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火势……”
宋观玄等了许久, 听见一声叹息,高重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没事,没事了……”
他松了松手里的袖子, 睁眼看清了自己床帐。
躺着说话总是不方便, 何况高重璟又给他看这似乎决然的侧脸。宋观玄挣了挣,扒着床头柜板时高重璟还是不容分说地揽过手给他借力。
宋观玄靠在软枕上,高重璟的肩头近在咫尺,甚至能微微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意。宋观玄内心叹了口气,恐怕是真的生气了。
高重璟并未躲开,想着宋观玄若是卸力不至于磕在床角,只是面上泠然:“这是最不伤身的解法?火烧不到你身上?”
宋观玄默默抿了抿唇, 话是这么说没错, 高歧奉也信不过要自己救他的高遥风,定然是要太医看过才行。
为了喝这药不伤身,严回春已然做了不少准备。宋观玄忍着胃里的疼痛,不动声色借着衣摆遮掩抵在上面。
“严回春说了不让乱按的,叫你忍着。”高重璟蹙了
蹙眉头,轻轻将宋观玄的手拿开。没一会, 又将自己温热的手掌覆了上去。衣料下透着冰凉,高重璟的生气有些偃旗息鼓。
宋观玄借着这点热意缓和片刻, 试探道。
“高重璟。”
没得到回应, 他指尖轻轻点了点高重璟小臂:
“高重璟?”
高重璟没得被这两下轻碰差点破功,偏了偏头就看见宋观玄委屈的表情。
“完了完了, 严太医呢, 这下好了, 这火把我们的五殿下燎得听不见声音了。”
高重璟淡淡道:“宋观玄你可闭嘴吧。”
“我也想闭嘴, 可, 唔……”
宋观玄及时压抑住了喉间的喘息,猛地坐直,在慌乱间找了一阵。
高重璟早从严回春那知道今晚这罪还没遭完,宋观玄又最会忍,总是把要紧的事情放在前面。
可眼下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外头的事情有段翩打理,火势也早已扑灭,无非就是想和自己说话而已……
余光中只见宋观玄身子一歪,慌不择路地伏在床边无声呕了一阵,将之前喝的药全吐了出来。
高重璟来不及想那些事情先后,轻轻拍着他的背,试图将自己这些温热传给他的背心。
宋观玄忍不住松了口气,抵着唇呛咳一阵,掩去面上的一闪而过的放心。
高重璟等到他微微缓和,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扶他抬起头来。看着宋观玄湿漉漉的眸子,抬手擦去他唇边的混着药渍的血丝。
反身将早就温着的茶盏递了过去。
宋观玄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去,就着温热的茶盏漱了漱口。
盏中只是白水,加了些许蜂蜜。甜津津的味道散掉汤药的苦涩,他的手依旧微微发抖,任由高重璟安置。
元福早就候着,换过熏香替走茶盆,将地上的衣物卷了迅速退出门外。
宋观玄顺着他去路瞧上一眼,无奈道:“你这衣服实在倒霉,昨天被我扯了穗子,今天又沾了这些脏污,是再不能穿了。”
他脸上那点血色重新变得苍白,为那衣袍颇为可惜起来。
高重璟见了,话语里难藏焦急:“你还受不受得了?严回春就在偏房熬药,我叫他来吧。”
“别……不用……”宋观玄目光散乱片刻,终于在高重璟脸上聚焦:“你那衣服……可惜,可惜了。”
“我重新做件一样的就是,留得住的。”高重璟说完一怔,宋观玄念着他那衣服又是……
“巧了,我也做件一样的。”
“这,你要这服制?那我要不让他们改小点,偷偷做了送过来?”
宋观玄闻言回以笑意:“我是说我那件绯衣,昨天也重新叫人去做了一件。”
他见高重璟肯说话,开口解释道:“水榭里头的木架我都浸过水,不会那么快烧起来。而能看见临水一侧的通路上我找人搭了修补瓦檐的架子,他们过不去,一时救火慢了。元福公公在外看着,不用太过责罚院人。”
他说话还不是很清醒,讲完就要闭上眼睛歇一刻。
高重璟听出话里之意,勉强哼了一声。
宋观玄又道:“火折子是外头花月楼的人投的,他们不知道今日水榭里是我,还以为是桃苏。王述怀示意压下这件事,我想着此事因果太远,往后若要再起,还须得同样的原因还施彼身才最畅快。”
他说罢咳了两声,又想将手放到腹间去。
高重璟拧着眉头拦了下来:“疼得厉害?”
