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柳连鹊是清醒了,但没完全清醒。
问荇换好衣裳起身,柳连鹊这才恢复成往日的模样,茶色的瞳和他四目相对,柳连鹊似有些不好意思,目光又转向别处。
“大人————”
旖旎的氛围没持续多久,柳连鹊才穿好靴子,外头进宝就开始大呼小叫。
“我我我知道你们肥来了,好想你们呜呜呜……”
进宝一激动就嘴瓢结巴,甚至舌头抽筋满脸鬼样的毛病还是没改掉,刚看到问荇出屋,就激动地抱住他的大腿。
问荇右腿被进宝的祟气禁锢得一沉,他摸了摸进宝的头:“把我腿松开,走不动路了。”
“唔,好吧。”
进宝不情不愿松手,眼巴巴看着柳连鹊,搓了搓手。
“不许扒我夫郎的腿。”
问荇声音变冷。
“知道了。”
进宝不情不愿鼓着脸。
抱个大腿都不行,问大人真小气!
他看别人家小孩抱大腿,都是有糖葫芦吃的嘛。
“郑旺他们在哪?”
“他们在咱家外边,说是要进来,但我没让他们进来,最近也没放别人和其他鬼进来过!”
进宝得意洋洋,绕口令似得接着叭叭:“问大人,柳大人,你们去后院看过没,茅草长得可好了!”
开春后草长得比冬天足足快了几倍,他原本还在发愁怎么割掉,现在问大人回来,他也就不用困扰割草的事了。
“最近辛苦你们了,我和连鹊给你们带了些吃的用的,过会就烧过去。”
“有糖葫芦吗?”进宝眨巴着眼睛。
“有。”
进宝喜笑颜开:“好嘞!其实大人只烧给我就行,别管那群傻大个……”
“进宝。”问荇微笑。
“我同你说过什么?”
“嗯……有好东西要和长辈分享。”
进宝低下头,规规矩矩道:“我错了。”
“这才对,真是好孩子。”
“嘿嘿。”
两人跟着又变得生龙活虎的进宝来到院外,小鬼们立刻一拥而上。
“外头怎么样康瑞镇有多大你们遇没遇到事还好不好怎么突然就回来了?”郑旺一马当先,扒着问荇就开始叨叨。
“是啊是啊,俺醒来听说你们回来了,吓死俺咧!”
林大志和郑旺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比进宝还要能唠,其他鬼倒是安静些,暂时拯救问荇嗡嗡作响的耳朵。
“停。”
郑旺这才讪讪住嘴。
“没遇到事,我们一切都好,只是回来看看家里是不是也没出事。”
“那就行。”听到问荇报平安,黄参松了口气,越过问荇,飘到柳连鹊跟前。
“柳少爷,我不用搭脉都能知道你气色很好。”老人笑着摸了摸胡子。
“这趟远门出得可真值当呐,是怎么养好的?”柳连鹊恢复的速度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作为郎中,黄参难免会好奇。
“多亏了黄叔的药方,还有长生他们门派送的几根百年野山参,大几十年的何首乌。”
“哦,原来是百年山参,难怪……你说什么?”黄参眼睛都要掉出来,扯着沙哑的嗓子喊。
“百年野山参!!!”
“是。”
问荇将在康瑞遇到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小鬼们。
其他小鬼们只是啧啧称奇,时不时骂上两句长明是个狗东西,压根体会不到野山参的价值。
闻笛就在黄参后边站着片刻不敢松懈,防止老爷子听到名贵药草太过激动直接晕过去。
虽然鬼躺地上也摔不断胳膊,但黄叔还是要点面子的。
所幸黄参终究是阅历足没被吓出好歹,甩了甩脑袋,只喃喃道:“原来他们如此有本事……”
下次再也不说长生是个半吊子道士了。
“黄叔你看除去服药,连鹊还有哪需要注意吗?”
黄参再仔细看了看,手搭上柳连鹊的脉,沉吟片刻。
“觉是不缺了,看起来也没操劳过度,药方暂时不大改,我给你划几味添几个上去。”
“现在就是剩下些之前落的毛病,积攒了很久,很难马上就除去。”
“柳家真不是个东西!”
