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竹马他弱不禁风【完结】>第125章 淬火

  宋观玄再醒来时脑中钝痛异常, 屋中昏暗的灯火恍惚还在昨日。他挣扎着坐起来迟缓地倚在床头,端起床边凉透的药碗喝了下去。

  苦涩的汤药从肿痛的喉咙里划过,看着空无一人的床头发呆:“段……元福?”

  嗓子里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他听见屋外有脚步声, 蹙起眉头将药碗砸在地上。

  猛然一声脆响后,外间传来不熟悉的惊呼。

  蓝衫宫人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大人,你醒了。”

  宋观玄揉着发痛的额角,断定已经过去一天。

  他看着面生的宫人,问道:“怎么不叫我上朝?”

  “陛下说您病了不要打扰,今天要定曹峤泉的罪,早朝到了午时还未结束。”

  “曹峤泉什么罪?”

  “残害忠良, 勾结异教……我们不敢听, 是陛下让我这样说的。”

  宋观玄阖目缓了会:“高重璟在哪?”

  “您病着呢,快躺下吧。”

  “说话。”沙哑的声音陡然凌厉。

  “在……留园。”

  马车穿过深沉夜幕。

  还未到留园,喧闹声已经透过车帘传进来。

  “大人,前面过不去。”车夫在帘外犹豫不决:“人都堵到街道口,劳累您自己走过去了。”

  宋观玄眉心紧蹙,一言不发地下了马车。

  空气中弥漫着烟火味, 不远处似乎聚了些人。

  昏暗的夜色下他什么也看不清,灯也未带, 只好侧身从人群中穿过去。

  穿过外围几个看热闹的邻舍, 里面聚集的都是宫人和巡视的队伍。大家迷失在惊恐和震惊之中,没有人来问宋观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观玄挤到人群前列, 看见了负手而立的高重璟。

  浓郁的火烧味呛得他咳了许久, 焦黑的门楣前, 连那两颗棠树都烧透了。

  高重璟瞥见宋观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当即厉声:“封锁街道, 失火后房屋易损,无关人都给我撤出去。”

  宋观玄耳边回响着高重璟干脆利落地命令,心中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望着死透了的棠树,面无表情地走向高重璟,微微侧身躲开了扶过来的双手。

  “是我的错。”高重璟突然说道:“我治罪时翻起花月楼的旧案,将尝珠夺人仕途编造身世的事情一并发落。”

  宋观玄昨天哭到晕倒,此时心中再没什么起伏激荡的心绪:“这很好,没错。”

  “我不知道他们会先说常行江捏造虚言,又把一切推到是你授意……”

  “大家都想让尝珠死,这么可怜我偏要替他说话。今天来纵火的那些人都这么说是不是?”宋观玄依旧淡淡:“对付王述怀的时候花月楼就用的这一招,真没新意。”

  高重璟看宋观玄极其冷静,心中越发忐忑:“我不知道他们竟然还敢来烧你的宅子。”

  宋观玄望着棠树枯枝下的几个人,目中无光道:“王述怀在乾都风光霁月时,那些疯癫的恩客就敢烧他藏书。我一个病秧子,他们有什么不敢的。”他伸手唤来段翩:“可有人伤亡?”

  “不曾。”段翩身上也被燎了几块:“火势起来时,院里人发现救火用的水囊竹管都被损坏,他们上街去求救求水恰好躲过一劫。好在四周街道也宽阔,没有祸及他人。”

  “很好,里头如何?”

  “大人别去,全都烧透了。”

  宋观玄点点头,从袖笼里摸出钱袋:“你们受了惊吓,去客栈歇几晚。花销无需在意,今晚辛苦。”

  段翩领了钱袋,带着桃苏一行人消失在夜色里。

  高重璟试探着:“对不起……我这事好像做得不是时候。”

  宋观玄摇头:“很是时候。旖旎文章是假,玉虚观被参奏也无妨。庄和没错,你也没错。”

  他定定道:“乾都人到底还是更看重留园,如今借着这事将花月楼背后的暗线一并带出。还能顺理成章将尝珠的那群人罚罪,两全其美。”

  “可这是你的留园……”高重璟想要牵着宋观玄的手,也被他躲了过去。

  宋观玄惨淡地走进园中,声音轻不可闻:“无妨,我早知自己做不成留园的宋观玄,刚好断了念想。”

  灰烬将锦缎的鞋面染黑,转过东院拱门,院子里的棠树也烧得枯朽。

  宋观玄看着不成形的瓦檐,深吸一口气。空气里的烟灰呛得他连连咳嗽,他不管不顾地走进屋中。

  屋里早已分辨不出原样,只有主干梁柱还在摇摇欲坠。

  几块碎玉被灼烧爆裂零零星星散在废墟里,宋观玄循着残光找过去,将它们翻出来握在手中。

  高重璟站在他身后,宋观玄蹲在颓败的屋角月白一团,看得人心痛难以言表。

  他陡然一惊,那风筝轮毂定然是也没了。

  高重璟进退两难,声音干涩地开口:“东西没了都能再找,别看了,我们回去吧。今早你有些发热,在这里吹风受不了的。”

  “回哪里去?”宋观玄声线依旧十分平稳,他在湿透的残片里翻出了透着黑气的线轴,指尖还未碰到就散成一片灰烬。

  高重璟朝他近了两步:“你要找什么?我陪你找。”

  宋观玄不管不顾,依稀辨别位置寻了几处,声音冷静得令人害怕:“找不到了。”

  高重璟急忙道:“东西我再送你,留园我也再送你。”

