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竹马他弱不禁风【完结】>第124章 春意常在

  自十五后, 乾都紫气缭绕气运不绝,接连一月仪典不断。

  登基,哭临, 下葬……

  宋观玄整月辗转于皇宫和陵墓之间, 直到今日丧仪结束。

  他累得不分南北险些平路摔倒,被解天机扶着强行告假。可回到留园总觉得事没办妥,还没来得及修整片刻,转身又打算去趟乾都观。

  刚要抬脚一只药箱拦住了他的去路,只见严回春关切的脸凑到面前。

  “小宋大人,告假了不在府上休息又要去哪。”

  宋观玄见药箱上折着明黄圣旨,心中暗叹高重璟也实在是小题大做。

  他无可奈何地退回屋内, 撑着头坐在桌边, 熟练地将手腕搁上药枕:“严大人在我这累了一个月,把自己都累皱了。”

  严回春觑了他一眼:“有些风寒,好好歇一天吧。”

  宋观玄叹了口气:“风寒而已不要紧的,我今天只去乾都观看看仪典后续……”

  他正要说下去,严回春和卫南都背过身去当做听不见,两人捣鼓药方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宋观玄被冷落在一边, 将高重璟的圣旨扯出来看了眼。

  ‘不想吃药就带他到宫里来。’

  一行短促有力的字上莫名其妙盖着方正印章,还加急批注。

  宋观玄脸上发热将东西收进怀里, 显得他多不喜欢吃药似的。

  半晌, 卫南道:“小宋大人冬天没觉得像往年那样难受是好事,说明我这回改的方子是有些作用。越发要趁此时好好修养, 这风寒的药只吃两天, 别犯难了。”

  “我……”

  宋观玄近来心事烦扰, 不想喝药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在高重璟面前说得习惯一时没收住。

  严回春没由他解释, 做足准备哄小孩似的:“往后天气回暖,你好好将养听话吃饭睡觉,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宋观玄对着老父亲似的严回春说不出不遵医嘱的推辞,端正道:“观玄知道。”

  严回春眉目稍缓,神色里有些怜惜:“若是小宋大人这次养好,往后录入医典我也好万古流芳。”

  宋观玄连连点头:“严大人已然是妙手回春。”

  话音未落,元福弓着身子进来。

  “小宋大人,陛下召你去重华殿呢。”

  闻言,屋内一阵静默。

  三人相互对视一番,忽然笑起来。

  “唉,不能直呼其名了。”卫南道。

  严回春赶紧捂住卫南的嘴:“你可少说点吧,一个还不够我忧心的。”

  宋观玄趁机起身,跟着元福往外走:“观玄知道严大人惦记,会好好吃药的。”

  “小宋大人。”

  “嗯?”

  “你去宫里又没将药带上。”

  宋观玄肩膀一僵,折回来拿起药包:“观玄知道。”

  他随着元福走到门口,只听见身侧轻笑。

  “时常听见严大人说小宋大人难劝,要是自己孩子就好了,还能打两下。”

  宋观玄听得心中泛起暖意,笑道:“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元福扶着宋观玄上了马车,跟着笑却不敢接话。

  重华殿。

  宋观玄拎着一串药包在偏殿找到高重璟,数日不见,屋内人换了衣袍,一切如旧。

  高重璟迎上来将药包接过去,牵着宋观玄的手往屋里坐下:“严回春说你不喝药,果然是的。”

  “就为这个召我前来?”宋观玄在召我二字上刻意停顿,面带笑意地看着他。

  “别的事情有什么要紧让你跑一趟。”高重璟拆开药包倒进药罐里:“我都将休沐从十日一休改为五日了,你还不舍得休息?”

