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竹马他弱不禁风【完结】>第85章 火势

  “我, 不是,今天早上忽然被叫去训练场查了功课,不是……”高重璟慌忙坐下, 将桌上的笔墨规整一番:“我也不是去书院, 趁着这半个时辰来看看你而已。”

  宋观玄看着他故作忙碌,扬了扬嘴角:“你想穿什么便穿什么,我又没什么意见。”

  高重璟扫了眼桌上的信件,一折一折叠了两座小山。他从中间抽出一份,被宋观玄抢了回去。高重璟一愣,觑着宋观玄神色问道:“昨晚回来,你好不好?”

  “很好, 今天的药又换过, 没那么苦了。”宋观玄将信件放回原处,他坐在帘栊前,阳光透过轻纱落在他身上。

  轻纱上写着些前代文人的字,似乎也映在他莹白袍子上。高重璟直直看了会,微微偏头又用余光瞟。没了昨晚那身绯衣,宋观玄乌发微微泛着光华更为真实起来。

  宋观玄手中的信纸上, 有身后一折旧书的影子。他装作在看信,却觉得这是高重璟的影子。

  恍然想起从前高重璟写崇贤馆的课业, 自己绞了一缕头发给他。

  他簌簌地轻翻信纸, 纸上的影子也跟着动起来。那头发还在不在呢?

  那时候……高重璟重生过来……应该还没有很久吧。

  想到此处,宋观玄倏地抬眼。

  光影落在高重璟的眉骨上, 像不像呢, 分明就是同一张脸。

  高重璟脸上漾开一丝惊讶, 随即渐渐成为笑意:“我只呆一刻钟, 要回太和殿去的。”

  宋观玄微微点头。

  “你喜不喜欢一叶知秋?”

  一叶知秋檐下也有铜铃, 临水的一侧细小铜铃挂了整排。

  天朗气清下,叮铃叮铃响起来。

  高重璟的声音夹杂在铃声中:“我不喜欢,木架颜色太暗,纱窗又不够明。古画字迹摆在这里,总是明明暗暗的看不清楚。”

  “我也不喜欢。”宋观玄垂目道:“只是今天东西太多,没办法搬到东院去,只好在这里看了。不过一会顾衍要来,这里宽敞也很方便。”

  “书信?”

  宋观玄指尖点了点信件堆成的小山:“这是南方的书信,有邝舒平的,有许生平的,有卫南的,许多许多。”

  高重璟顺着他的指尖,一封封看过去。果然封筒的材质不同,上面的字迹也不大一样。

  宋观玄拆了几封,放在面前,却不让他拿。

  “邝舒平在纪安斌的扶持下,靠近横卢的两个县,流民已经接到高处。可是物资货运不到,关口卡在陆安。”

  “卫南在横卢走了山路,去了西侧的洼地。上游遭灾,尸身不处理投入河中,西侧疫病,不能立刻解除。”

  “许生平的御令压住了上头的城镇,昨日少部分物资开始流通。他觉得此事可行,要进……陆安城内。”

  “陆安路远,水路不通陆路垮塌,他要一个人去,三五日不能到。邝舒平一旦离开,刚到物资没了镇守,四处抢夺不能安定。纪安斌面前一道县界,能帮不能过。”

  高重璟在一段段话里听到许多不能,宋观玄表面平静,这信恐怕看了整个上午。

  他现在也看不出宋观玄到底好不好,直觉今天的宋观玄格外不同。突然想起来除了玉虚观的度牒,这辈子似乎很少看他论朝堂的事情。

  宋观玄看完一折:“事情很多的,你在太和殿听到的应该更加齐全。”

  高重璟点头:“是,我也在太和殿听了许多。”

  宋观玄低头细细整理:“傍晚顾衍也要过来看,许是要说很久的话,你要想找他吃饭就过来。”

  “找他吃饭?”高重璟替他在桌上腾挪出位置,想着是宋观玄邀他过来,立刻应道:“那我晚上过来。”

  宋观玄重新将信件拢起来,按照顺序放好,撩开垂到眼前的鬓发,望着窗外歇了歇眼睛:“你知道这些东西怎么到留园来的吗?”

  “怎么?”