  宋观玄没说话,撑着膝盖站起来。

  他转过身看着高重璟,高重璟神色晃晃,这场景好似旧日重现。

  宋观玄也觉得此情此景好笑地眼熟,那时夏日炎炎还在搁置礼物。

  他往前走了一步,面无波澜地抛下身后的灰烬:“再也不是留园了。”

  两人之间分明什么也没间隔,宋观玄忽然多一步也挪不动。

  高重璟看着有些失态的宋观玄,迟疑地朝他伸了伸手:“不会的,乾都这样多的院子。我去买个新的,再请贤人名家重新修成一模一样。夏季动工,秋季成型,冬季里装饰一番,来年开春移栽棠树……”

  宋观玄站在原地,他想伸手,走到高重璟面前就好了。

  可他怎么努力也抬不起手来,甚至只想蹲在地上钻进灰烬里。

  他声音低哑:“算了,没了就没了……此时也不是兴建土木的时候。”

  高重璟并未停下,又上前一步:“史官骂两笔而已,我还怕他们写我鬼迷心窍吗。”

  宋观玄失神:“不一样了。”

  “高重璟还是高重璟。”高重璟终于走到伸手就能把他揽入怀中的距离:“那么高重璟的心意就还是高重璟的心意。”

  宋观玄干笑两声:“那解天机他们的心意怎么办?你下旨给他们?留园又怎么办,把先贤挖出来重造?”

  高重璟见宋观玄不躲,终于靠得近些轻轻抱住他。

  沉默再两人之间蔓延,似乎有什么缓缓开始愈合。

  宋观玄埋在淡淡檀香之中,有些木然:“高重璟,我想回留园。”

  呆了一会,宋观玄渐渐有了些暖意。他推开高重璟朝院外走去,似乎已经将留园搁下。

  高重璟赶上来握住他的手:“我们动手吗?”

  宋观玄漠然如同念书:“新帝继位,先是处置阁老又要覆灭手足,朝堂上要骂声不断。”

  “你还等?”高重璟捏了捏他。

  宋观玄回身望了眼看不清字迹的匾额,叹道:“我病着,想不了那些了。”

  破晓未至,马车默默朝宫中而去。

  晃眼半月有余,朝上国师的位置始终空着。

  传言留园焚毁,宋观玄病来山倒凶险万分。

  朝堂阴郁,新帝阴晴不定,大臣们一日不见宋观玄便一日战战兢兢。

  宋观玄在重华殿听到早朝的鼓声,懒懒倚在窗边看花。重华殿的花并不好,移来的也开得懒散。

  病是真的,烧了留园也好,让他好有些时间伤心片刻。

  宋观玄伸手戳了两下窗台上的信鸽:“越发吃得圆滚了。”

  信鸽啾啾两声,腾地飞了出去。

  早课,喝药,休息。宋观玄目光随着信鸽远去,眼中茫茫不见任何神采。

  高重璟下朝而来,撞见了卫南。

  “半月了风寒还没好?”

  卫南斟酌着:“风寒早已好全,是他心中郁结那旧疾才似有起势。我的药方改过,心病难医别太勉强他。”

  高重璟微微点头,他知道宋观玄虽然一副淡忘尘世的样子坐在重华殿里,但其实心有盘算满心不甘。

  他走进重华殿中,宋观玄正趴在桌边。

  高重璟顺手拿起披风盖在宋观玄肩头,见他脸色不好,整个人都恹恹的。

  “昨夜站在外头看星星,今天舍得进门了?”宋观玄望着院中咳了两声,并不饶人。

  高重璟捏了捏他肩头,温声道:“知道了,下次翻窗进来。”

  宋观玄扬起嘴角,转身支着头朝着高重璟道:“昨夜我有些恍惚,好像是将门挡搁上,还请责罚。”

  高重璟低头沉吟片刻,朝宋观玄招手:“过来些。”

  宋观玄不明所以,往高重璟那凑近了点。

  一只手摸过他额头,笑道:“没发烧啊,怎么说得出这样胡话呢。”

  宋观玄:“……”

  他有些恍惚,摸索到桌上信纸塞进高重璟手中:“这是纪安斌新来的信件,你看。”

  高重璟扫过一眼蹙起眉头:“高歧奉怎么这么着急,一年半载都等不了?”

  “恐怕他以为陆安边界上已经为他陈兵数十里吧。”宋观玄面上终于有些真切笑意:“你今晚传召高歧奉进宫一叙如何?”

  “拿这信和他对峙?”

  宋观玄眸光微沉,冷静道:“不,拿严回春找到的方子。”

  高重璟见宋观玄终于走出一步,压下欣喜轻声道:“你的意思?”

  “今晚来了,便不必回去。”宋观玄波澜不惊:“你明日命人重修折梨院,请高歧奉住在那里。”

  “折梨院?”

  宋观玄暗淡的眸中聚起些微光:“又不真修,我已经着人加固了所有院墙,只需要在外头刷漆显得新就好。”

  高重璟见他盘算已久,心中微微有些慌乱:“你……他从前对你做了什么?”

  宋观玄转头望向窗外远处的云层,渺渺道:“高重璟,如果我要做些不好的事情怎么办?”

  高重璟会意,在宋观玄身侧坐下。低沉徐缓的声音让人安心:“我来做,十倍百倍都由我来做。”

  温热的衣衫环住他的腰间,宋观玄心不在焉地笑着:“你的兄友弟恭呢。”

  高重璟在他耳边道:“恭请归天也是恭。”

  宋观玄空洞的心中似乎填满,他小声道:“孟知言的话你也学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