  宋观玄看着自己的旧药罐出神:“仪典收尾总不能让常行江做,我不过是一点风寒而已,不要紧的。”

  高重璟伸手碰了碰他额头,稍稍松了口气,着人去熬药:“玉虚观的药再厉害,你一直靠那个硬撑也不是办法。我旨意都下了,你总不能我刚继位就抗旨吧。”

  宋观玄被他可怜的模样噎住,好像自己是什么和他作对的前朝重臣似的:“我歇两日就是。”

  高重璟松了他肩上的披风:“那就在重华殿歇。”

  “好。”

  宋观玄应着,环顾四周陈设如旧,连桌上的糕点是高重璟自己布置的,甚至也没刻意多添宫人。

  他忽然有些恍惚,这日子根本没什么变化。

  “你不喜欢有人在眼前晃,我刻意找了从前在重华殿的那两三个宫人留在你这。”高重璟见他精神尚好的样子,于是问道:“我准备将曹峤泉的事情了结,你觉得是时候吗?”

  “提过他了?”

  “嗯,尝珠也在狱中。”

  宋观玄想了想,往桌上一趴懒懒道:“这事和玉虚观关联着,难免会有人说你是为了我才发落阁老重臣。”

  事情想得他眉心作痛,忽然虚弱道:“我好像是真病了,许久不知风寒什么滋味,原来也是这样难受。”

  “小病小痛最缠人,喝了药睡会吧。”高重璟没好气地替他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胡说道:“就是为了你又怎样,看谁还敢参你。”

  “别胡来,我可捞不起你当昏君。”宋观玄缓缓眨了眨眼睛:“我本来都不觉得累的,来了你这就累了。”

  高重璟闻言弯起嘴角,宋观玄也知道他这里最好休息,于是温声道:“我小心将庄和的事情叫人翻出来,连带曹峤泉背后结党那些事,众人自然无话可说。你好好休息,交给我来。”

  宋观玄凌晨才回到留园,此时重华殿内的暖意催得他昏昏欲睡,没听清高重璟说什么,只是应了声。

  迷蒙间似乎闻到药香。又隐约高重璟劝着他起来吃药。

  “严回春嘱咐的,说事最近药添了几副你心里觉得麻烦。”

  宋观玄困意未清,下意识躲开药碗:“我没有……”

  迷蒙间似乎和高重璟推拉几回,好像将苦药躲过。

  高重璟顾着药碗又怕宋观玄摔着,干脆喝了一口托着他下巴渡了过去。

  宋观玄骤然清醒,对着高重璟放大的脸,半晌才转过思绪:“陛下……我这是什么绝世奸佞还要陛下渡药。”

  “与我在什么位置有什么关系。”高重璟将宋观玄抱起朝床榻走去,温声道:“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宋观玄喝过药困意翻涌,沾着枕头话未说完就沉入梦中。

  是夜,窗户外透着成排的宫灯。

  宋观玄睡得极沉,梦中似乎抱着什么分外安心。

  宋观玄披着衣裳坐起来,低头一看怀里团着高重璟的外袍。

  他身上松泛许多,起身走到外间。瞧着窗外月色,像是到了亥时。

  灯火亮着,桌上温着药碗,唯独不见高重璟的身影。

  他正心中疑惑,宫道上玄色衣裳快步而来。

  宋观玄拢好衣裳,倚在门边迎道:“又是逃来的?”

  高重璟没接话,急急走上长阶后才道:“宋观玄……”

  宋观玄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站直身子询道:“出什么事了?”

  高重璟半张脸埋在屋外的夜色里,眉目之间有些肃然神色:“我从严回春府上回来……”

  “严回春?”宋观玄心中一紧,像是忘了许久的事情突然想起来。

  高重璟托着他的手臂将人往屋里带:“坐下再说,我……”

  宋观玄未将高重璟的话听完,心里升起一种不可挽回的感觉:“他被人害了,是不是?”

