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阳摇摇头,拼命回忆着画面,只记得蒋行舟的身边有一块大石,其上布满青苔,且木叶茂盛,应当是为山阴。

  山南水北为阴,阮阳立刻牵马回身:“我们从山北往回打!”

  他本以为突破了重围也只有死路一条,却没想到一切竟迎来了转机!

  氏沟未料冲出包围的阮阳又折返而回,正要再战,却见阮阳一军临门一脚转了方向,往北边奔驰而去。

  “他跑了!”

  “追!”这是氏沟王的声音,转头看去,只见氏沟王面色阴鸷,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衬得他本就还未完全发育的身形更加弱小。

  将士们劝道:“陛下,不能贸然追啊!”

  “要追!这个杨平必须要死!”氏沟王怒道,“都送到门口来了,莫非还真能让他跑了?!”

  决不能让阮阳活着回去!这人冒充雍使搅黄了他和雍国的大计,后又重创他布在云山的防线,若他安然归国,则万昭一定如虎添翼,到时候再行他想,恐怕就为时已晚了!

  ——云山里那么多岔路,阮阳不似氏沟人一般对这座山了如指掌,到嘴边的鸭子,早已经煮熟了端上了桌,难不成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阮阳带着属下从小路一头扎进云山,真就如同长了翅膀一般,每逢岔路,竟都能未卜先知,精准地挑中氏沟防守薄弱的那一条。

  就算两条路两边旗鼓相当,他也毫不犹豫,当面硬碰硬,竟是凭着过人的武力和求生的意志,带着一众将士杀出了云山!

  “不能让他跑了!”氏沟王提剑怒喝,“杀了他!”

  山林渐尽,则目前赫然是能容百川的旷野。百里之外,万昭士军已然集结于此,皆听蒋行舟的吩咐。

  此前,蒋行舟为了让阮阳看到自己的死亡,竟不惜一个人进了山,若非他真的思虑过人,绝无一丝可能活着出来。

  他就手执王旗站在那里,多夜未眠导致他面目憔悴,却笔直得像一棵松。

  经历过无数场酣战,阮阳此时已然力竭,踏月寻霜见到了主人,四蹄更迭,径直向彼端奔去,宛如一缕雪白的光。

  “鸣鼓!”蒋行舟满心满眼都是白马上的那个青年。

  ——血在他身上干涸了,使他整个人有如浴血的倦鸟,唯有那一道目光清澈如旧。

  热意涌上眼眶,蒋行舟转过身去,背对着跟着阮阳冲出来的氏沟大军,高举王旗,向远方震喝:

  “列阵!”

  “迎敌!”

  氏沟这边,氏沟王还没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

  于是他亲眼看到自己的部下紧跟着冲出云山,随后被万昭大军悉数吞没。

  蒋行舟早已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又刚好卡在氏沟兵疲马弱的节骨眼上,一举围剿。

  氏沟王终于清楚地认知到,大势已然脱离了他的掌控,朝着无可挽救的方向滑落而去!

  眼前的一切都像走马灯,惨叫、嚎哭不绝于耳,他抖如筛糠,一时间竟如做梦一般。

  “陛下!”有人在他耳边大吼,“这里危险!我们先保护陛下撤离!”

  “撤离……?”他喃喃道,“撤到……哪里去?”

  撤回云山?撤回平瓦关?将这些都拱手让给万昭么?

  “先回皇城!”那人道,“陛下,我们手上还有万昭王!”

  氏沟王终于被点醒了,没错!他手上还有木河!

  他不忍再看去一眼,只引马回头,逃之夭夭。

  “氏沟人听着!”木凌抹去脸上的血,举剑高喝,“但降不杀!”

  他回头寻蒋行舟,却见蒋行舟早就不见了踪影。

  蒋行舟驾着骏马,头也不回向阮阳奔去。

  “危险!”木凌急切大喊。

  蒋行舟哪里还管得上那些,他一颗心已经快从胸膛里烧透了。

  “蒋行舟——”这一声高喊,淹没在了周遭鼎沸的嘈杂之中,没人听到“杨易”怎么就成了蒋行舟,更没听到蒋行舟凝在喉中的那一句呼唤。

  二人的手臂隔空交握,蒋行舟一踏马背,半个身子跃了出去,再借着阮阳的力,狠狠一拽,整个人便坐在了阮阳的背后,将他紧紧锁在怀中。

  “阮阳,阮阳,阮阳……”蒋行舟恨不得将阮阳揉进身体里,唯有这样,他才能从怀中人的体温得知,他还活着。

  “你还活着,阮阳……我的……阮阳……”蒋行舟的声音几乎被踏月寻霜踩碎了,堂堂九尺公子郎,就在这一声声的铁蹄和厮杀里,泣不成声。

  阮阳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通体力气都卸了下去,软软地靠在蒋行舟怀里。

  “是我,”他说,“蒋行舟,是我,我没死,我们都没死。”

  蒋行舟伸手向阮阳的脸上轻轻摸了一把,一手的泪。

  “没事了,”蒋行舟将头埋在他的颈窝,“没事了,我来了,都没事了……怪我不该……不该带着木鸢回皇都,如果我没有回去,便不会让你一个人去云山……也不会……”

  他再次哽咽,所幸阮阳没事,万幸阮阳没事,不然……不然他这辈子,又要如何一个人走下去?

