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殿中有个做工考究的剑架,这剑架上搁着的,便是追魂。太后睡得很沉,她丝毫没有察觉有人进来了,那人在她床头的香炉里掺了些药,又在剑架边转悠了良久,等外头人马都被费净引走,他才堪堪将剑拿起。

  追魂的灵气俨然弱了不少,搁在剑架上时,仿佛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摆设,什么镇邪驱魔,大约只是宫里的传说。

  这明月殿风水极佳,哪会有什么邪祟。

  他将剑拿起,追魂从死物的状态忽然活了过来,在他手中一阵阵的颤动,嗡嗡地低鸣。若不是太后因药熏睡得沉,怕已被惊醒了。

  宵随意将剑握在手中,出了门,在明月殿的屋顶上等着这剑的主人。

  思玄来得很快,他今日未戴面具,穿着一袭白衣,落定的时候,当真像天上的神仙,尽管他蹙着眉,一副焦急惊惶之态。

  “思玄大人。”宵随意弯起嘴角看着他,轻轻唤了一声。

  思玄上下打量他,那神剑握在他手中,此刻主人来了,顿时安静下来。可思玄安静不了,他的心在突突地跳,好似眼前这人握着的不是什么剑,而是自己的心脏。

  他不想表现出自己的不适,咄咄逼人道:“你为何同费净沆瀣一气?”

  宵随意实话实说,不想隐瞒:“圣上的命令,若今夜不来盗剑,明日书家不保。”

  思玄心头刺痛,“你是为了书婉婉?你就这么喜欢她?”

  宵随意解释道:“我是为了书家,却不仅仅是为了书婉婉……”

  “好了好了,解释什么,人人都知晓你是书家的准女婿,毋须咬文嚼字。”思玄俨然厌烦。

  “不是,我……”

  “你若要拿走剑,便同我打一场,不然你休想出了这慈仪宫的门。”

  思玄不想同他谈论什么是是非非,不就是想拿剑回去表忠心么。一把破剑,挣来抢去,当真以为是什么神物了,除了他自己,谁能拔的出。就算拿回去,没有自己的灵力催动,也不过是件摆设。

  宵随意瞧着思玄摆开架势,并不想迎合他的招数,“我们可以先谈谈么?”

  “谈?有什么好谈的?”

  宵随意垂下眼帘。

  思玄瞧他模样,觉得自己的冷冰冰可能太不近人情,僵持了一会儿,还是松了口,“姑且给你个机会,你想谈什么?”

  宵随意酝酿了好些话,现下给他机会开口了,他倒不知道如何开场了。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让眼前的人信服,他真害怕自己说了半天,眼前之人无动于衷。

  脑中有个声音提醒他,“何不用摄心术迷惑他,控制他,管他听不听。”

  “不行!”

  控制得了一时,控制得了一世吗,他不能这么对师尊,必须要弄清真相,知晓师尊失忆的来龙去脉。

  思玄被这突兀的两个字弄得一头雾水,“什么不行?”

  宵随意立刻纠正道:“不信,我的意思是,怕我说了你会不信。”

  “你说都未说,怎确定我不信?你到底要说什么?”

  宵随意将承恩殿的计划和盘托出,“小皇帝要太后倒台,而你便是首当其冲要除掉之人。”

  思玄得知了丹霞林伏击他的计划,不由失笑,“你既然替皇帝效命,又来将这些秘密告诉我作甚?”

  “我想要救你,只要你将计就计,在丹霞林中假死,便再也不用成为小皇帝的眼中钉,外面天大地大,你想去哪就能去哪。”

  “呵呵……想去哪就去哪?”自己到底是谁,来自何方,将去何处,他一概不知。想去哪就去哪这六个字,在他的生命里,是虚无缥缈的。

  思玄睨着宵随意,“我知道你的心思,将我赶走,你便独得太后恩宠,皇帝更是对你倚重万分。你风风光光地娶了书婉婉,美人在怀,权力在手,好不快活。”这算哪门子救他,不过是让他更加漂泊无依罢了。

  “不是,我绝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想要什么美人,也不在乎什么权力!”

  “那你想要什么,一个即将功成名就的男人,受万人瞩目,总该要点什么吧。不要美人,也不要权力,你当我傻吗?”

  思玄本来想给他个机会,若说的在理,他会容许宵随意将剑带走,甚至不用比拼武力。可他就是听着不惬意,就是觉得对方说的不合理。

  宵随意被误解至此,怎能由着思玄胡思乱想,他不知是哪来的勇气,一把将思玄搂进怀里。他的心突突跳得厉害,手也颤得不行,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这样搂着自己的师尊,对方身上沾染的檀香味从他鼻尖窜入,像烈性药一般蔓延至全身。

  思玄也是被这一搂抱弄得懵了,温热的胸膛与他相贴,略显急促的鼻息吹拂着他耳畔的发丝。宵随意一手执剑,一手便这么紧紧地搂着他。思玄从惊讶转为紧张,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心率跳动,与自己一样的节奏。

  “你……成何体统!”他猛然将人推开,瞪视着对方。

  宵随意微微沉了口气,说出了心中的话,“我从来不心悦书婉婉,这御前都尉亦不是我所愿,我来这里,只是来找一个人,只是这个人……”他凝望着思玄,“他不记得我了。”

  有那么一瞬,思玄仿佛就要推开自己搭建的壁垒,将自己的心意讲出来,可他一想到那幻境中血淋淋的场景,他便退缩了,又缩进了他的保护壳里。

  “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不是你师尊。”他明明是渴望着宵随意的真心,到了这份上,却又讲了些违心的话。他觉得自己真做作,真虚伪,真反复无常。

  宵随意正在极尽所能地压制着悲伤与落寞,他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像如梦令说的那样,草率地用摄心术将师尊迷惑走吗,那俨然是行不通的。

  或者强硬一些,用武力将师尊压制住,然后带回玉琼山,让掌门或师叔治疗师尊的失忆症。可他不能保证自己能平平安安地将师尊带回去,更不能保证玉琼山里没有奸细,他经历了太多了,实在不知道该相信谁。

  所以他也只能朝着自己认为尚且没有危险的方向行进,即便这条路支岔颇多,又泥泞遍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