  他将昨天扯走的金穗摆在桌上,朝高重璟推了推:“想试试我病得真假,直接送来的。”

  “那我下午去太和殿,该说什么?”高重璟拿过金穗,早晨那衣服送去缝补,这旧的也无用:“或许可以从乾都调些过去,或许,再发谕令给横卢。”

  他抬手一扔,金穗穿过窗框落进水里。

  窗外噗通一声,宋观玄挑眉,不动声色:“都能说,但你择一个时间叫高歧奉和樊家嫡女成亲。匆匆提起即可,不用说原由。”

  “好,我知道。”高重璟连连点头:“那我走了。”

  “走吧走吧,我不送。”

  宋观玄这么说着,抬头朝他笑了一下。屋内轻纱飘动,他整张脸都要融进明光和微尘之中。

  高重璟撩开竹帘的手顿了顿,又看了眼才匆匆回宫。

  他只来得及换过衣服,走到太和殿里头并不得空。檐下聚着三五朝臣,都在窃窃私语宋观玄的事情。

  “唉,你说这水患,和小宋大人是不是也有些关系?气运断绝这才天灾不断?”

  “我听说昨日三殿下见了小宋大人,按过脉了,说是内里虚耗不得长久。”

  “这气运到底如何算呢?眼下……”

  高重璟清了清嗓子,还未说话,檐下的声音就急忙撤去。他猛地想起宋观玄那笑容,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十分不好。

  太和殿内热火朝天,高重璟在偏阁等了两个时辰,再进去论一回,出来天色全然暗下。

  他正想着去留园的事情,身侧吱呀一声。

  满身墨香的顾衍从门内出来:“殿下也在?里头议事多久?”

  “你怎么在这?”高重璟疑惑道,不是该去见宋观玄吗。

  “我早上就在这了。”

  高重璟看着顾衍理好衣袍,猜测大概是困在公事里昨天就没能回去休息。

  正想着,元福匆匆跑来,附在高重璟耳边道:“殿下,留园失火……”

  高重璟猛地想起宋观玄白天和他说的话,神色动作皆是怪异。

  疾驰的马车赶到留园前,竟然正好和段翩与桃苏撞个满怀。

  “大人叫我带桃苏出去置办东西,中途听见消息就赶回来了。”段翩让出位置,让高重璟先冲了进去。

  留园里原本仆从就少,收拾也并不勤。此时火势难得有人控制,只见人提着水桶朝西院跑去。

  西院有池子,提桶在外头打水做什么?

  高重璟还未进西院,就听见大火点燃廊柱的声音,赶到一叶知秋前,整个水榭都烧起来。

  “宋观玄呢?”

  “大人?不知道,我们不是近前服侍的人。”

  这火势看着诡谲,水一桶桶泼上去,却丝毫不见减弱。

  高重璟慌忙解了外袍,在池水中浸湿。对着正门一桶水下去,趁着间隙冲进了水榭里。

  火势很快在他身后闭合,屋内错落着不少倒塌的柜子架格,将出路挡得七七八八。

  他绕了过去,忽然看见宋观玄还坐在原处。

  时不时有烧成一片片的幔帐落下来,着火的金色蝴蝶,朝着宋观玄身上扑了过去。

  宋观玄愁眉苦脸地坐在案后,脸上什么情绪都有,就是不像想要逃命。

  “走,跟我走。”

  高重璟抓起他的手腕,翻手看去指尖灼伤一片。他眉头紧蹙:“干什么,走啊!”

  宋观玄微微摇头,声音及其平静:“烧不到这里,你先出去。外头有池水,你跳下去游到岸边就出去了。”

  屋内的温度升高灼人,热浪推得檐下铜铃散乱作响。

  宋观玄眼里映着火光,和高重璟隔着一张桌案。

  “宋观玄,别发呆了,你难道要烧死在这里?”

  高重璟难以置信的是,他此时竟然在宋观玄眼里……看到了一丝同意。他想过宋观玄这辈子该怎么死,他想过在宋观玄病到弥留之际再将重生之事告知,以此送他上路。

  但他万万不敢想,也想不到,好好的宋观玄,偏偏要烧死在他面前。

  火势如同宋观玄所说,就像有人精心布置。火势虽大,外强内弱,一时半会烧不死人,只能将人活活呛死。但窒息之感随着宋观玄并不想离开的眼神,骤然攀升。

  外头不断的泼水声,拍打在外层门板。

  宋观玄时间卡得刚好,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状况,再开口恐怕要呛咳得说不出话来。

  忽然湿冷的外袍落在头顶,他这才看见高重璟头发也湿漉漉的,身上沾着池水在火势中蒸腾。随后大力不由分说地将他带起,朝着帘外露台撞了过去。

  短暂的灼烧感后,两人撤到水榭露台。露台两侧的路也被火势封锁,唯独跳下水池这一条退路。

  高重璟震惊,宋观玄自幼时就害怕落水,跳下去只怕也是难逃一劫。

  他算好了,他已然算好了。

  高重璟心中不知是愤怒还是心疼,捏得宋观玄手腕上留下深深红痕。

  哗的一声,左侧被泼出一条道来。

  灰头土脸的段翩和桃苏生生泼出条道,朝他俩喊:“走这边,快走这边!”

