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有……”
翻开了在场的最后一具尸体后, 孟易觉自言自语道。
她的感觉没有错,在场的所有尸体中,无论是被她所杀的, 还是被支援团的弟子所杀的, 没有一个人, 是程沉和明晨。
这也就说明,很有可能, 程沉和明晨逃过了这一场人祸。
程沉倒还好说, 修为高, 又没有什么道德感, 想明白是魔尊的手笔以后该逃就逃了,但是明晨……孟易觉明明在梁旅落所放出的投影中见过她, 那时她端着长枪,绝望地便迎了上去。
那样的她又怎么可能, 在那些弟子将方舟上的老弱妇孺全都屠杀殆尽之前就逃走呢?虽说凭借她的修为,她的确有这个能力, 但对于明晨这样一个将责任看得极重的家主来说, 这种独自一人逃生的情况, 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才对……
孟易觉站起身来, 没有再管脚旁那具被灼烧得面目残缺的尸体。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中原与北境的交界之处,也就是当时的方舟陨落之处, 修仙界的援兵,就是在这里,发现她亲手扭断了一个支援团弟子的脖子。
正是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送孟易觉上了审判所。
然而当思齐宗的剑祖出面保释了孟易觉以后,一切愤怒的、呼唤正义与道义的声音却又全都归于寂静, 就像他们从未存在过一样。
现在,在几天前还被他们誉为“无情无爱无仁无义”的冷血之人不仅不用被追究任何责任,而且还能够在她曾经扭断过无数人脖子的土地上行走,而这仅仅是因为那位剑祖的一句话。
这个事实着实引人发笑。
孟易觉走着,只觉得嘴角不自觉就要扬起来了。
此次出行,她没告知任何人,就连吞海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其一是,这地方靠近魔族正在活动的区域,在上一次的战役中,魔尊对孟易觉的兴趣可见一斑,如果孟易觉提出要前往这里的话,一定会遭到大部分人的反对。
其二则在于,如若被多心之人听到点消息,有关她只在仅仅几天后便前往魔族活动的区域,那不要说她的声誉会进一步被诋毁,就连天玄联盟,也会对她孟易觉更起疑心,万一给人抓到把柄,落实了原先那个莫须有的“入魔”猜测,可就不好了。别说是她,就连吞海、步思帷、季星成等人也会受到影响。
所以虽然孤身一人前往梁旅落魔爪可及之地着实危险,但她还是孤零零地一个人来了。
因为她必须要让自己心中的疑问得到解决,那就是:明晨是否还活着?如果还活着,那她如今身在何方?
此时,孟易觉正一边走着,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指向清晰的地图。
上次她来的时候,不过是坐在吞海的背上一闪而过,根本没空弄清楚这里的地图,再加上飞行靶子太大了,碰上魔族的可能性大大增加,所以从天空中观察地形分布这个方法也被否决。
现在她只能费力地分辨东南西北,并且尝试代入明晨的想法,搞清楚对方最可能往哪儿逃了。
如果她要逃难的话……
从来没有做过追踪任务的修仙者皱起眉头,很少见地犯了难。
应该会往中原方向逃吧,也就是往反方向,免得撞见魔族,但是,万一是那种情急之中搞错了方向的情况呢?万一是被逼着往别的方向逃了呢?万一……
可能性太多,扰得孟易觉脑子里如同一团乱麻一样。
她收起地图,长叹了一口气。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总之,在看了半个小时地图以后,孟易觉还是决定先向中原方向走,如果明晨是在神志清醒的情况下的话,也一定会做出这个决定的。
喀嚓——
鞋底与碎裂的砖石相接,发出清脆的响声。
眼前是一处被打到破败的村庄,四处可以看见碎裂的砖石、木头、尸体……原本的生活气息被暴力给粉碎成了灾难的味道。
孟易觉刚刚舒展开的眉毛又皱了起来。
她默不作声地穿过这座被魔族洗劫过的村庄。
魔族的喜好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那些金银珠宝散落一地,如同尘土,无人渴求,反倒是那些挂在自家门口的肉食、圈养在后院的牛羊,以至于瘫倒在地上,涂抹着大片血红的尸体……看上去经过了激烈的争夺。
孟易觉在其中穿行,她踮起脚尖,尽量不踩在任何一具尸体上,但在路过同明晨体型相近的尸体时,她还是要不免惊扰逝者安宁地翻看一番。
脚下的土地已经不再是如冰一般的坚硬,它们已经变得柔软、温和,在它们的怀中,能够孕育明日的希望。
这不是因为春天到来了,而是因为,孟易觉早已走出了北境。
魔族……扩张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快,或许是在有梁旅落带领的原因下吧,也可能是在它们自己欲望驱动的原因下吧,不过孟易觉被囚禁的寥寥数日,它们便向前挺进了数百里。
在面对强大而暴虐的魔族时,脆弱的人间界根本没有半分相抗衡之力,除了撤退还是撤退,稍有不慎就可能全军覆没,只有修仙界,能够挡住魔族不要命的突袭,但是修仙界……至少在孟易觉的眼里,他们好像并不想打这份白工。
要说为什么,其实是因为,在这一路上,孟易觉都没看见过多少灵力留下的痕迹。
那些隐居在尘世各处的修仙家族们信息闭塞,不知道魔族入侵或者无法按时赶过来也很正常,但是对于天玄联盟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来讲……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在装聋作哑。
虽然不知道那群老不死的在打什么鬼主意,但装聋作哑就是装聋作哑。
根据孟易觉的沿途所见,他们根本就没有一点阻拦魔族进攻的想法,魔族几乎可以说是蝗虫过境般的吞噬了这片区域的所有生命。
孟易觉现在的心情并不好受。
再怎么说,她也只不过是在和平羽翼之下成长起来的现代人,又哪里见到过这些如同人间炼狱般的场景。
就算是那在明烛城守城的日日夜夜,她也不曾见过……这么多手无寸铁的平民、人类,就这样一个个被遗弃在路旁,如同没有价值之物……
孟易觉几近不忍再看。
纵然平日中表现得再洒脱,她也终究是脆弱的,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她,就算是循环往复的心理催眠也不能消除这种脆弱……
啪——
突然地,一直默默低头赶路的修仙者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声音清脆,足以见力度之大。
挨了一巴掌以后,脑中危险的想法才被停下,但萧索的心情却终究怎么也无法消除了。
“真是……”
孟易觉低低自语道。
她的心里有不能触碰的东西,即使是自己,也从来不被允许。
就在这时,远处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似乎是……哭号声……?
