晔剑在木榻上闭目调息,柳权贞想起他说得话,“为何你出现了,反倒是救了阿意的命?”

  晔剑掀开眼皮,“开启指环的密语,你以为他知道么,连我都不知晓,他不过是用自身灵力在强硬启动罢了,弄得一身伤。”

  柳权贞的指尖似乎仍能感觉到那错乱的脉搏的跳动,他眉宇紧蹙,“那……是否已伤及五脏六腑?”

  晔剑盯着他,“你是心疼他,还是心疼我。”

  柳权贞知道他心思,不想激怒他,道:“你便是他,他便是你,心疼他与心疼你,并无不同。”

  “你过来,”晔剑瞄了眼身侧,“在这里躺下。”又起身,给柳权贞让出位子。

  柳权贞心头紧了紧,他到底不是真心实意待晔剑的,一声躺下,让他生出满腔排斥。

  但他尽量让自己从容不迫,只是这从容不迫在晔剑看来,只是一种勉为其难。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晔剑道。

  柳权贞依言躺下,周身充斥着戒备,晔剑也在里侧躺下,从后背环住他,将他拢在自己怀里。

  沉重的呼吸环绕在柳权贞颈间,他全身局促,瞪着一双眼睛。

  “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了。”晔剑开始自言自语。

  “曾经你无比温顺,像只粘人的猫。我还记得,那个冬夜,你我本是在客栈各要了一间房。可取暖的炉子只剩一个了,你硬是要给我。结果到了半夜,你推开我的门来,说实在太冷了,希望我能容你在同一间屋子休憩一晚。

  我自然是答应了。你打了地铺,翻来覆去,左右睡不着。我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说,你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柳权贞听着,隐隐有了些兴致,便问:“什么声音?”

  晔剑那有些干燥的唇贴着他耳跟,低低道:“是隔壁夫妻床事的声音。”

  柳权贞的面颊忽地发红,他不想被晔剑牵着鼻子走,只得强硬忍住,故作无事,“那又如何,这就睡不着了?”

  晔剑的声音陡然冷淡下来,“你自然是故意为之。客栈的房是你挑的,炉子也是你私底下叫店家置备的。你故意将位置选在一对小夫妻隔壁,料想到他们夜里必会恩爱有加。然后你佯装不适,好引起我的注意。甚至那炉子里,也被你加了药。”

  柳权贞潮红的脸颊瞬间冷却,“加了什么药?他要害你?”

  他始终不肯将訚琦的身份套用在自己身上,故将晔剑口中的“你”称作“他”。

  晔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药是催’晴药。”

  “……”柳权贞斟酌着言辞,“那你与他,在那夜,做了那事?”

  “嗯……你钻进我的被子,说自己还是冷,忽而又说自己热,开始脱自己的衣裳。那肯定是你的第一次,后面又紧又烫,还哭哭啼啼的。可我并没有想着要放过你,那一夜,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几次。”

  柳权贞不知如何评价这样的事,这大概就是訚琦欺骗晔剑的开始,准确些说,他们的相识就是一场阴谋,訚琦那晚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彻底博取他的信任,拉进二人关系。

  他忖了忖道:“那你是如何发现,他的这些小伎俩的?”

  “你选的那间客栈,我派人打探过。那时,要害我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不得不时刻警惕。”

  “既如此,你为何不拆穿他?”

  “我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真正进入你的心。”

  柳权贞想着:人啊,皆逃脱不了一个情字,倘若晔剑不那般沉溺于对訚琦的晴爱,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这世上没有倘若,就像自己对于宵随意,宵随意对于陈落庭。

  “你与我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我虽是訚琦的转世,却与他迥然不同。”

  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宵随意。什么人族使命,那东西从不会落在他这个惯走偏门的人身上。拯救苍生,他更没这兴致。

  晔剑搂紧他些,胸口的疼痛让他忽然皱了皱眉,但着短暂的表情并未被柳权贞察觉。

  “我只是想同你说说,听与不听,由你。”

  晔剑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陈年旧事,听着听着,柳权贞竟然睡着了。他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喜帐红烛,没有令人腻歪的颠鸾倒凤,而是一群人在斥责他。

  他可以清晰地瞧清那些人的着装,玉冠束发,工整的道袍显示着各自代表的门派,又横眉冷目,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訚琦,”其中一人指着他道,“上回围剿,我们分明可以在虎口关一举歼灭了那魔头,为何他们会突然折返,让我等扑了个空?是不是你暗中告了密?”

  另一人紧跟其上,“对啊,魔军不可能知晓我们在虎口关设了埋伏,我们这些门派中,唯有你与他最是熟悉,若不是你,我们实在找不到第二人。”

  又有一人喝斥他,“你啊,认清自己的身份。你不是说要帮助人族清剿了他们吗?这都多长时间了,迟迟不见你有什么交待,你到底在做什么?”

  “别忘了圣上的托付,别忘了你在众派面前许下的承诺,更别忘了,你的父母是死在魔族人手里的。你要挑起人族大任,更要复仇,你父母的在天之灵看着你呢,你要做个不孝之人吗?”

  “对,你要好好记住你的仇恨,别跟晔剑相处久了,就忘了当初的目的了。”

  周而复始的训斥在他耳边回响。柳权贞被围在中心,周遭对他指指点点的人愈发多了,密密麻麻,无数张脸,无数种声音,好像他不按照众人要求的做,他便是个畜生,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不……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我想要的,让我说话,让我辩解,你们这些人,没有道理这样苛责我!

  柳权贞惊醒过来,他还躺在晔剑的胸膛里,那人睡得很沉,并没有意识到怀里的人已浑身冷汗。

  被梦魇环绕的惊惧在柳权贞脑海里回荡。这便是当年的訚琦所面对的逼迫与承担的重担么,倘若是今世的自己,什么人族命运,什么父母之仇,他才不想被这些东西桎梏住人生,他想同谁在一起便同谁在一起。若活在别人的希冀里,活在自我的压抑与克制里,那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