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一日十五年>第24章 |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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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卓立很少坐爸爸的车上学。

  今儿难得一坐,他看什么都新鲜,

  等红灯,一把摘下来后视镜上挂的平安扣,捧在手心里玩。

  俩孩子从小长到大,严正港很少在身边陪着。

  见严卓立对一个平安扣这么感兴趣,做了勾唇。满脸慈爱地捏捏儿子:“喜欢吗?”

  “这是谁送你的?”严卓立问。

  “挺多年前的东西了。”严正港看着那已经掉色的平安扣,“还是十几年前跟你文叔叔去山上拜佛,跟一个老师傅求的。”

  “文叔叔也有一个。”

  严正港目视前方,以为小儿子是问他有没有,说:“文家河应该没有。当时我开着车,这东西还是他给我求的,说是放车上保平安。其实说白了,只是封建迷信,图个心安罢了,未必就管用。”

  “文叔叔也有这个。”严卓立把平安扣乖乖挂在后视镜上,自顾自说,“我看见文叔叔有,一模一样的。”

  严正港看儿子,“你是不是看错了?怎么会呢,都多少年了。”

  当时在山上只求了一个,文家河怎么会有。

  肯定儿子看错了。

  文家河总不至于这么多年再故地重游再求一个,只为跟他凑成一双。

  太不现实了。

  “我没看错。”严卓立看着平安扣一晃一晃,自我催眠似的,“文叔叔就是有,他今天早晨带妹妹出门的时候挂在脖子里,我看见了。”

  严正港心头扑腾一跳,问严卓立:“你看见文家河带沁一出门了?”

  “是啊,文叔叔还拿了自己的东西。我让妹妹留下来,说保姆晚上做好吃的,文叔叔不肯,说妈妈会生气,然后就走了。”

  严卓立一句话还没说完,严正港脸色骤然变了:“刚才怎么没说?”

  他忽然发脾气,把小皮猴子吓一跳:“刚才爸爸没问。”

  “那我吃饭时候是不是问了?”严正港瞪着眼睛,一股无名之火,“那时候怎么没告诉爸爸?”

  严卓立嘴角朝下撇成一个括号,眼睛里铺满水汽,说哭就哭:“爸爸骂我了!原来你送我上学就是为了骂我呀!”

  小儿子一哭,严正港万针扎心,又难受又无助。

  严卓立就是个小孩儿,打小没挨过他骂。六岁尿在他衬衫上,他都不带生气的,笑呵呵拿去洗干净,说小孩最干净,尿就尿吧。

  俩儿子这一点上真让林雁说准了,甭管大的小的,有脾气就是他严正港给惯的,不假。

  儿子一哭,严正港没辙:“爸爸不是骂你,别哭。”

  严卓立躲开他的大手:“不让你给我擦眼泪,我就要哭,我讨厌严正港了,我真的讨厌你了。”

  看样子真是气的不清,连名带姓叫他,得多大仇啊?

  严正港又生气又好笑,捏着儿子小脸蛋硬把眼泪给他擦掉,哄着说:“爸爸不是骂你,也不是责怪你。文叔叔遭遇了很不好的事,他跟妹妹没地方住,沁一妈妈也把他的房子抢走了,爸爸就是因为这个才让他们俩在咱们家住,不然我着急什么呢?还不是怕他们俩想不开,去做更不好的事啊。”

  严卓立一抽一抽的,“妹妹的妈妈为什么那么坏?她为什么要抢走房子?她不喜欢妹妹吗?”

  “应该是吧。”严正港跟儿子讲话直来直去,大律师作风明显,也不会说谎,“妹妹跟你一样是个特殊宝宝,爸爸有钱,爷爷奶奶也疼你,所以你过得很开心,打小要什么有什么。但是妹妹不一样,文叔叔经济条件没那么好,也没办法带妹妹去做高额的康训,所以她妈妈可能觉得不值得了,就不想再继续过日子,和文叔叔,还有她的女儿沁一。”

  “那怎么办呢。”严卓立好像明白过来为什么爸爸生气了,“是不是文叔叔走了,就要带妹妹睡大街?”

  “可能是吧。”严正岗看向窗外,“他昨天就说要走,怕你妈妈不高兴。没想到这么固执,到头还是没劝住。”

  严卓立又不明白了:“为什么文叔叔在家住,妈妈会不高兴?妈妈是很坏的人吗?她为什么这么不善良,不愿意帮助贫穷弱小的人?”

  严正港被儿子一句话问住,张开嘴唇却说不出半个字。

  对林雁,他的感情很复杂。妻子没有做错,也没有必要像他一样收纳流浪的文家河父女俩。从根本来说,林雁是有资格生气的,因为这个房子也是她的家,而收留文家河父女俩严正港却没问她。

  严卓立的世界非黑即白,他不能接受中性的认知。

  人要么好,要么坏,没有又好又坏的,那太不现实了。

  严正港跟儿子讲不明白,最后只能说:“你妈妈不是坏人,她只是太辛苦了。”

  夫妻半辈子,该演的戏一场不落,该有的感情分米皆无。

  他和林雁之间的支撑点只有钱和严太太这个名分,甚至为了糊弄老爷子,很早领的那个结婚证都是假的,因为他当时叛逆,不愿意真顺着长辈意思结婚,就找人干脆造假。

  前方车子启动,严正港跟随车流把儿子送到学校。

  门口有不少商店,外面摆着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小学生最能被吸引,摊子前围了一大堆。

  严卓立下了车,书包也不拿,直奔捏捏乐的筐子去,蹲在一群小屁孩中间跟他们一起看。

  严正港没喊了两声他不理。

  没办法,拎着儿子书包下车,“卓卓,上个学连书包都不要了?”

