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吞海又一次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 孟易觉正坐在它的床边,百无聊赖地揪它那仅余半片的完好皮毛。
即使看到它醒了,孟易觉也依旧没有停下手上的犯罪行为, 只是懒懒地问了一句:
“醒了?”
缩成一团的小猫疲倦地点点头, 带着点睡眼惺忪的味道。
妖兽的体魄较之人类要强大许多, 像吞海这种程度的伤,换作一般的修仙者, 可能还真够呛, 但对于吞海白虎来说, 无非也就是睡几觉的功夫, 虽然可能一觉就是百年……
为了加速恢复,吞海还特地恢复成了小猫的形态, 这样可以减少灵力损耗,让更多的灵力得空去修复血肉。一百多年前, 当它从一片火海中逃出来的时候,它也是这么做的。
蜷成一团的小猫连伸懒腰的力气也没有, 小脑袋搭在自己的前爪上, 眼睛半睁不睁的, 但还是费心地问道:
“你还好吧,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孟易觉淡定地收回揪人家白毛的手,回复道:
“如果他们为难我的话,我还有可能出现在这里吗?”
“嗯……万一他们就为了糊弄我, 特意把你放出来呢?”
“那我一定瞬间就跪下来和你哭诉,毕竟我可不是那种报喜不报忧的乖孩子。”
听见孟易觉这打趣的话语,吞海难得地笑出了声, 但笑过以后又是一阵阵眩晕冲上大脑,催促着它赶快陷入沉睡之中。
并非它不想陷入沉睡, 而是……现在的情形,实在不允许它陷入沉睡。
那天,孟易觉被修仙界的救援人员发现的时候,它也在场。
那些救援人员眼睛里的惊悚与恐惧,它也是切切实实看到了的。
从那个时候起,它就知道,大事不妙。
孟易觉,很可能不死在外敌的手中,而是死在……这些“同伴”的“审判”中。
这让它忧心又焦躁,但偏偏自己一到了安全地方便瞬间昏了过去,也不能为孟易觉帮上些什么忙。
不过好在,梁旅落虽与它缠斗,却始终未下死手,就如同戏弄鸟雀的猫儿一般,一直戏耍着它,虽伤痕处处,但终究没有一处危及生命,草草恢复了之后吞海便就醒了过来。
它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孟易觉在哪里,直到见到孟易觉本人时,它的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下。
“我还以为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半会对你温柔一点,没想到竟然是想在我醒来之前将你给审判掉,真是……”
吞海有些难以言喻,终究它还是对修仙界太抱有幻想了。
天生具有“真知眼”的吞海白虎一向代表着“公正”,虽然在人间这么些年,吞海早就已经不是以往那个在族群中一无所知的“殿下”了,也能够理解“欺骗”与“谎言”了,但它仍旧不能理解那些人类的短视。
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过,孟易觉对于吞海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为了孟易觉,吞海能够豁出性命来去阻挡魔尊,这难道还不够明示吗?
还是说……他们知道,只是太过傲慢。
傲慢于觉得一只小小的吞海白虎根本掀不起什么波澜,傲慢于根本不将近在咫尺的魔尊放在眼中,傲慢于……为了那么一点点利益,就足够牺牲一个,刚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人。
吞海一向无法理解这些,从前也是,往后也是。
就像它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梁旅落那么复杂。
她明明在火炉前朝着宛采露出了谁也没见过的笑容,明明眼睛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宛采,就算毛毛就在宛采暖烘烘的怀里,她也从来没有分出一丝视线来给它,可是她却仅仅留了一座墓碑给她,又在百年之后,从地狱之中爬出,挂着那张丑恶的嘴脸,用深情的名义做出自私的举动。
每个人都很复杂。
吞海理解不了,吞海的族群也理解不了,所以它的族群消失在了冰原无柴自燃的火海中,只剩下它一只,无依无靠,流浪到宛采的身边,栖居在她的怀里,然后又被梁旅落夺走了归处。
“我还以为……”
吞海欲言又止。
它还以为修仙界会因为他们对吞海白虎们做出的事,而在面对它时,至少心虚地稍微收敛一点。
可是他们没有。
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没什么大不了的,”
孟易觉一脸淡然,在已经能够伸展开了的小猫旁边削着苹果。
她的刀工不好,果肉牵连着苹果皮就这么掉到垃圾桶中,让人看了不得不心疼。
“我习惯了,那地方我可熟了,而且现在也已经完全解决了,不是吗?”