郑旺抢过他的话头,愤慨地嚷嚷:“你看和咱小问一起,养回来根本不要多久,柳家这么有钱还养不好柳少爷,肯定是故意的。”
黄参不满地瞪了郑旺一眼,示意他别抢自己这老人家的话茬子,随后重重咳嗽两声。
“还是要多调养别干重活。”
“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我劝你们至少三个月内别考虑孩子的事,三个月后再看情况。”
哥儿怀孩子不容易,要是是正常成婚,一般需要从刚成婚时就开始盘算子嗣的事。
但就黄参看来,问荇和柳连鹊也没哪方面意思。
“黄叔想得太远了,现在还有一堆麻烦事,我们没考虑孩子的事。”
问荇赶忙替他答。
“真是一点没想?那倒是能从现在开始稍微合计下。”
黄参带了些调侃的意味。
“不过小辈的事我这老人家也管不上,柳少爷是个有本事的,比起生孩子能做太多事了。”
他把两人说得都不太好意思,问荇赶紧把话题转到别处,问起地里的事。
说到地,几个小鬼连带着进宝都变得神神秘秘。
“有份礼物想送给你俩。”
郑旺脸上露出些得色:“咱哥几个合计了好久呢,能捯饬出来,我都佩服我自己!”
“说说看是什么?”问荇好奇。
别是小鬼们弄出来些馊主意。
“明天你们再去地里看,说出来可就没意思了,嗨,反正不是坏事。”
连郑旺这都套不到话,其他嘴严实的小鬼就更难指望了。
“好。”问荇笑道。
“那我就信你们一回。”
时间渐渐到了后半夜,小鬼们自觉回到地里去,郑旺临走前还不忘一本正经叮嘱他们。
“千万要明日去看!”他边说,还边把兴奋的进宝一并带走。
“傻大个放开我,我不要和你们去乱葬岗。”
进宝蹬着小短腿挣扎抗议。
“臭小子你以为你说了算?”
“走走走,别搅和了问小哥和柳少爷的好事。”
郑旺压低声音,不让问荇和柳连鹊听见。
什么好事?
进宝不明不白,被郑旺拎冬瓜似得抱起来带走了。
“神神秘秘,希望别是糟心事。”
问荇目送他们远去,才和柳连鹊回到家里。
清心经趴在狗窝里已经睡下,原本就有些不牢靠的狗窝经过一个冬日风吹雨打,拼接处已经隐约松动。
问荇轻手轻脚检查了圈。
“明早修理下狗窝,刚好下午去看看他们干了些什么好事。”
“我也能试着修。”
经过在康瑞修窗户的经验,柳连鹊对自己的木工活有了些信心。
“好,我们俩一起,给清心经把窝修得结结实实。”问荇笑道。
翌日。
灶房里正煎着汤药,清苦的药香飘散在早春的风里。
柳连鹊正摆弄着狗窝研究木架的结构,问荇拿着钉锤跟在后边,没地方去的清心经趴在干草堆边,闭着眼睛睡回笼觉。
一派岁月静好。
突然,清心经竖起耳朵站起身。
“汪!”
紧随其后,院门处传来了敲门声。
敲门声很大,柳连鹊神色一紧,问荇拿钉锤的手也僵了片刻。
“是祝澈。”他肌肉松弛下来。
问荇家里很少有生客来访,加上清心经也只是叫了两声没提醒他们很危险,来的肯定是熟人。
熟人里头敲门经常控制不好力度的,也就只有祝澈一个。
“你不用藏起来,我去开门,帷帽戴不戴都行。”
祝澈是不认得柳连鹊长相的,就算见过几眼柳连鹊画像,也很难把问荇的“亡妻”和眼前青年联系到一起。
但柳连鹊还是习惯性放下手里的木片,熟练地戴好帷帽。
倒不是怕祝澈认出来,就是想到祝爹那些事,他还是有些没脸见祝家人。
“小问,你回来也不同我说声。”
祝澈笑得露出大白牙,手里拎着只肥嘟嘟的鸽子。
“昨天太累了,所以没来得及去找你。”
问荇先下手为强,没等祝澈问院子里多出来的人是谁,拍拍柳连鹊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跟前:“这是我在外头认识的朋友,在我家借住几日。”
“您好。”柳连鹊客气地同他作揖。
“你……您好您好!”
祝澈听他说话斯文,态度也略微端正了些。
“该怎么叫您?”