  “要这个。”严卓立站起来不顾他人眼光,拉着严正港的大手跟他说,“爸爸给我买这个,爸爸。”

  他的行为举止像极小孩,几个店主看着严卓立和严正港,都觉得这孩子挺奇怪的,像个傻子。

  这样的目光,严正港见识的太多。

  他无视猜忌,哄着严卓立:“卓卓,老师让带玩具去学校吗?”

  严卓立诚实:“不让。”

  “那你还买这个?”严正港被儿子逗乐。

  严卓立头脑风暴酝酿片刻,对严正港一本正经说:“老师说谁带玩具就要给全班同学都买一个,那你给我买50个,我给大家一人发一个就好了。”

  说完了他又掰着手指头数数,“不对,还有七个老师呢,那就买57个,都有,公平公正,没有人会生气了,这下。”

  严正港哭笑不得,随手拿起一个给严卓立:“行了行了,别算账,爸爸给你买就是了。下课再玩,上课不许摸,听见没有?”

  严卓立看看手上那只大肥耗子,撇撇嘴。

  筐子里一扔,自己捡起来一只丑鱼:“我不要臭老鼠,我要这个。”

  严正港挑的是只杰瑞,其实挺可爱的。

  严卓立自己拿的是个奇形怪状的鱼,硕大的圆脑瓜子,两只绿豆眼,还左右不一致,一看就是残次品,比小老鼠可丑多了。

  儿子这品味让严正港不敢恭维:“你要挑就挑个好看的,花钱买残次品,怎么能这样呢?”

  “不是残次品。”严卓立把丑鱼塞进兜里,倔驴似的护着,“本来就长得丑,都没有人买,我再不买它就更可怜了。到时候和文叔叔一样,成了没人要的,该多难过。”

  严正港脸上的笑刹那间消融,所有温馨一消而散,只剩下落寞。

  童言无忌。

  严卓立这小皮猴子,知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

  严正港胸腔内一阵悲鸣,付过钱,书包给儿子背上。

  目送严卓立进学校大门,才叹口气,低声说,“你文叔叔比丑鱼可怜多了。起码有人愿意做慈善买个残次品,他正常又健康的一人却无处可去,多惨呢。”

  转身上车,严正港思虑再三,给文家河打过去。

  不出意料,跟跳河那天一样,七个电话,文家河一个都没接。

  不知道是手机又坏了,还是故意躲他,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校园之外,车流涌动。

  严正港靠在座位上,看着一个又一个陌生面孔从车前揍过,只觉世界陌生。

  一天又一年,到最后,相熟的人都走散了。

  ……

  文家河把女儿送进幼儿园,就出来找工作。

  这几年网络媒体盛行,实体报社逐渐倒闭,他挺多年没接触记者这个行业,现在空有一个证件,没有撰写文章的本质,也不打算再在这方面努力。

  在路边的公告栏看了半天,一张又一张流动广告翻过,文家河接下来几个号码,坐在马路牙子上打电话,问他们招不招人。

  他这几年身体状况不是太好,干不了重活。

  长时间被文洪光赵雪琴两口子打压,加上庄如萱也老是挤兑,明嘲暗讽,文家河脑子越来越不好使,已经不能思考太多问题。

  几通电话得到的回复模棱两可。

  他揉了揉脸,拨通最后一串号码。

  钱老师刚开完会,就接到电话。

  她安排老师把这群孩子带出去做课外活动,推开办公室门:“您好,心之声公益社团。”

  “您好。”文家河听对方声音很温柔,紧张感消失不少,“我在宣传栏看到广告,您这边还找教辅老师吗?”

  “哦,是招的。”钱老师说,“不过得提前跟您说一声,我们这里不是培训机构,也不是学校幼儿园,我们算是一个特殊的康复训练所,针对一些有特殊病症的宝宝展开活动,这个您能接受吗?”

  “能。”文家河停了停,哑声说,“我女儿就是自闭症,我能接受的。”

  钱老师怔了怔,给他一个地址,让文家河过去面谈。

  他身上剩下的钱不多,再不找工作,就很难担负女儿的开销。

  文家河坐车来到心之声,这里偏远一些,一栋独立楼房,从下往上三层,门前还专门安装了运动器材和护网,每扇窗户外都有保护,避免孩子们掉下去。

  阳光很好,他站在楼下晒了几秒钟太阳。

  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钱老师30来岁,人瘦高,扎着一个高马尾,看上去十分干练。

  这里的老师都穿着社团衣裳,白色带帽卫衣上印着心之声的标志,下半身浅色牛仔裤,大家都很友善。

  “来,进来说。”把人带进办公室,还没关门,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围在门口,好奇地探着脑袋看文家河。

  “这些都是特殊孩子。”钱老师索性不关门了,让文家河坐,给他倒水,“我们这边主要针对的是心理障碍,一些青少年在成长过程中会遇到一些问题,父母解决不了,或者说没有能力去引导孩子,就会送到我们这里来。您是在哪看到的招聘广告呢?”

  文家河双手接过热水,“谢谢。在二院那边的宣传栏。”

  “哦,我家就住那边,确实投放了一些广告。”钱老师讲话都在笑着,脾气特别好,“方便问下您女儿什么情况吗?”

  “自闭症,”文家河攥着杯子,低声说,“情况不算太严重。之前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家庭环境导致的,我和她妈妈确实存在一些矛盾,是我们的错。”

  他说着,再次把脑袋压下去,声音低入地下,整个人都垂头丧气。

  沁一这样子,该怪谁呢?

  如果当初他孤身一人,没有和庄如萱结婚,说不定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

  文家河越想越难受,可能孩子这样,都是怪他。

  ——一步错步步错,走到今天这个境地,真的是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