  二人纵马,跑过了短兵相接的战场,跑过了千里原野,前方不知去路,后方亦无归途,但他们却有彼此,仅这一点,便敌得上此间所有。

  这一战,氏沟败得彻彻底底。

  他们没料到万昭竟敢把其他地方的兵全部调了回来,又是因氏沟王一时脑热,终于铸下大错。

  铩羽而归之后,氏沟王再没睡过一个好觉,他整夜整夜地做梦,梦里,万昭的铁蹄踏进了氏沟的皇城,屠杀他的子民,用他们的血祭天,昭告着这一场战争的胜利。

  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万昭攻下云山之后,便再也没有向平瓦关踏近过一步。

  氏沟王不懂他们这是什么意思,许是怕了,又许是暂时修整,于是他哆哆嗦嗦地下令将苗威的头颅从城墙上降下来,又写了一封信,胆战心惊地送了出去。

  这信送到了麦关,交到了木凌的手上。

  自占领云山,主营地便从鹰山搬到了麦关,此举是在昭告氏沟,你们离王朝倾覆仅有一步之遥。

  毕如问他:“殿下,信上写的什么?”

  “他们用木河作要挟,要跟我们谈谈,不然就杀了木河。”木凌淡淡地说,“蒋行舟呢?”

  毕如答:“大人不在,和阮阳出去了。”

  木凌又问:“去哪了?”

  “不知道。”

  “那就先不急,我们先按兵不动,等他回来再说,”木凌将信原样塞回了信封里,“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毕如摇了摇头,“他们两个从那一战之后就没回来过,也不知道去哪了。”

  “都五天了,”木凌眉头皱了一瞬,“算了,由他去,他自己会回来的。”

  毕如笑了笑,领命退下。

  蒋行舟和阮阳此时人就在麦关。

  阮阳足足睡了三天才醒,蒋行舟便守了他三天,待人醒来,他才敢睡。他睡了,阮阳又不敢睡了,两人就这么轮番睡了五天,才终于走出了厢房。

  蒋行舟牢牢牵着阮阳的手,手心浸了汗,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蒋行舟,”阮阳道,“我们去哪?”

  蒋行舟没说话,带着他从城南租了一艘小船,二人乘船出关,一路顺着水波摇摇晃晃。

  没晃一会,阮阳就靠着蒋行舟睡着了。在他平稳悠长的呼吸里,蒋行舟难以自禁地笑着,目光在他身上流转,连片刻都舍不得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阮阳被蒋行舟叫醒了。

  “能看见了。”蒋行舟道。

  阮阳揉了揉眼睛,“能看见什么了?”

  蒋行舟将他带出了船舱,二人站在船头,蒋行舟一指远方,“看到那片灯了吗?”

  阮阳极目远望,大海的尽头,岸上有零星几点的渔火,恍若星星坠到了地上,点燃了一片黑暗。

  “那是什么?”

  “是雍国,”蒋行舟说,“是家。”

  是生了二人,养了二人,又将二人逼得不得不背井离乡的雍国,亦是家,是大义,是他们穷尽一生也要完成的太平。

  不知怎的,阮阳觉得眼睛有些热。

  他不是没有看过渔火,可当他得知那些是雍国是雍国的渔火后,远方那些黯淡的光仿佛在顷刻间骤然明亮了起来。他上辈子没有这种感觉,哪怕他当时也流离失所,不得不在万昭休养生息,可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归意。

  或许就是因为蒋行舟说的,那是他的“家”。他这一刻才意识到,他是有家的。

  在黑暗中,阮阳寻到了蒋行舟的手,紧紧握住。

  “蒋行舟,”他说,“你看过我写给你的信了吗?”

  “看过了。”

  蒋行舟的语气很深,深不可见底,阮阳倏而害羞了起来,“你……你看过了……”

  “我看过了,阮阳。”蒋行舟握住他的肩膀,“你想问我什么吗?”

  “我……”阮阳嗫嚅片刻,道,“那、那你是怎么想的?”

  蒋行舟并无丝毫的回应。

  阮阳等了一会,又问了一遍:“蒋……行舟?”

  就在此刻,他突然被蒋行舟按着转过身去。

  “我的答案。”蒋行舟垂下了一半的眼眸,欺身上前,扣住后脑,一低头,噙住了双唇。

  无法言喻的情义,浓烈如太岁谷的青雾,甘甜如白雪翠羽的醇香,将阮阳的所有理智尽数掠夺。

  这个吻很是凶狠,又无比怜惜,阮阳想哭,却沉溺其中,抓住蒋行舟的衣襟,向前狠狠一拽——

  则衣衫尽落。

  一叶扁舟里,蒋行舟是舟子,阮阳是行客。

  柔风穿舱而过,船尾的灯在一下下晃着,合着海浪,船身逐波浮沉。

  嘿嘿嘿嘿嘿~

  (好像有点小bug,没有谢到【极度自恋】小天使的5瓶营养液,真的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