“我叫……”
“他叫杨少宁,是个秀才。”
柳连鹊刚要说个假名字出来,问荇抢在他前头瞎编了一个。
“因为不爱和人打交道才戴着帷帽,他性子其实很好,你别见怪。”
隔着纱,柳连鹊不轻不重看了问荇眼,语调和气。
“在下杨少宁。”
“哦哦,我就说呢,这位小兄弟怎么不敢看我,还以为是我干啥事吓着人了。”
祝澈也没细想,两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读书读成秀才有些小毛病很正常嘛,他倒宁愿祝清有些小毛病,但是喜欢读书呢。
祝澈很惆怅。
他这话出来,问荇倒是不敢看柳连鹊了。
得,还是那次夜壶的事,他夫郎还记着呢。
“不会,早听问荇说您是个身手了得的猎户,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祝澈被柳连鹊夸得不好意思:“没有没有,打猎讨生计罢了,总得有点傍身的本事嘛。”
“别光问少宁兄了,你最近过得怎样。”
眼见着祝澈要开始扒柳连鹊的事,问荇即使控制住了场面。
“挺好的,反正我弟和我娘好,我就安心。”祝澈叹了口气,“就是小半月前害了风寒,前几天才刚好,少赚了不少。”
“那你还是多注意身子要紧,钱总是挣不完的。”
祝澈这么硬朗的身板会生病,估计是他冬日闲不住,又跑进山里去,或者去镇里找活计干了。
“能挣点是点,外头跑生病很正常,你整个冬天都在外边,就没出点小毛病?”
“还真没有。”
他前半个冬天遇上柳家是有些倒霉,但后半个冬天多数时候都在钓鱼煲汤的,自然生不了病。
“那你身体是比之前好啊。”祝澈惊叹,打量着问荇。
“是怎么做到的?”
“少宁兄懂养生,和他待久了,自然也比之前注意身体。”
“是吧,少宁兄?”
“不敢当。”
柳连鹊语调本该如沐春风,可问荇从中听出来丝丝缕缕寒意。
“其实只要多穿些衣服,就不容易害病。”
“少宁兄说得是。”
问荇低着头,他平时衣服穿得少,柳连鹊这是在提醒他。
祝澈没看出两人气氛诡异,一副醍醐灌顶模样。
“少宁老兄说得对!”
他一拍巴掌,唏嘘不已:“我就是跑镇子里嫌热穿得少,结果回来就出了麻烦。”
“汪?”
清心经摇着尾巴,在几人中间穿梭。
祝澈同问荇聊了几句,便打算告辞。
“我还要回家劈柴,这个是送给你的,要趁早吃。”
他把鸽子塞到问荇手里:“这个头的鸽子煲汤好,昨天听说你回来,专门给你留了只。”
“哪怕现在身子好了,你也多补一补,瞧你之前虚得那样。”
问荇:……
虚和虚弱是两回事,他之前只是因为常年营养不良太瘦太白了,又不是气虚。
“祝大哥,他之前是气血不足吗?”
察觉到柳连鹊警惕的目光,问荇站得更加端正。
“呀,这大哥可不敢当,柳兄也未必比我小几岁。”
祝澈朗声笑:“问荇是比我岁数小些,怎么能让你也喊我大哥。”
“气血足不足我不清楚,但他是身子不好,当时刚来村里那会瘦得根竹竿似得,老有人找他麻烦。”
“原来如此。”
柳连鹊一字一顿,若有所思。
问荇不吱声,鸡皮疙瘩起了满背。
祝澈平日就话多,到在他夫郎跟前揭他短这事上,话就更多了。
“祝大哥,你能否再同我讲些问荇的事?”柳连鹊虚心求教。
“自然可以!”
见问荇也没阻止的意思,祝澈的话匣子一下子被打开了。
“他刚来那会还算个孩子,长得太瘦就显小,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已经成过婚了。”
“略知一二,他夫郎已经走了。”柳连鹊不咸不淡道,“他作为被排挤的赘婿,独自一人来到此处。”
问荇轻轻碰了下柳连鹊,又不能当着祝澈面说什么,只能委屈地看了他眼。
还好祝澈给他留了点面子,没去翻问家那些烂账,而是接着夫郎的事讲。
“是啊。”
祝澈叹了口气:“但他是真喜欢他夫郎,可惜了,他夫郎据说也是个很好的人,比他岁数大些。”
“虽说他现在靠着自己也拼出来了好日子,但要是他夫郎还在世上,肯定也会喜欢他,多少也能护着他点。”
作者有话要说:
祝澈:他贼可怜这么小个娃被村里欺负在柳家受气,还好他能挣钱也不是窝囊人……
只听了前半句的鹊鹊:(盯)
小问:(汗流浃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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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宁=鹊鹊的字。
再取杨柳的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