宋观玄手上松了松,轻轻咳了两声:“嗯,不疼的。我就是吓吓这些人,往留园打算盘总要有些代价。我要是个王公贵族,今晚就打口棺材放在院子里,叫他们惊得睡不着。”
他说着胡话,只是这高歧奉的婚事须得赶紧推进是真,免得陆安的安排不好继续。恰逢曹峤泉也要发难,这下策也成了上策了。
复而喃喃低语:“可惜我不是,唉。”
高重璟无奈,偏就是拿宋观玄这套没有办法:“小宋大人还有那金尊玉贵的名头呢。”
“金尊玉贵……”宋观玄扯了扯高重璟的玄色中衣:“高重璟,我也想金尊玉贵几天。”
闻言,衣料摩擦声簌簌朝高重璟这边滑倒过来,高重璟慌忙扶住他,全然忘了生气这回事。
“好累。”宋观玄肩头靠着高重璟的手掌,歪歪斜斜终究是熬不过这阵疼痛:“对不起……”
话音缥缈,高重璟只感到手上力道重了几分,没成想宋观玄会疼得晕过去。
他要起身扶着宋观玄躺下,袖子上的力度又加重几分。
高重璟放缓了声音:“我不走,外头乱套,我陪你在这里躲一躲。”
宋观玄微微蜷缩:“嗯,纵火依照律法当处绞刑。手续麻烦,别在院子里弄。”
“只是……好好审问,好好发落。问问他们为什么要烧我的水榭,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烧完这最后一把火,宋观玄终于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一会,元福小心来报:“此事还未声张,只是先前徘徊在院外那几个人没能及时扣住,已经让人去追了。”
高重璟难得严肃,沉吟片刻道:“逃了?抓到也不需带回。只说国师人心之所向,找到纵火者时已被众殴而死,没得发落了。”
还施彼身才够,他想着宋观玄的话,心思难静。
整夜高重璟脑子里都回荡着宋观玄那句对不起,他也知宋观玄说这是上策,这必然是上策。想了想自己还有哪几处可以帮忙,脑子里过了遍从前高歧奉的行径,又实在是摸不到头绪。
宋观玄醒来时,便看见高重璟这副仇深似海的表情。
迷糊道:“怎么不睡?这天都亮了。”
“我不看着你,你疼得下狠手,真的摁坏了怎么办?”高重璟这话不假,昨晚难熬,严回春也来瞧过。药又喝不得,针也不能下,最后靠高重璟揉着几处穴位才算安稳。
宋观玄觉得好些,抬眼看见桌角似乎放着几块烧毁的本子。
高重璟见他有些精神,问道:“这又是什么?”
宋观玄抿了抿唇:“一点闲账。”
这东西元福送来时,高重璟就觉得纵火这事后面还有关窍,一时急道:“宋观玄!”
宋观玄没说话,被子下的手朝腹上揉了揉,神色躲闪:“你还生气?”
高重璟揣手:“没有。”
宋观玄虚虚扯了他两下:“那你这是干什么?”
“我一个人气会儿。”
高重璟露出个哪敢气你的表情,又去扯他的手:“别揉了别揉了,我来我来。”
宋观玄小声道:“唉,我是那样没轻没重的人吗?”
高重璟看着他。
宋观玄微微颔首,声音更加微小:“我是。”
说起轻重,高重璟又捡起昨晚盘算的事情:“诶,我在太和殿时想起一个人,太府寺的屈承岩你知不知道。所以在提结亲的时候,顺手提了他一下。”
宋观玄眼里闪过一点光亮:“巧了,你猜这账本是谁的?”
“他的?”
“太府寺早年有些烂账,填是填上了,就是经不起推敲。”宋观玄道:“哎呀可惜大火,我拿着封皮出来,没能拿账里。”
“那我岂不是提得巧了?”高重璟惊喜。
宋观玄笑,缩在薄被里点头。
可不是吗,屈承岩是个中庸派,甚是喜欢高重璟作风。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也是这样。
这么一想,高重璟重生这事倒不是坏事,或许轻松很多。
“提得刚好,真是不谋而合。”宋观玄被自己的轻描淡写一惊,甚至在脑中过了遍熟识之人,排查了一番谁还可能重生之事。
只是……
高重璟那喜欢到底是怎样的东西,就连这样也能重蹈覆辙?
他脑中暂时有些答案,繁简皆有,哪个都十分棘手,却听见高重璟道:
“此事似乎也不急,等好些了再想也不迟。”
宋观玄望向眼前人,似乎粗粗换过了昨日打湿的衣裳。眼底微青,像是几个晚上没有睡好了。
“不急,你也睡会吧,有什么话之后再问。”
高重璟见宋观玄似乎还有思虑,开解道:“我没什么要问的,你宽心。”
见人不动静,宋观玄叹气:“我这床有药味,是睡不得了。”
说罢朝里躺好,不再言语。
没一会,身侧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宋观玄扬了扬嘴角,继续睡了过去。
高重璟只歇了一个时辰,是被鸟雀声吵醒的。
这鸟雀极其坚韧,在窗前鸣啼不止。宋观玄好不容易心思松懈,于是起身将这鸟抓在手心,朝屋外走去。
细看之下,鸟雀急来,是玉虚观的传信鸟。
“听闻师叔火事实在担心,即日便到乾都。行江留。”
高重璟捏着小卷,行江二字略微扎眼,怎么又到常行江来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