  高重璟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宋观玄瞬间想起严回春要查高乾药方的事情,他本以为这事已经走到死路。没想到严回春没有放弃,竟然还在细查。

  “我得去看看。”

  他心思难地平挣扎着朝门外走去,被冷风扑过后又凌乱地折回。

  “不行,我得找件披风,不然卫南的药就白费了。”

  他急急走进屋内,冲到深深浅浅的衣袍间翻找。

  衣挂上一片模糊,似乎有层水汽阻拦他将披风抽出来。

  宋观玄微微颤抖着理好衣襟,将厚重的披风胡乱盖在身上。

  他转身欲往门外,撞进的高重璟视线那刻,似乎整个屋内都安静下来。

  高重璟依旧站在门口,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高重璟。”宋观玄跌跌撞撞朝高重璟走去,抓着他袖口喃喃道:“我得去见严回春。”

  他微微发抖,每呼吸一次都是钻心的疼痛。

  手腕上传来令人安心的力道,宋观玄朦胧地望向高重璟,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下去。

  高重璟托住宋观玄的腰背,扶着他站稳:“晚些再去吧,先听我和你说……”

  宋观玄紧紧抓住高重璟衣袖,从他眸中已经得到答案。

  温热的触感像要分隔生死两界一般,宋观玄连连摇头,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高重璟依稀辨别着宋观玄的口型:“出去?到哪里?想去见严回春?”高重璟几乎要钳住他的双臂才能将他扶稳,忧心道:“还是说让我出去?”

  “你别走!”微哑的嗓音里夹杂着急切。

  手臂传来一阵疼痛,高重璟受着宋观玄手下的狠劲:“不走,我在我在。”

  宋观玄不再说话了,靠在高重璟肩头想要聚些气力。

  沉默和寂静里,无尽的哀伤在宋观玄心中滋长。

  “高重璟……”

  “在的。”

  “严回春是怎么死的。”

  高重璟低头看着宋观玄,哀伤也在他脸上浸染:“我去得太晚了。”

  “你告诉我,还是我自己去看?”宋观玄抓得高重璟手臂几乎滴血,他清楚地感到自己的手指快要嵌入皮肉。

  高重璟清了清嗓子,寒夜冷风使他喉头干涩:“我到府上时他被人卸了下颌,人还在叫卫南搭脉研学,然后没过两刻就走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已经叫天乙去查……”

  宋观玄呆呆看着高重璟:“还有呢?”

  “手上或许受了些伤,眼睛边上有些划痕,像是刻意为之。”

  宋观玄登时心如明镜,急切道:“严回春给了你什么?”

  高重璟露出一片困惑不解的茫然:“药方。”

  “给我看。”

  “就是你的药方吧。”高重璟从怀里掏出一叠。

  宋观玄接过来,将那些字迹散乱的纸张捧在手上一张纸看过。

  半晌,他忽然笑起来:“这不是我的药方,这是……这是……”

  宋观玄笑得肩头颤抖,直视着满脸担忧的高重璟:“高重璟啊高重璟,从今往后,你这位置只有顺遂了。”

  混乱的纸张被宋观玄扬得漫天落下。

  宋观玄不由自主地发抖,那些疼痛真切地从自己胸口传来,难以摆脱的后悔压得他透不过气来:“我竟然不知道,我竟然没拦住他……”

  高重璟愣了一息,猛地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他想去扶宋观玄,却像被定在原处似的:“你说他,他查到高乾的药方有问题了?”

  宋观玄听见高重璟带着痛苦的话语,他忍住泪水,淡淡点头。然后木然地蹲下去,跪在地上将散乱的方子搜罗到一起。

  “我该早些发现的,我该去太医院看看的。严回春日日来见我,我怎么能没发现呢……”

  他声音颤抖,好像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颤抖的指尖试了几次都没能将薄薄的纸张捡起,反倒是越收越乱。他从未想过严回春会卷入其中,如今只剩下无可发泄的满腔情绪。

  高重璟抓住有些失控的宋观玄,按着他的脑后让他埋进自己怀里:“我在这里,你哭就好,不会让别人看见的。”

  宋观玄手中的纸张被紧紧捏成一团,泪水渐渐模糊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