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沟国,麦关。

  蒋行舟又过了两三天才回去,彼时木凌正在用膳,往蒋行舟身后一瞥,没见到阮阳。

  “就你一个人?”

  “嗯,”蒋行舟抿了抿唇,“他随后就来。”

  木凌便让毕如往旁边坐坐,给蒋行舟腾个位置,蒋行舟从善如流落座,提起筷子。

  这顿饭吃得很简单,不同与阮阳常年东奔西走,木凌明明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却没什么挑嘴的,清粥素菜也是一顿佳肴。

  不出两盏茶工夫,饭桌一扫而空。

  木凌走到书桌旁,抽出氏沟王传来的信,交由蒋行舟去读,道:“你看看。”

  蒋行舟道:“毕将军也看过信了?”

  毕如早就看过了,若非蒋行舟晚归,这会儿估计早都在前往氏沟皇都的路上了。

  蒋行舟稍微笑了笑:“抱歉。”

  木凌示意无妨,嗤道:“晾了他们几天,倒也是好事,免得他们还分不清楚主次。”

  他顿了顿,趁着蒋行舟读信的工夫,又说,“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一是乘胜追击,二是跟他们谈。”

  “两个选择,各有利弊。”蒋行舟道。

  他正欲往下详说,恰逢阮阳推门而入,三人的目光便都聚集在了阮阳的身上。

  “回来了?”蒋行舟问阮阳,“如何了?”

  阮阳点点头,旁若无人地走到蒋行舟身边落座,“平瓦关里已经大乱了,所有氏沟军都撤到关内,看样子是打算死守。”

  蒋行舟一手执信,另一手便手搭在阮阳的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揉了会,阮阳便扭了扭身子,叫他别揉了:“不疼了……”

  他声音小得只能让蒋行舟一个人听见,像只猫,蒋行舟的心当下便化成了一滩水,手下动作停了,只虚虚搂着。

  他定了定心神,再次看向木凌,道:“设若要继续打下去,则定是旷日久战,虽然氏沟遭受重创,但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木凌便问还有多少人,毕如想了想,说了个数。

  ——不多不少,不足以毫发无伤赢下一场鏖战,却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蒋行舟道:“其实我觉得,殿下心中已经有想法了。”

  “不错,”木凌虽是没否认,语气中却仍带着些犹豫,“所以……我需要你跟我说,这么做是对的。”

  “没什么对不对的。”蒋行舟道,“殿下如果实在担心,我还有一计。”

  木凌挑了挑眉,“什么计?”

  “他们绑了木河,我们也把氏沟王绑来就是了。”

  这种流氓行径颇是符合阮阳的作风,但木凌没想到会从蒋行舟的口中说出来,“把氏沟王绑了?”

  “把氏沟王绑了,殿下再去跟他们谈,到时候我们也能多一分筹码。”蒋行舟解释,“此前我让阮阳去平瓦关探探虚实,既然他们将所有兵力都集在了关内,想必氏沟王已然退居皇都了。”

  这……倒也是个不错的做法?

  木凌看向阮阳。

  阮阳道:“不保证成功,但可以一试。”

  木凌又道:“你既然能把氏沟王绑了,为何不能直接把木河救出来?”

  阮阳插嘴道:“真救他出来,你还能顺理成章地当国王吗?”

  闻言,木凌显有讶异,只听蒋行舟接着道:“要说我二人完全没有存私心,那都是骗人的。一国之君的位子,我不相信殿下毫无属意。”

  木凌没接话。这些话,蒋行舟可以说,阮阳可以说,甚至毕如都可以说,唯独他不能说。

  蒋行舟看破这一点,深深鞠了一躬,道:“所以殿下放心,全交给我,殿下只要说服那些氏沟大臣就行了。”

  “他……会死吗?”木凌问。

  蒋行舟说:“你弟弟吗?”

  “……嗯。”

  “殿下极重情义,这是好事,”蒋行舟笑了,“若一切顺利,他可能会死,也可能不会,全在他一念之间了。”

  木凌顿了顿,道:“蒋行舟。”

  “殿下请讲。”

  木凌组织措辞半天,最终挥了挥手,“罢了,你去吧。”

  蒋行舟站起身,临走时又转过头来,深深看了木凌一眼,意味深长道:“殿下日后会是一个好国君的。”

  木凌知道这句话并非奉承,但他心中还有事,便只能牵着嘴角,勉强一笑。

  告别木凌毕如,二人行上长街。

  麦关不同于他们之前住过的任何一城,这里大多住的都是将士,街上鲜有买卖摊子,但走过半条街,还是让他二人找到了一个卖的摊子。

  “饿吗?”蒋行舟问。

  阮阳点头,于是蒋行舟便掏出荷包,买了两碗,带着他在小摊坐了下来,

  很烫,阮阳小口小口啜着,随口说道:“你看出来了吗?木凌不想让木河死。”

  蒋行舟道:“如果是你,你和你大哥处于这个地步,你希望他死还是活?”

  “很难讲,”阮阳搅着粥底的果仁,“不过我可能会希望他死。”

  蒋行舟看着他吃,一碗见了底,便把自己那碗也推了过去,“还吃吗?”

