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玄道出他在喝酒大赛幻境中的所见所闻。

  “若那些人,那些名字,不是生来就在我脑中,怎么能让我看到他们?费净,你说是也不是?”

  费净已知终有这一天,不过是来得早与来得晚,虽心有不甘,但此刻,他还是在思玄的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聊表欣慰。

  他道:“那你除了自己的名字,可还想起了什么,需不需要我来告诉你?虽然我初初见你时便认得你了,但……”

  “你不用说什么。”思玄截断费净的话,他回忆起幻境中血淋淋的场面,并不想知道那些过往,他觉得自己的曾经可能走了不少弯路,可能是个离经叛道的恶人,可能对肖柳做了极为过分的事,他宁可装作失忆,也不愿想起来,“这对于我来说,或许是新的开始,不必刻意追溯拼凑那些记忆里零零碎碎的事。”

  这话算是让费净吃了颗定心丸,不想知道,再好不过。

  沉闷的情绪酝酿到了一定程度,思玄索性借势发挥,“我今日心情不愉,你若无要事,便早些回去吧,我想静静。”

  费净想说的话还没开口,就被打回肚子里,不免有些郁郁。不过转念想想,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况且今夜之后,他有的是机会。

  思玄在慈仪宫干待了一日,见了不少闲人,唯独没见到肖柳,心里头憋得慌,忖着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太狠了,叫他别来,他还真的不来了。

  想想也对,肖柳心慕之人乃是书婉婉,在他这里碰了壁,自然要去温柔乡里寻关怀,不由暗恨自己的粗鲁。

  入了夜,他在朝霞殿内踱步,看星星看月亮,百无聊赖。

  “歪心邪意”托腮看他,“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思玄也有今天,是哪个,费净还是肖柳?”

  这纸人上回沾了墨,黑漆漆的,在这夜色里,更无存在感。思玄让它闭嘴,“你这没心没肺没血没肉的,懂什么?”

  纸人懒得和他计较,“好好好,我不懂。可倘若我是你,必不会在此犹犹豫豫,直接找上门去不是更省事?”

  思玄斥它,“找什么找,骄矜二字怎么写,你知不知道?”

  纸人抬起片状手划来划去,“不就是一横一折……”

  “这二字是写在心里的,可不是你这样……”

  一主一仆正抬杠,忽听殿外大喊:“有刺客——”

  思玄神色一凛,立时朝大喊之处飞身出去。

  但见一黑影在屋檐间穿梭,那黑影轻盈无比,身披一件黑色的斗篷。月色星辰下,那斗篷甫一展开,有如一只硕大的蝙蝠。

  起先发现他的侍卫已被他击倒在地,人仰马翻遍地打滚。思玄看了眼明月殿的方向,又瞧了瞧黑衣刺客离去的身影,心下生出些许疑惑,但时辰紧急,未及多想,还是跟了上去。

  内城的守卫远没有外城森严,思玄边追边想,此人能轻松过了外城侍卫的关,要么便是宫内熟人,要么便是熟悉外城守卫的巡逻地点。

  凡来慈仪宫刺探的人,皆免不了去明月殿逛一圈,因为那里有驱邪镇殿的神剑。可眼前这人却反其道而行之,对神剑不屑一顾,只是击伤挡路的守卫,朝建业宫的方向逃窜。

  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思玄送出一掌,打算探探那人底细,那人轻松躲过,在空中翻了个身,斗篷翻飞,斗篷中又甩出了几根银针。思玄脑中煞时闪现出一幕极为短暂的画面,那画面里,也有这么一个黑衣人,也有这么几根破空袭来的银针,唯一不同的是,画面里还有另外一人,那人撑着锦绣织面的伞,挡在自己身前,那张脸与肖柳如出一辙,不,该说比肖柳稚嫩了些,他唤自己:师尊,而自己唤他:阿意。

  便是这么一闪神的工夫,那几枚银针刺中了思玄,他暗道不好,可那银针在触及身体的刹那,竟然化为零星碎末随风散去了。

  思玄恍然领悟过来,这厮不是别人,而是那独眼费净。

  “装神弄鬼,发什么疯!”思玄大喝一声,举掌劈去。

  费净被认出来了,也不想遮遮掩掩,遂褪去斗篷,露出真容,“哎呀呀,我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像,却一下子被你认出来了。”

  思玄嗤他,“装腔作势,你那几枚银针,分明是故意暴露身份,说,今夜这般打扮,到底有何目的?”

  思玄以指代剑,直指费净,一脸肃然,全然不夹杂一丝一毫私人情谊。

  费净瞧他表情,连连道歉,“这不是日子平淡得都快长蘑菇了,想给你个惊喜吗?”

  他以为这是句有趣的玩笑,思玄神情却一点没有动容,反倒有厌恶之色,“劝你安守本分,快快离去,皇宫不是你的浣纱宫,由不得你发疯胡来。”

  费净还不自知,仍以为这是思玄的保守与言不由衷,“眼下没有追兵,只有你与我,月色正好,星辰也明,”他不知从哪拎出一壶酒来,“不如喝一杯,把酒言欢,此人生快事可不是时时都有。”

  思玄愈听他自作多情愈是烦躁,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一天到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悠。

  “喝酒倒是不必了,若是惹来了有钱,你想走怕是也走不了。”

  “哎,不急不急,我又没在建业宫作乱,他犯不着来捉我。”

  思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费净这般大动干戈,只是为了给自己个惊喜,让自己与他一起对月饮酒?

  心中一根弦仿佛被什么拉扯了一下,他听到了剑鸣,嗡嗡嗡——一阵又一阵,震得他脑袋发疼。

  是镇殿神剑在召唤他。

  他捂着脑袋,疼痛一层层地递进,站都快站不稳。

  费净瞧出异样,速速扶住他,问他怎么了。

  思玄紧蹙眉宇,沉沉道:“有人盗剑。”

  他推开费净,朝着明月殿的方向疾奔而去。

  夜幕下,那殿厅所处之地安静得出奇,无人呼喊,也无人追击,更无人知晓,那剑已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

  只有神剑在呼唤着他,并一声声地告诉他:快来,这是久违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