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竹马他弱不禁风【完结】>第126章 困笼

  微风带起晓色衣摆, 宋观玄不疾不徐地穿过四月的黄昏。他趴石栏上朝观鱼池对面望去,摇动的柳条后折梨院崭新的宫墙突兀地立在一隅。

  他看了许久,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许久。高重璟在重华殿后的拱门处停下,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前来打扰。

  宋观玄侧头思索片刻, 还是独自一人朝着折梨院走去。

  穿过临水长桥,折梨院前越发阴凉。他看着高耸的院墙紧了紧衣襟,从前高歧奉在甘露殿旁边也造了一座这样的牢笼,关在里面的却是他自己。

  时移世易,他摸着还带着新漆气味的木门在院前迟疑许久。

  又过了两息,开始下起小雨。

  “天乙。”

  天乙从树上跳了下来,默不作声地落在身边。

  宋观玄终于一层层解开铜锁, 将钥匙扔给他, 抬脚朝院中走去。

  前些日子他已经命人院中的梨树尽数砍去,引活水的接口也被堵上。

  宋观玄倾身望向院中水潭,只见空落落的枯院里水潭干涸得彻底。他满意地勾起嘴角,走上台阶叮咣地解开第二道锁。

  木门推开,陈腐的气味铺面而来。

  宋观玄咬了下舌尖压下胸中的恶心,他朝屋中望去, 四下昏暗中唯有唯有窗户缝隙里漏进些许微光。

  这里已经改造得和牢狱没什么区别,宋观玄绕过地上残破的饭碗走到屋子中央。

  阴暗的深处响起一阵铁链声, 宋观玄清了清嗓子:“二殿下, 这间屋子照着你府上的样子打造,住得还习惯吗?”

  屋内一片沉寂, 高歧奉坐在五步之外, 气定神闲。

  令人厌恶的声音显得把握十足:“高重璟心软, 对兄弟手足下不了手。”

  宋观玄淡漠地看着地上还搞不清形势的人, 循着他的谬误道:“你猜我能不能让他下手?”

  余晖也显得刺目, 高歧奉眯起眼睛看宋观玄:“你就算不怕朝中怨声载道,兄弟相残推除异己发落重臣,你也舍不得把这些灌在高重璟身上。”

  宋观玄没有做声,面无表情地在心中定下高歧奉的日子。

  “他能成什么气候,若换做我现在高重璟已经死透。”高歧奉毒蛇般的眸光在宋观玄身上贪婪地来回:“现在你还有机会,换掉他,然后你我在朝堂上翻云覆雨。”

  宋观玄觉得可笑,这话丝毫激不起任何涟漪,只是颇为感慨地看着屋中陈设。

  在高歧奉目光所见的顶端,宋观玄照旧留了一扇小窗。

  无尽的等待中,唯有晨昏带走一整天的希望。他深知这些水滴石穿的苦熬,仿佛站在从前的一日日之中。

  宋观玄回忆着那时自己在想什么,有时候是王若谷,有时候是玉虚观。

  无声站了很久,宋观玄心中通透了些,嘴角微微扬起笑意。

  见宋观玄丝毫不关心他的言语,高歧奉眼里终于有了一丝被忽略的怒火:“宋观玄,你等着吧,往后有你求我的时候。”

  他将铁链扯得发出重响:“这么一间好屋子,我可不会亏待了你。”

  宋观玄收起视线,充耳不闻这些话语。他走出高歧奉的视线,轻飘飘留下一句:“拭目以待。”

  夜幕沉沉。

  重华殿内水气氤氲,散着桃花淡香。

  宋观玄除去那身泛着陈旧气味的衣裳,穿着薄衫坐在窗边。

  身后传来窸窣地响动,湿发被高重璟捞起,干爽地布巾裹上来:“好些了?”

  宋观玄望着桌上的药碗,总觉得药不如从前温热。他苦涩地笑了笑,端起来仰头喝下:“好些吧,不清楚。”

  高重璟将他头发擦干,把药碗换成糖糕:“下次去见他要不要多带些人?”

  宋观玄拿起糕点咬了一口,甜香味在口中蔓延。

  他微微偏头:“你怕他欺负我?”

