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随意这般想着,想推开眼前人,思玄却缠得更紧了。他睡着的时候,当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想起师尊以前,哪里像现在这样,他向来悠然得很。如今师尊看起来似乎还是原来的性情,可细细思索,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这五年,对他来说定是不平凡的。倘若那个失忆的人是自己,忘记了关于师尊的一切,忘记了与自己有关的所有过往,自己大约会发疯吧。这样的自己,便如同行尸走肉,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说起来,他光顾着忙送信赎人,有件极为重要的事未做,师尊失忆的原因,坠崖的始末,他可以向追魂询问。他是追魂的锻造者,驱使它并不是难事。

  指尖凝出牵引之力,锦囊缓缓松开束缚,一道金光从里头飞出,尔后剑身慢慢显现,浮于屋中。宵随意正要与它对话,那剑像没人管教的野孩子,兴奋得到处乱窜,从屋顶的漏洞飞进又飞出,将宵随意补缺口的灵力又冲散了。

  他捏了捏眉宇,“行了行了,先回来,我有话问你。”

  他施了安神咒,以便思玄睡得更沉些。

  追魂在明月殿当镇殿神物当了五年,哪也去不得,实在憋得慌,总算得了自由,自然要先浪一圈。

  追魂在宵随意床边浮定,剑身旁侧冒出几个字:问什么?

  宵随意道:“师尊为何会失忆,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师尊一走了之?”

  追魂:离山前,遭奸人害。

  宵随意心头一紧:“谁,洪子虚?”

  追魂:非也。

  “那又是谁?速速告诉我。”

  名字慢慢在虚空中显现,一短横,一长横……一个武字完完整整地现出来,接着道古两字跟在后头。

  宵随意惊得说不出话来,纷繁复杂的前尘过往在他脑中一一闪过,“怎么……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仿佛被打通了周身淤塞之处,所有不解之处都找到了答案。他将前世一些细枝末节忘却了,他一直以为是洪子虚捣鬼,毕竟那人在前世是他朝夕相处的师尊,对他最是了解,对他记忆做手脚也最是容易。却将武道古忽略了,他才是自己最无防备之人,能轻易改变人的记忆,他作为修医道者,该最是擅长才对。

  “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从思绪中抽身,再看追魂时,这神剑已洋洋洒洒写了大篇幅的字。宵随意已震惊了一回,再震惊一次似乎也不足为奇了。

  他从头至尾认认真真读完,一个字都不敢放过,生怕自己错过一个字便要错过所有真相。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竟然是赤岭族人……”宵随意不知要如何评价这个人与他身上所发生的事,他自己亦是慌乱的,这么大的信息从他的双眼流入他的脑中,他要怎般判断,孰是孰非,他不知道。

  但至少,武道古不能伤害师尊,师尊自始至终都是他复仇路上的牺牲品。他戕害师尊,便是千错万错。

  追魂将大篇幅字迹删去:还有一人。

  “莫不是洪子虚与他串通一气?还是那戴红指环的人也在玉琼山潜伏多年?”

  追魂:皆不是。

  “那又是谁?”

  追魂:你舍命救回之人。

  “我舍命救回之人?”那名字立刻出现在宵随意的脑海里。

  自己舍命救回之人还有谁?除了陈落庭,还能有谁?

  追魂偏生不写出那人名字,似乎是在跟他怄气,又似在嘲讽鄙睨他。看看你求着主人带回来的人,是个什么东西,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还中伤主人,当真是个畜生!

  之后,便又是洋洋洒洒大篇幅地讲述当日在山顶发生的事。陈落庭是如何同武道古一唱一和,如何将剑刺伤了柳权贞,如何将其踢下山崖,无比清晰。倘若不是当场瞧见,怎能描述得这般清清楚楚。

  宵随意觉得自己是懵的,他除了问为什么,实在不知道要以什么话来应对。

  为什么……

  追魂没有给他答案,只给了一行字:主人沦落至此,你亦有责任。

  宵随意总想着要将伤害师尊的人铲除干净,如今发觉,自己也是这刽子手之一。

  他重生回来,以为自己能改变一切,却不想有些自以为无关痛痒的行为,实则正在导向一个未知的甚至带着血腥的结局。

  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轻视了这无常的世道。

  当初选择留下陈落庭,宵随意只是觉得活在淤泥里的他甚是可怜,就如同当初师尊救下自己一样,他觉得倘若自己施予援手,那么这孩子的命运必定也会变得光明且灿烂。

  可是光明与灿烂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简单。

  他了解陈落庭吗,知道其真实为人吗?

  当初师尊百般不同意,告诉他人心险恶。他怎么就这么蠢,为何要当英雄?

  如今落得这样的境地,真真是可笑!

  他忽地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觉得不过瘾,又一巴掌。清脆的拍打皮肉的声音持续地响着,直到打出了血,直到他打得麻木了,没知觉了,才罢了手。

  思玄睡得很熟,完全不知道被自己搂抱着的人在发泄着怨恨与自责。

  思玄很少赖床,到了卯时便自然醒了。然今日或许是床太儒软了,他到了辰时末才清醒。屋外鸟雀的啼鸣声异常聒噪,他以为是在朝霞殿,迷迷糊糊道:“阿意,把那些鸟赶走,好吵啊。”

  端着餐食进来的人忽地手一滑,餐盘全数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稀碎,香白的米粥散了一地。这响声将思玄完全震醒了,他一跃而起,斥道:“大清早的,做什么呢?”

  斥毕才发觉,眼前不是自己的朝霞殿,制造响声的人也不是自己的式神。

  “你……你怎么在这儿?……不对,我怎么在这儿?”他看看周身,外袍被脱了,挂在床边的衣架上,他松松垮垮穿着里衣,身上覆着薄薄的被子。

  思玄抓紧衣衫松散处,瞪着宵随意,“你……你这无chi之徒,对我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