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回来了,它挤过门缝,坐在地上有模有样地喘气,“可把我累惨了。”

  思玄坐在桌前喝酒,“回来得挺快,查探到什么了?”

  纸人撑着膝盖起身,瞧见主人手中捏着毛笔,“我的娘亲啊,你在做什么了。”它一边慨叹一边跃上凳子,再顺着桌布爬上桌面,它发现了什么,一枚砚台,一张宣纸,还有一本摊开的字帖。

  “你竟然在练字!日头从西边出来啦!”

  “嚷什么?”思玄喝它,“少见多怪。”

  “确实少见,确实多怪。”纸人道,“这是吹了什么风,你受什么刺激了?”

  思玄嗤它没见识,“人要思进取,不然怎能求仁得仁。”

  纸人道:“我原先说你字丑,你狡辩说独特,还狠心地将我撕了。如今竟自觉自发地练起字来,我定要知道,是哪位能人说动了你。可别跟我讲什么求仁得仁的大道理,我才不信。”

  思玄怒了:“废话可真多,叫你探查的事呢,说来听听。”

  纸人往酒盏上一靠,悠悠道:“那厮去了费府……”

  思玄练字的笔停下来,“他去那人府上做什么?”

  纸人两手一摊,“我哪知道啊?不过呢,费净不在府上,他又去了春雨楼。”

  思玄的笔掉在宣纸上,大约是墨水沾多了,晕出一大片污迹,他手忙脚乱地将笔拿起,搁在砚台上,又将那纸团成一团,扔在地上。

  “他为何要去春雨楼,那种有伤风化的地方?”

  “自然去寻费净了。说什么有伤风化,你以前不三天两头往那处跑么,这会儿骄矜起来了?”

  思玄怼它,“你懂甚,此一时彼一时。”

  纸人看了看那字帖翻页处,乃是一个“肖”字,“我啊,真是搞不懂你,好话坏话都是由你说的,彼时怎么了,此时又怎么了,没觉得哪里不一样啊。”

  思玄不知哪来的气,拎起纸人将其摁在了砚台里,浸了个全身黑。纸人哎呀哎呀地挣扎,“思玄,你好狠心呐,怎能这样对你唯一的式神,我给你当牛做马鞠躬尽瘁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待我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短短半日,先后有两人对思玄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以他往常心性,本不该在意和难受,这会儿却憋闷得很,甩手便将纸人丢了出去,纸人贴到了门上,顺着木框慢慢滑下,留下了一条黑乎乎的印子。

  “继续说,他去春雨楼做什么了?”

  “嘤嘤嘤……”纸人哭哭啼啼,“当然是去见费净啊,他入了你们平常最常待的包间,里头唱歌跳舞,好不热闹。”

  思玄气得发抖,“费净那厮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带坏我也倒罢了,竟还要对堂堂御前都尉下手,简直下作无耻!”

  纸人不敢接话,心道,这费净怎么带坏你了,平日里又没逼着你拐着你去,不都是你自愿的么?

  思玄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自我决定道:“不行,不可让肖柳和费净那人厮混在一块儿,他好好一根苗子,将来必是国之栋梁,不可走弯路岔路,毁了前程。我要去阻止他,带他回来。”

  纸人当真是服了自己的主人了,翻脸比翻书还快,昨夜还在屋中辱骂肖柳的不懂分寸,今朝就说对方却根好苗子了,也不知他判断的依据是什么,全看心情么?

  春雨楼的包间里,那独眼的宫主撒完了酒疯,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模样,对宵随意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宵随意道:“费宫主的局布了这么长时间了,就等着我往里钻,能不知道么?只是我料想,你应该不会爽快地答应我,定是有什么条件。”

  费净松松伸着手指,对着宵随意点了点,“我就喜欢肖都尉的爽快。我的条件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他换了个松散的姿势,“肖都尉今日来得巧,楼里有场比试。你若能在比试中胜了我,我便答应与你结盟。”

  “是何比试?”

  “比喝酒。”

  “喝酒……”宵随意心道,这喝酒定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若说比谁喝得快,比谁喝得多,那当真没什么难度。腹中容量是大是小,皆可用灵力来改变。

  但听屋中房梁上传出一声音,说这一年一度的比酒大赛将于酉时末于第八层楼集英厅举行,目前离比试开始还有一炷香时间,参赛者须提前去厅内准备,感兴趣的看客们也可提前占座。

  宵随意循声望去,那出声之物是个小方盒,固定在了房梁之上,盒子朝外面有一层金属纱罩。盒子里不知搁了什么物件,随着那声音明明灭灭。这春雨楼中的机巧装置可真有意思。

  “肖都尉,择日不如撞日,走吧。”费净起身,摆出个请的收拾。

  宵随意也不兴推辞,他亦起身,“我愿意接受,到时候费宫主可别放水,说话要算数。”

  费净笑道:“我若信口开河,怎当得了那澎水盟盟主。”

  集英厅很大,比得上三五个乾阳殿,里头分观战区与比试区,硕大的夜明珠镶满房顶,将这无比宽敞的区域照得通亮。观战区的座位成阶梯状排布,看客早已满座。

  比试区乃是以屏风分隔,每个隔间坐一人,蒙眼塞耳,不可与前后左右交流。

  比试区搁着十口大缸,一口大缸足以容纳一名成年男子。缸中盛满了液体,闻着浓郁的香味,确实是酒酿琼浆无疑。

  宵随意与费净说明来意,便被侍者领着去了比试区,各自挑了隔间坐下。侍者拿出布巾与特质的木耳塞,蒙其目蔽其耳。宵随意原本觉得,以春雨楼的格调,这定然不是普通的布巾与耳塞,却真真只是普通之物,虚虚地掩住他的眼与耳,稍一凝力,便能瞧得一清二楚,听得明明白白。

  也不知这么做的用意为何,莫不是特地给了机会作弊?

  比试区共有十排,每排二十座,宵随意选坐的位置恰巧面对着观看区,他能清晰地透过布巾瞧见每个人的表情,甚至,这里头熟悉的人。

  便是眼睛扫过的一刹那,他瞧见一人,从观看区中款款走来,问侍者讨要了一份布巾与耳塞,指指宵随意旁侧的隔间,好像说了句:“我坐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