  高重璟不置可否,倒茶放到他手边“怕你声势不够浩大,少了些爽快。”

  宋观玄抿了口茶水,连茶香也能尝出些许。

  温热的茶水将身子暖起来,他心情好些,轻快道:“朝堂上又说玉虚观的位置如何了?”

  高重璟给宋观玄披上衣裳,干脆拉着他往里间走:“我就奇怪了,玉虚观又无兵权,又无朝中势力,不过一个宋观玄而已。”

  室内布置着几瓶桃花相互映照,高重璟走到桌边看着光秃秃的花枝顿住脚步。

  宋观玄折下空枝随手挽起头发:“被我拿去洗澡了。”

  发丝自弯折的细枝间垂落,丝丝缕缕落在宋观玄肩头。

  高重璟捞过松垂的发丝,柔软在掌心一晃而过:“那我明天再送些来。”

  宋观玄没理他,坐在榻上淡淡道:“没了玉虚观,他们可以建三清观,可以建乾都观。玉虚观的金银信善岂不都是他们的了?”

  “再说了……”那花枝不大舒适,宋观玄试过后没了兴趣,拆下来扔在一旁:“即便今日还有人觉得尝珠实在可怜想要疼爱吧。”

  高重璟当即坐过来一同打抱不平:“不信玉虚观,也不会信花月楼那种地方。有眼无珠,竟然被尝珠那种人骗。”

  宋观玄靠在床边笑了下:“怎么了,又哄我开心做什么。”

  自继位后乾都紫气祥和,眼前宋观玄在沐浴过后的热气蒸腾下,依旧脸色有些苍白。

  高重璟不敢问,也不过问。他知道宋观玄要发难,也知道近来宋观玄和纪安斌的书信来往平凡。

  他目光流连在宋观玄的侧颜上,盯得入神被宋观玄望了眼。

  “不说?”宋观玄声音泠泠:“要不我请你出去?”

  “孟知言在朝上参谏我罚得太轻,骂过几回。”高重璟朝宋观玄那边挪了挪。

  宋观玄有所耳闻,朝上对高歧奉弑君弑父大逆不道震惊至极,翰林中以孟知言为牵头的一派认为不除此人难以平民愤。

  他没说什么,只让高重璟将旁的事情说得微不足道,一味做足念及手足之情的样子。

  高重璟扯了扯他的衣袖:“罚得是不是太轻?就连高歧奉那一派都觉得下手太保守,甚至还说上过治罪折子。”

  宋观玄神色不动,叹息道:“也让知言骂你几天吧。”

  他想得头疼,干脆缩到榻上躺着:“今天我见过他了,好冷啊,折梨院。”

  高重璟捏了捏搭在自己腿上的双足,白皙的脚踝骨形分明。他顺着捏到小腿,不轻不重的力度让微凉的皮肤渐渐发热。

  宋观玄眉目间松泛了些,低声道:“这么冷,真想一点点冷死他。”

  高重璟叹了口气,隐约猜到宋观玄的过往。他后来又问过几次,宋观玄依旧是守口如瓶。

  他有些心疼,担忧宋观玄困在其中迟早会受不了,劝道:“真的把他困在这里就够了?宋观玄,你被他困住自己太不值。”

  宋观玄倏地抬眼,伸手勾住高重璟的衣摆将他拉得近些。低沉的话语循循善诱:“交给我好不好?”

  桃花的淡香盖不住他身上清甜的味道,高重璟略微晃神点了头,起身取过药炉上的汤药来。

  宋观玄捧在手里,渐渐分出高重璟和卫南熬药的不同。

  “碗边是热的?我从前在严回春那学的。”高重璟眉眼柔和,等宋观玄喝完药,俯身亲过他头顶:“你想要我交给你什么?”

  宋观玄指着不远处桌上的信件:“十日后,你让邝舒平带一队人到宫里来。”

  高重璟掩去眼中的惊讶点头答应,依旧有些担忧迟疑:“你……”

  宋观玄微微勾起嘴角。

  死算什么,唯有先绝望,再日日困在希望中不得解脱才最是煎熬。

  他没将这话说给高重璟听,伸手扯着高重璟坐在他身边。

  等到暖意一点点渗透过来,他才缓缓开口:“别担心。这不是我的困笼,这是高歧奉的困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