没有思考超过三秒钟,修仙者毫不犹豫地腾空而起,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飞去。
——
不远处,一座小山丘的背面,几只魔族正不耐烦地撕去自己身上零落的人皮。
其中一只吼道:
“这也太麻烦了!非得装成人吗!就不能直接打过去吗!憋屈死你老子我了!”
另一只稍微沉稳一点的魔族没有理会同伴的无能狂怒:
“你还好意思说?要是你能忍住,我们用得着换人皮吗?唉,人皮弄脏了事小,万一这批人没死在大人指定的范围内,我们可就死定了!”
一想到那位魔尊大人的手段,就连刚刚还狂妄地露出獠牙的魔族也不自禁颤抖了起来。
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不、不会吧……”
他是见识过魔尊大人是怎样将惹怒她的魔族剥皮、抽筋,再放于火上燎烤的,甚至于他就在现场,还分到了一口肉吃。
但那对于日常茹毛饮血的魔族来说,还不算什么大事,最可怕的是,那位魔尊大人,不知从何处掌握了灵魂操纵的能力,当他们吃那个魔族的肉时,那个魔族就在他们头顶望着他们,两个眼窝中流着血泪,一声又一声地惨叫着……
即使看着这种场景,那位魔尊大人仍旧美丽且优雅,像一个人类一般,没错,像一个人类一般,脸上挂着亲切但残酷的笑意,就好像死亡只是一出引人发笑的戏剧一样……
一想到那个场景,他立刻浑身打了个冷颤。
“在,正好,再差一点就不在范围内了。”
一旁蹲着的魔族回过头来,给狂妄者打了一剂强心剂。
“呼,还好还好……”
这下他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于是又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那,这下总算可以开始开心开心了吧……”
还没等这句话说完,不知从何而来的尖锐灵力便直射他的咽喉部位,还是旁边那个沉稳的魔族出手拉了他一把才让他免于当场毙命,只用了一条胳膊作为代价。
“啊啊啊啊啊!!!”
相貌非人的魔族大叫道,血液从手臂断处飞溅而出,衬得他愈发可怖起来。
有修仙者步踏云霄,睥睨着这三只魔族,以及他们身旁,散落一地的断肢碎肉,和刚刚咽了气,还没来得及被玩/弄的其他尸体。
孟易觉只感觉自己内心的愤怒根本无法压抑。
按理来说,将三只魔族活捉能问出更多的信息,但是她现在,偏偏就只想——
赶尽杀绝。
冷笑一声,修仙者举起自己那双也曾沾染过谁人鲜血的手,澄澈的淡蓝色灵力在其上汇聚,如同天空的颜色。
一瞬间,就连断臂的魔族也忘却了疼痛,他们抬手望去,只见巨大的星辰——
——
“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
昏暗的地下,有谁这样念叨着,一声比一声狂躁,一声比一声疯狂。
这是一座祭坛,浸泡在鲜血之中。
或许那不是鲜血,或许那是苦难的具现化,只要仔细看,便可以隐隐看出,有痛苦的脸颊在其中徘徊、游荡、嘶吼、尖叫。
叫人心惊。
但在祭坛的最中央,却摆放着同这座祭坛、这池鲜血,甚至于这间地下室都完全不合的美丽事物——
千乘珠。
它散发着柔和的光亮,在那其中好像包含了无数世界之景。
这般美丽之物,如今却被祭池中仿若鲜血的液体给映衬得鲜红。
那人还在不停的念叨着:
“如果我能……如果我有……如果我可以……”
骤然,她拿起自己身旁的剑,猛地划开自己的手腕。
血液落入祭池之中,没有激起半分涟漪,如同被吞噬了一般平静。
有两滴血液溅到了珠子之上,不知千乘珠能不能趁这个机会,看清楚那人的血,究竟是什么颜色,会不会像她手中那柄剑一样,是完全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