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一日十五年>第49章 | 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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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雁把外套放儿子椅子背上,随手拿起卷子。

  以往试卷上总会有一两道空着的。要么属于拓展,要么很复杂,她这个文化水平根本没办法讲解。

  但是今天,这孩子的卷子整整齐齐,每道题都答了上来。

  林雁不相信严昭礼一点问题都没有,仔细看有两道题,前面果然画了星号,估计是不会。但他写出来的答案看上去又是对的,这就很奇怪。

  “题目是我爸爸给我讲的。”严昭礼说,“这些题目他都会。”

  “都会。”林雁嗤笑,“是啊,他当然会了,他可是全省的数学状元,那时候还拿过全球数学竞赛的冠军,这种小case轻而易举。”

  “可是。”

  “可是你爸爸工作太忙了,宁愿天天在外头打官司,两地乱跑,都没管过你跟你弟弟的学习。”林雁略带讽刺,“是不是这样子?”

  严昭礼若在从前,兴许还会维护严正港几句。

  他对于父亲,一直抱有一种滤镜般的朦胧崇拜感。今天是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严正港的魅力。他能把自己的数学题全都写对,就像做1+1那样简单。甚至他给自己讲题时用的方法都是别出心裁的,又快又简单,比老师教的还要容易。

  严昭礼小的时候,严正港跟他很少这样交流过。

  偶尔回来一次,也是陪小哥俩踢踢足球,从不插手学习上的事。

  那个时候,严昭礼一直以为爸爸是大律师,所以他对文科更加擅长。也许他是不会做数学题,才让妈妈辅导他和弟弟。

  今天他才意识到,父亲从来都不是不会,他也不识相不愿意。

  而是像严正港这种人,他只会在自己执着的事情耗费全部心力,追逐他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对母亲很好,但他未必就爱林雁。

  他也善待自己的弟弟,这份爱是肉眼可见的。可是严昭礼总觉得,父亲对她和弟弟的爱并非其他家庭那样爱屋及乌,而是单纯的把他和严卓立当成这段婚姻意外得到的珍贵果实,芳香四溢,所以才这样爱护、包庇。

  看破父母间婚姻,是件很残忍的事。

  而最残忍的,他发觉父亲早已不爱他的母亲,只是把丈夫两个字当成某种必须执行的责任。而他的母亲显然不甘心,而且他感觉得到,林雁一定还爱着严正港,只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这累积了多年的爱而不得早已变成怨恨,将夫妻间原有的相近如宾啃食的丝毫不剩。

  像一对拙劣的演员,一个努力装成两人还爱,一个满心怨恨只剩妒忌,两种相悖的感觉缠绕在一起,变成一只巨大的轮子碾压过严昭礼的身体,他的细心敏感作为玻璃渣铺满平地。

  就这样砰的一声倒下去,血肉飞溅,毫无鼻息。

  “妈。”房间内静默良久,小闹钟都开始响了灭,严昭礼才抬头看向林雁,“您不能不爱爸爸了吗?我和卓卓夹在中间真的很痛苦,你们这样来来回回。”

  林雁自尊心强。

  被儿子一说,笑容僵硬:“你小屁孩懂什么?夫妻俩过日子都是这样的,一辈子吵吵闹闹,才是相处的乐趣。”

  “离婚也是?”

  “谁跟你说我跟你爸离婚?没有的事。”

  “妈。”严昭礼已经开始头疼,“你可以骗自己,但你骗不了我和我爸。我弟弟是个傻瓜,他什么都不懂,也不觉得我们家缺了谁不能过下去。可你这样折磨自己有意思吗?你明明知道爸爸喜欢他这个游戏人。他都已经不爱你——”

  “他不爱我爱谁?”林雁猛站起来,抓起自己外套,“严昭礼,你真是有意思。上高考不操心学习,净在意这些没有用的事情,你能考全省第一?不能就别关心这些,管好你自己。”

  她生气地摔门出去。

  严昭礼看着那扇门,听林雁回自己的卧室。

  很快,隔壁传来林雁的质问,严正港的无奈。

  然后是歇斯底里额地摔东西、砸花瓶、台灯,各种难听辱骂,鸡飞狗跳,震耳欲聋的聒噪纠纷——

  和之前一样,扯来扯去,最后又回到文家河身上。

  严昭礼看着呗砸的晃动的钟,听林雁嗓音尖锐地质问那个男婊子又做什么了,敢这么拉拢我儿子,让他觉得他爸爸都不爱自己?

  严正港说,好啊,原来卓卓说的是真的,你他妈真当着俩孩子面灌输这些污言秽语,不实的东西!