孟易觉将削的坑坑洼洼的苹果递给吞海,恍然发现它现在这个小爪子没办法吃苹果,于是又只好将已经伸出去了的手给收了回来,自己啃起了苹果。
吞海松了一口气。
说实在的,它一点也不想吃那个被孟易觉削得破破烂烂跟被人啃了几口一样的苹果,天知道在剑道大宗里头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连水果刀也用不好的人。
“也是,既然我醒了,那他们也就不敢对你出手了,这件事估计就会这样不了了之了。”
“嗯。”
孟易觉啃了一口苹果,不置可否。
“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个,最后做出了决定的人……是谁?”
吞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的话,那么这场审判,本就不应该举行了才对,毕竟对方一锤便定音,根本没有一个人敢给出反对意见……但是偏偏,这个人在最后关头才登场……到底……
“你一个小猫咪,想这么多事情合适吗?”
孟易觉三口两口就吃完了本就已经所剩不多了的苹果,随意地说道。
想不明白的事她干脆不想,免得让脑细胞白白死去,这次的乌龙也一样,她早就放弃思考了,结果吞海一个病号,竟然撑着昏昏欲睡的脑袋想帮她搞清楚这一团浑水里的缘由,孟易觉都想大喊一声“这就是母性的力量吗!”了。
“是你太不关心自己的事了。”
小猫咪看着她,眼睛里全是无语。
“想不明白的事为什么要想?”
孟易觉很是理直气壮。
吞海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小猫脑袋,洒脱是好,但也不能这么洒脱吧?看上去就跟对人生失去希望了一样。
“没事的,吞海‘殿下’。”
孟易觉突然一脸正经,手也搭在了小猫平放在病床的猫爪子上。
“怎、怎么了?”
吞海看了看自己小小爪子上那个大大的手,一时之间有点懵。
孟易觉表情凝重,语气严肃道:
“我绝对不会让你的脑细胞被白费的!”
“啊?啊、啊?”
“我决定了,我要向剑祖申请一枚‘我的英雄母亲’奖章 ,然后颁发给你,用来回报你对我的关心!”
孟易觉两只手握住小猫的爪子,一脸诚恳地趴在了病床前,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吞海,但却没让吞海感觉到宽心,反而是感觉到一阵阵的头疼,都快要把它的太阳穴给冲破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孟易觉这个一个好大儿的“英雄母亲”无奈开口道: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母亲了?而且剑祖……”
一句“剑祖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一瞬间卡在了喉间,不知怎地就是发不出声来。
“你……你描述一下那个老者的样貌特征……”
“嗯?”
孟易觉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别在那儿装可爱了!叫你说你就快说!”
吞海催促道。
“呃……看上去挺老的,白胡子飘飘,还挺仙气的,还有就是……”
“是不是剑意天成,不必携剑便能成剑?!”
吞海急迫地打断了她。
“好像是。”
在孟易觉的记忆中,对方好像的确仅仅凭借眼神,就在付询跟前划出了一道剑痕,但孟易觉记得不太清楚,毕竟她一向不是什么会好好听课的孩子,至于付询讲的话,那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什么也没带记得的。
“那就是了,”
不知为何,吞海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了许多。
“那个一锤定音的人就是……”
——
“剑祖。”
即使脖颈上被搭着一柄剑,梁旅落仍然保持着一副巧笑嫣然的模样:
“修仙界如今当之无愧的最强者,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思齐宗的老祖,出现在尘世上的时间也太多了吧……”
“你变了很多。”
身后的阴影无情地打断了她口中滔滔不绝的褒奖。
“是吗?”
梁旅落笑了下:
“看来剑祖自以为对我很了解呢?”
阴影静默了片刻,然后才开口道:
“毕竟你我二人有缘。”
“有缘?怕是孽缘吧,我可从来不想见到你。”
魔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冷淡,眉心之间隐隐冒出黑气:
“真不知道为什么你就盯着我一个人,每次我一有什么事你就出关了,怎么?我就这么招你喜欢?”
阴影没有说话,只有手中的剑仍旧坚定地架在魔族的脖子上,虽然就连一分毫也不敢挪动,任谁都看得出来,那把铁器不过是虚张声势。
“算了,我们就别说这么不开心的话题了吧,”
最终梁旅落还是自己开口道:
“剑祖大人这次来,是想做些什么?”
“回到你的魔界去。”
剑祖冷冷地扔下这么一句话,就连这句话,也比他的剑要冰冷的多。
很明显,这没能威慑到梁旅落。
她脸上挂着笑,慢慢地在剑刃的威胁中转过身来,面朝着那扇阴影。
不敢见她的人躲在那扇阴影之中。
她嘴角的弧度被勾得更大,开口道:
“剑祖大人,您的剑,钝了很多啊,我记得,一百多年前,当您把我母亲的首级毫不犹豫地斩下来的时候,可不是这般的模样啊。”
她还记得那天,那颗头颅,一路都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咕噜咕噜地就滚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她在遇见宛采之前,夜夜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