  高重璟不再犹豫,立刻拖着宋观玄从阁中逃出,直到将他扯到东院前才停下脚步。

  “嘶——咳咳咳。”

  宋观玄抽回手,想将头顶高重璟的湿衣拿去。高重璟已经先他一步,唰地将外袍扔在地上。

  高重璟丝毫不给他后退的机会:“你要烧死自己?”

  宋观玄蹙着眉头咳了好一阵,背靠着东院拱门,喘息道:“火油泼在窗户上,是从外面烧进来的,不碍事,烧不到我。”

  高重璟抓起他那只手,指尖几道红印格外可怖:“你,你手都燎着了。”

  “这才对啊,我又没被烧过,我怎么知道从哪里逃呢?先是梦中惊醒,再是慌不择路想从正门逃出,自然要烧到手的。”他一手抵着胸口,又是一阵咳喘。

  宋观玄缓了片刻哑声道:“正门不能逃,我就冷静下来。可是此时已经错过了最佳的逃出时间,架子也烧起来了,帷幕也烧起来了。我想逃到临水的露台,已经没法从外沿离开。我又不敢跳到水里去,要是殿下不来,我就只能被火烤一遭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高重璟听出来了,宋观玄坐在那里就是等他来的。他两手扳着宋观玄的肩膀,不管宋观玄咳得如何撕心裂肺:“你等到我来做什么?”

  一路从东院过来,宋观玄看见了高重璟的金玉环佩扔在地上,锦衣外袍也扔在地上。仿佛见他跳进池里,再一身湿衣冲进火场。

  宋观玄抬起头,一抹深红浸透眼尾,他夹杂着凌乱的呼吸:“高重璟,我等你救我。你必须救我,你没得选,至少现在……没得选。”

  他声音越说越弱,整个人都咳得颤抖。

  高重璟不忍心再问,连连答道:“我救你,我救你,你只管试,我总是会在的。”

  宋观玄心头松了松,今天这场谋划,八分为了朝堂和储君的事,还有两分……为了他自己。

  失去意识之前,他似乎明白高重璟这样的喜欢,到底好哪里了。他再想抓住高重璟的衣摆,手却没了抬起来的力气。

  三个素不相识的太医闯进留园的时候,宋观玄已经挪到东院榻上。

  高重璟坐在床头面色阴沉地看着这三人轮流搭脉,探查似的表情全然写在脸上。

  三人面面相觑,宋观玄被烟火呛得昏迷不醒,可谁也不敢胡乱施救。这几人只是领了高歧奉的好处来探虚实的,乍一搭脉,都觉得恐怕今晚就要人头落地。

  其中有个大胆的,哆哆嗦嗦在宋观玄虎口刺了一针。榻上人似有反应正要松口气,却见一条蜿蜒血线自宋观玄嘴角流下。

  高重璟快人一步,扶起宋观玄呕出一口黑血。几人看着帕子面如死灰,宋观玄意识未清,只怕是难救。

  他冷冷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人:“今日纵火之人当绞杀,国师若有好歹,想必诸位罪责都是一样。”

  几人伏在地上,连连求饶:“这平时都是严太医看诊,我们,我们不敢妄动啊。”

  正哆嗦着,几人身后药箱砰的一声落在桌案:“医者仁心,你们把我拖在太医院,就为了害人性命?”

  “严医丞,严大人,您可不能……”

  严回春难得面上几分厉色,喝到:“滚出去。”

  三人哪敢多留,即刻灰溜溜鱼贯而出。

  见几人没了踪影,高重璟心里更加没底:“他这是……他刚才……”

  严回春不疾不徐,翻出药枕来准备搭脉:“药吐出来就好了,那样反而好受些。不妨事的,过一阵会醒来。”

  高重璟心中后怕,他刚刚扶起宋观玄只觉得这人似被抽骨,背后也是一片冷汗:“他吃这药多久了?”

  “他下午喝了这药,再一针下去自然是受不了的。这招虽险,却是最不伤身了。”严回春提醒道:“药性激烈有损胃脏,一次症状轻微养几天会好。只是,殿下你别和他起争执。”

  高重璟眉心紧蹙,不起争执。宋观玄哪里给他起争执的机会,分明是要不顾后果。

  正狠狠想着,床榻上传来虚弱的轻呼。

  “唔……”

  宋观玄还未完全清醒,却先抓住了高重璟袖笼。

  高重璟一怔,像是什么狠话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