  “……”

  严昭礼闭上眼,捂住耳朵,额头上一层冷汗。

  半晌,他实在忍不住,拿起外套,飞快地趁着夜色跑出家去。

  严卓立睡不着了,看着天花板想哥哥,揉揉眼睛,觉得有点难过。

  以前在家他睡不着可以去哥哥房里找严昭礼粘着睡,可是爸爸说哥哥要高考,他不能添乱,就把他扔在这里。

  窗户被小石子砸了一下。

  严卓立一愣,看见又一颗小石子投在上面。终于确认,光着脚跑过去。

  在灌木丛外面看见严昭礼,严卓立这小皮猴子忍不住撇嘴,泪汪汪叫他:“哥哥。”

  “嘘。”严昭礼笑的一口白牙,从兜里掏出一个汉堡,“出来,哥给你买了好吃的,咱们俩找个暖和地方坐一会去。”

  严卓立穿上衣服和鞋,偷摸摸就跑了。

  一高一低两个男孩离开社团楼,很快,手牵手消失在了星光里。

  ……

  ……

  第二天一早,钱老师叫孩子们起床吃饭。

  到严卓立这屋,瞧见被窝掀开,还以为这孩子已经起来了。结果一直等到大家开饭,他都没有出现。

  在社团住的孩子们通常不会乱跑。

  钱老师找到文家河,跟他一说情况,两人急忙去查监控。

  文家河没想到严卓立还能大半夜一个人跑掉,本以为他是回家,看见窗户外面那张熟悉的脸,一下子怔住。

  “文老师,这个孩子你认识?”

  何止是认识。文家河说,“这,这是卓卓的哥哥。亲哥哥,昭礼。”

  钱老师听见是他哥哥松了口气,以为是人家爸爸妈妈的安排。

  哪想文家河却面色苍白,急忙掏手机给严正港打电话,人都吓没了。

  林雁一大早披头散发地去俱乐部。

  这个家她呆够了,一秒也不想再坚持下。以前总觉得严正港对她多少还抱有一丝夫妻情分,昨晚这一架彻底吵崩塌,她也终于看清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一个无情种。

  严正港一起来就满是起床气。

  看什么都不顺心,又觉得烦。掏出烟点上没抽两口,手指被烟灰烫到,他不由倒抽一口气,直骂他妈的。

  电话响,见是一个陌生号码,没打算接。

  那边持续不断,他终于忍不住,满腔怒火:“不买保险,家里孩子不上英语课!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去,甭他妈骚扰老子!”

  他抬手要挂,班主任忍着火问:“您是不是严昭礼的爸爸?”

  严正港一愣,又看号码:“哪位?”

  “我是他的班主任。”

  一句话,他顿如妖怪显形,急忙坐直身子:“哎呦,不好意思了老师,最近骚扰电话多,我还以为是推销呢。昭礼怎么了?”

  他自从知道自家儿子把刘森打成那样,就一直心存忌惮。

  倒不是怕严昭礼被报复,只怕他这性子在学校欺负其他同学,还把人家弄得都不敢说,不敢告状。

  班主任说:“严昭礼今天没来上学,我给他妈妈打电话,她说让我有事找你,以后不用再联系她。你们家长要是吵架,麻烦不要影响孩子。马上高考,这个时间段非常重要,耽误一天都可能拖孩子后腿一辈子,相信两位也不会这么愚蠢吧?”

  班主任上来就挨两顿骂,心情很是不爽。

  严昭礼那么好一个孩子,知书达理又处处温善,怎么摊上这么一对不讲理的爸妈?

  严正港方才还心烦,这会冷静下来,真恨不能给自己一嘴巴。

  “严昭礼没上学?”他问,“怎么回事?”

  “你问我啊。”班主任真想骂他,“那是你儿子,你们家有什么问题我怎么知道?他今天一直没来,早读结束都不见人影,没在家?”

  严正港昨天跟老婆吵架到半夜,根本没管儿子。

  班主任一说,赶紧上楼去找。本以为儿子能在房里睡懒觉,哪知道这小子被褥叠的整整齐齐,根本就不见人影,看样子昨晚都没在这睡。

  班主任扔下句让他好好找找,挂线上课。

  严正港任一秒不敢耽误,给严昭礼打去电话,才发现他手机都没带,就在学习桌的抽屉里头。

  “他妈的混小子!”他骂了一句,原本想给林雁打电话,看她知不知道孩子下落。又一想班主任刚才联系过她,要是真长心早就给自己打过来了,除非人家不管。

  严正港没辙,穿上外套开车出去找人。

  他跟这俩儿子很少在外面活动,也不知道他俩喜欢去什么地方玩。严昭礼逃学打电动根本不可能,这孩子不是这样的。

  热锅蚂蚁似的团团转,急的都要冒烟,一通电话进来。

  “家河,怎么了。”严正港以为他是想明白,“你待会再说,我有事儿,忙着呢。”

  文家河稍作一缓,开口间,声音无比颤抖:“港哥,卓卓不见了。”

  “什么?!”严正港一脚刹车,后头差点追尾。

  巨大的车轮摩擦声在大道上响起,后边的车子一路狂骂,狠批他不长眼不会开车。

  严正港一颗心乱的像长草,车子靠边停,说:“卓卓怎么能不见?”

  文家河脑子迟缓,也不知怎么回事,空白了足足半分钟才咽下去唾液,笨拙地说:“昭礼,昭礼昨晚来社团了,他把卓卓叫走,然后哥俩一起不见了。”

  他真要急哭,“港哥,这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