么困惑的样子呢。
“彼辈手法,为何如此多错漏之处?就是那在场中演示之人,也多有疏失。缺陷虽暂时不显,但长此以往,所成最多不过八品丹药。欲臻九品极境,却不能为。”
赵麓心中大惊,因为她正好知道,今日受邀在炼丹场演示的,是备受宗门长辈赏识的上官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