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一日十五年>第48章 | 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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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幕这侧不算明亮,消防应急灯在脚边亮着绿光,文家河那双眼像一汪湖水,瞳仁亮亮的。

  严正港看着他,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出差,也会这样跟文家河视频一会。

  那时候两人在外头租了个房子,确实有过一段耳鬓厮磨的时光。天地间只有爱情和欲望,什么都不必担心、考虑。

  物是人非,如今两人都不再年轻,他们也是当年那样恣意。

  “离了婚,带着女儿好好过吧。”严正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如此,“你呀,就是太善良了。往后长点心,别再被人骗。”

  文家河知道刘萍肯定跟严正港说了什么。

  一番沉吟,问:“港哥,你是不是就知道了。”

  脑子难得上线一回。严正港而被问的不知如何回答。

  “沁一不是我的。”文家河低声说,‘我一早就知道这件事,那个时候我的人生一片渺茫,看不到希望,也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下去。结婚本来就是为了让我爸妈满意。没想到领了证,反而他们更心烦。处处都挑庄如萱的毛病,三天两头起矛盾打架,我被夹在中间,受两头埋怨,很难过。’

  当年那些事他没跟任何人说过。

  那时候的他没有朋友,没有同事,唯一能做的就是忍,把所有过错推到自己身上,任劳任怨。

  “身体最差的事后,我去医院检查出了精神障碍。”文家河攥紧自己的袖扣,“那个时候庄如萱又出了点事,怀孕了,我就求她把孩子生下来,然后一路养大沁一,把她当我亲生女儿。”

  他痛苦地说,“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我也不打算告诉他们。对我来说,孩子就是唯一活着的希望,是沁一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动力,要不是她,我真的活不下去。”

  严正港听着这些肺腑之言,看着屏幕上那张泪如雨下的脸。

  他五味杂陈,却又无可奈何。

  沉默良久,严正港叫他名字:“家河,都过去了。”

  “过去不了,港哥。”心中酝酿的痛苦与“贱人”二字交织,文家河抬头,忍不住颤抖,“忍了这么多年,我总以为自己能用最消极的方式麻痹掉痛苦,就能忘了你,可我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想起严卓立下午说林雁事迹,对严正港的两个儿子灌输那些话,心里疼的无法呼吸。

  “港哥,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但现在我真的忍不住怀疑,当年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

  严正港喉头滚动,“文家河,说什么呢你。”

  “我那个时候就不该缠着你。”文家河疯了那样,低声喃喃,“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当初一早意识你有老婆有儿子,不该跟你牵扯,就没有后边这些事了。整整十五年,我没有一天真正放下你过,这种感觉太痛苦了,太折磨了,港哥。”

  他所有话在嗓子眼里凝聚成一团火,烧的根本说不下去。

  长久啜泣之后,文家河抬头,泪眼朦胧地说:“就结束吧港哥。不能……不能再让我在你儿子面前抬不起头了。我不想做阴沟老鼠,我想堂堂正正的活。”

  “你怎么会是阴沟老鼠?”严正港再也忍不住,大掌快把手机掐碎,“谁准你这么批判自己的?庄如萱对你胡说八道的那也全是她个人意向,你根本不是废物。不是一事无成,你是很好很善良的人,是沁一最喜欢的爸爸,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文家河!怎么能听庄如萱一派胡言呢你?”

  “跟她没关系!”文家河捂住额头,哭了出来,“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你懂不懂啊,港哥?”

  严正港每次听他哭,心中都好像有一把刀在挪。

  他不能像文家河那样软弱,再难受也只是硬着嗓子问:“那到底因为什么?”

  “卓卓说。”既然要断,文家河干脆直接说,“你老婆经常告诉你的两个儿子我是贱人,是男娼,破坏你们家庭的第三者;她说许多年前我就对你做了很不好的事,你这么多年不回家,一直也是因为我。”

  “放他妈的屁!”严正港暴怒,“真是她说的!?”

  “你别骂人,没用。”文家河眼泪流干,所有委屈在这一刻集中爆发,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拖到极点是那样平静,甚至没有一点知觉。

  “等严昭礼高考完,我们之间就彻底断了吧,这是应该的。”文家河说,“15年前你下定决心要和我一刀两断,你做到了,我没做到,所以我活该痛苦受折磨。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的人生有足够大的天地接纳你,你的人生却无处容我。所以就重蹈覆辙吧港哥,我真心祝愿你儿孙满堂家庭和美,而我孑然一身,到时候带沁一离开,该怎么过怎么过。我们之间——”

  他停了停,“不该再纠扯一分一秒,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而且都有家了,没意义。”

  严正港额头上青筋一根根凸起,被文家河一番话弄得勃然大怒。

  他深吸一口气,憋着火:“你现在硬气起来了?你老婆骂你的时候,怎么连个屁都不敢放?合着你脾气都只对我一人是吧,就掐准了我不能拿你怎么样,还是觉得我跟那些人不同,不会骂你、批评你,把你的懦弱无能当成该呵护的温柔!?”