  阮阳来回奔波,早已饥肠辘辘,一碗粥下去只堪堪填了个半饱,便也没推让。

  “木河跟我大哥不一样的,”阮阳说,“木河想要木凌死在先,此时木凌心软,便是在给自己留后患。”

  “偏偏他又极重情义。”

  阮阳不以为然:“那又如何?事情本该就分个先后的,比如君臣,再比如父子兄弟。”

  这些话,阮阳最有资格说。他的出生仿佛是背叛了所有人,又好像所有人在那之后都背叛了他。

  蒋行舟笑了笑,从袖中抽出方帕,拭去阮阳唇边的水渍。

  “蒋行舟。”阮阳突然放下汤匙。

  “怎么了?”

  “对你来说,我是最为先的吗?”

  蒋行舟不答反问:“你说呢?”

  阮阳勾了勾唇角,让蒋行舟倾耳过去。蒋行舟不明所以,却依言照做。

  阮阳左右一看,恰逢摊主也背过身去,便飞快地在他的颊侧啄了一下。

  蒋行舟还没说什么,干坏事的倒是先害了羞。

  阮阳的皮肤白,此时如同吃醉了酒,从眼尾一直红到了耳根。

  他看着远方,道:“等我们回了雍国,我、我就同你大婚。”

  “届时,我要八抬大轿迎你过门,要将你的名字载入皇室族谱里,要让祖宗神灵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蒋行舟捂住了唇。

  阮阳不解地看过去,只见蒋行舟轻轻摇了摇头。

  “如何?”阮阳急了,一把拉下他的手,“你不愿意?”

  四目交织,蒋行舟道:“前路险阻,我怕我……”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躁意涌上阮阳心头,他三两步绕到了蒋行舟的面前,险些撞翻了粥碗,“大不了就是一死,若还能再重来,那我便再去寻你一次。倘若没有那个机会了,我便等到下辈子,下下辈子。”

  蒋行舟才张口,阮阳又打断了他。

  “我说了,你不能一个人死,也不能再算计我,”阮阳一字一句地说,“不是威胁,若你真的再以身涉险——”

  阮阳话没说完,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能以什么方式威胁蒋行舟。他的神色太过于认真,仿佛蒋行舟下一瞬又要将他推开一般。

  看着这样的阮阳,蒋行舟颇为无奈,“要听人把话说完,”

  “可我不想听。”阮阳咬着下唇。

  蒋行舟叹了口气:“前路险阻,我怕我等不到那时候——”说着,他贴在阮阳耳畔,轻轻说了几个字。

  一语罢,蒋行舟站起身,笑得一派清和。

  反观阮阳,听了话后倏然一愣,脸色腾得爆红,张了张口,支支吾吾半天,答道:“啊……哦……”

  蒋行舟道:“没点耐心。”

  阮阳羞愤地低下头。

  阮阳隔日便动身去了氏沟皇都。他此前已经来过一次皇宫,此番已是轻车熟路,很快便找到了躲在寝宫里的氏沟王。

  木凌让他把氏沟王带回万昭去,蒋行舟已然备好了马车,在麦关外等他了。

  阮阳下手有点重,每次氏沟王要醒来的时候,阮阳便眼尖地察觉,很快又补上一掌,他便一直睡到了万昭。

  氏沟皇城里,君王不见踪影,登时群龙无首,满朝大乱。

  就在这时,木凌的一封劝降书送进了氏沟朝殿。

  万昭国,皇宫。

  氏沟王睡得昏天黑地,好容易醒来,入目却是一派陌生,“这是……在哪?”

  身旁,一道声音悠然传了过来:“陛下醒了。”

  时下正值正午,阳光烈得刺眼,氏沟王很快彻底清醒,循着声音看去:“是你们?!”

  他挣扎了两下,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棵树上,和蒋行舟当时一样——是阮阳绑的,用的是两指粗的麻绳,足足打了三个结。

  氏沟王怫然大怒,“还不放开孤!”

  “陛下先冷静,我们之间才有谈话的余地。”蒋行舟坐在树荫下,身旁摆着一张茶桌,问他,“喝茶吗?”

  盛怒之下,氏沟王将脸转了过去,压根不看蒋行舟一眼。

  “他是欠打。”阮阳幽幽道。

  “不喝就算了,哪能逼人喝的道理。”蒋行舟一笑,将茶杯放下,提手给阮阳注了一杯。

  阮阳伸手接过来,浅浅抿了一口。

  二人一唱一和,氏沟王却惊怒交加,不知道二人究竟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你们以为绑孤来就行了?!”氏沟王道,“孤早已下令,若孤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的国王也活不了!”

  蒋行舟道:“那不是我们的国王。”

  这话终于引得氏沟王正眼相看,他来回打量面前二人,终于发现了一丝端倪。

  “既来之则安之,陛下也不用想那么多了,这几日就在这边好好歇歇,尝尝万昭的特色菜。”

  蒋行舟笑意盎然,一番话出口,仿佛是请氏沟王来游山玩水一般。

  听罢,氏沟王彻底迷茫了,顿了半天,才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蒋行舟并未回答,吩咐左右道:“把他放开吧。”

  看守的将士踟蹰不前,他便又道:“没事,放开他,他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