  多少年了,他从来没和文家河发过脾气。

  就连那个时候提出分开都没说过这么硬的话。因为知道文家河心软,耳根子也软,骂的难听,他肯定得哭。

  他爹妈就没把他当成一个男子汉来培养,却又指望他顶天立地,浑身阳刚。

  严正港是真恼了:“你就这点出息,别人骂你两句,当着她面不敢提,回过头来找到出气包又一股脑冲人怨天怨地!你他妈是不是贱得慌?谁骂你,你他妈找谁骂去,要怂就给我怂到底,甭别人那儿受了委屈,来我这尿裤裆,算不算男人?啊!?”

  文家河被他骂了一通,内心却毫无波澜。

  他问严正港:“这么多年,你老婆背后说我什么,你是真的一无所知吗?还是你知道,只是选择默认漠视,不想破坏你的家庭美满?”

  “我他妈知道个屁!”严正港国粹输出,“林雁骂你什么,我他妈要是知道,老子被天打五雷轰!”

  严昭礼有道题不会,在门口准备进来。

  听见这句,卷子滑落在地。

  “我告诉你文家河。”严正港看着那头哭泣的半张脸,没一点好脾气,“你他妈替人养孩子不叫善,叫他妈蠢;你真以为那女的会对你感恩戴德?放屁,她要真念你半点好,都不会做出这么多荒淫无道的烂事儿!”

  “我替谁养孩子?”文家河静静看着屏幕,“沁一是我女儿,她的父亲只有我一个,我是为我自己养女儿,谁也不是。”

  “你甭执迷不悟了!”严正港气头顶冒烟,想起庄如萱那么骂他他还无动于衷就恨他没出息,“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脑子有病?当年一意孤行,要跟你爹妈决裂的那个文家河上哪去了?那个坚持己见,绝不动摇的的文家河上哪去了?活三十五年,人家昂首挺胸往前走,只有你低着个头,被这个骂,被那个埋怨,像条狗一样委曲求全半辈子!越活越倒退,有没有意思?”

  文家河不吭声,病恹恹地要挂、

  “你他妈不准挂!”严正港猜到他听不下去,暴跳如雷地吼,“再敢提一刀两断试试?老子他妈婚都离了,你他妈管她说你什么呢?你活的光明正大就行,旁人爱怎么扯怎么扯,跟你有什么关系?”

  “离婚”二字一出,文家河宛如当头一棒,愣在原地。

  他痴痴看着严正港。嘴巴张着,好像听见了一个玩笑。

  可是这个玩笑太大了,他根本承担不起。

  良久,严正港把这口怒气咽下去,才面色缓和说:“这话我只说一遍,你记住了。你文家河从来活的光明磊落,活着是为你自己,为你女儿,不是为了让别人满意,更不是为了让谁看得起。没有阴沟老鼠,就算有,也绝不是你。明白了么?”

  文家河一双眼渐渐蓄满泪水,看不清眼前。

  他根本反应不过来。严正港说他离婚了,那么是因为什么?是因为谁?难道是因为他自己?

  他对两口子的家庭状况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严正港跟林雁之间发生了什么。

  文家河想来想去,都觉得严正港又在向多年之前对他空口承诺,在骗他。他怎么可能离婚呢?林雁是他父母选定的妻子,也是他自己当年要的人,他们之间还孕育了两个儿子,都像父亲,那样高大帅气。

  同一个人,同样说出来的谎话,就不能再信二次。

  文家河浑身都泄了气,哭之前挂掉视频,没做任何表态。

  事到如今,他三十五了,还带着女儿。

  严正港要是再骗他,他怎么能玩得起?

  ……

  林雁在玄关换了拖鞋,一手拿着外衣上楼。

  瞧见严昭礼傻站着,问:“怎么了?”

  “妈。”严昭礼叫了一个字,看着林雁,心情格外复杂。

  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大儿子又和小儿子不一样,最能看透人心。

  林雁猜到严正港在房里,沉默之后,跟儿子一起回他房间。

  “想说什么,昭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