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露出带着隐隐皱纹的微笑表扬他:“像你这样有为又识时务的年轻人当真不多。”

  复又叹息:“哀家那孩儿啊,凡事都考虑得不妥当,不明白自己要用什么人,也不知道要怎么用人,你若是想跟他,可得为自己留条后路。”

  这抑扬顿挫的,先是贬低书桂,后是言自己儿子的不是,无不透露着她想拉拢宵随意的心思。这“拉拢”也不是简单的字面意思,而是要他死心塌地,始终如一。

  宵随意自然会死心塌地,始终如一,只不过这对象并非太后,而是师尊。

  虚假又虔诚地表明了自己立场,宵随意忖着要尽快离开才是。太后赏的下马威不轻,臀下瘙痒已蔓延到全身,连带着腹中疼痛也加剧了不少,若是再耽搁,恐要失态了。

  奈何太后又赏了一盘水果,哀家长哀家短的,继续折磨了一阵,总算是到了结语处。侍女递过来一块铜牌,上头刻着“慈仪”二字,下头挂着一串金丝穗。宵随意堪堪接过,手心尽是汗水。

  “这是哀家宫中的通行令牌,你拿着,以后啊,常来哀家这里坐坐,聊聊天。”

  宵随意点头应是,心道以后若要来,可得套副百毒不侵的金刚软猬甲,不然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好了好了,”太后看向思玄,“解药给了吧。”

  思玄不假思索道:“我今日未带解药。”

  太后顿了顿,大约也是未料到思玄会这么说,“那肖柳这样……可要紧?”

  宵随意的心起伏跌宕,他已难受得生不如死,眼下若要他立刻朝师尊下跪求药,他也是肯的,偏生得来四个字:未带解药。

  这这这……这不是成心的么!

  “死不了,不过是让他难受一日,明日便自行消退了。”

  宵随意已忍耐不住,“思玄大人,不知你这药是何成份,烦请告知,我可回去自行配解药。”

  思玄:“忘了。”

  “……”

  宵随意一下子立起,独脚椅斜摔到地上,思玄如惊弓之鸟,“你作甚,没带便是没带,忘了便是忘了,你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宵随意拱一拱手,“我没要做什么,只是实在憋得痛苦,欲先行告退,望太后体谅。”

  太后瞧他大汗淋漓的,自然是允了,转眼便不见其人影。

  她对思玄道:“你啊,今日怎么了,不像你平常做派。”

  思玄想起寿宴那晚之事,“此人太过无耻,我不过是给他些颜色瞧瞧。”

  太后觉得自己似乎是错过了什么,这肖柳怎么看也与“无耻”二字不搭边,她识人无数,绝不会看错,莫不是思玄有甚奇妙本事,可以瞥见肖柳过往不成?

  “到底是何事?”

  思玄却道:“他已受罚,此篇揭过,不必深究。”

  太后:“……”

  宵随意病急乱投医,将锦囊中的丹药胡乱吃了一通,勉强好受了些。

  宦官瞧他狼狈模样,问道:“你可是哪里得罪了他,思玄那人睚眦必报,心眼小得很。”

  宵随意心道自己到白城以来,同师尊拢共才见了两面,他自认自己未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不该惹师尊嫌才是。

  莫非师尊是想通过此行径刻意为难自己,赶自己走?他自认聪慧地觉得自己拿捏到了正确的点,师尊定是这般打算的。

  “以后会小心些的。”他囫囵应着。

  宦官领着他到了御书房,门外立着一人,起先宵随意还未瞧清楚,待走近了才发觉,这人同领路的宦官长得一模一样。

  “此乃我胞兄,圣上的近侍,便由他来带你进去。”宦官撤了人。

  宵随意观那人,背微佝,眼窝深陷,嘴角抿得笔直,尤其那掌,糙厚得很,俨然是练家子的模样。

  原来这才是当晚护在小皇帝身侧之人,细细回想,此人还为小皇帝碾碎了风箭,与他那孱弱的胞弟不同,乃是个中高手。

  这人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宵随意须臾,忽地阴测测转动一下,瞥向门扉一侧,“进去吧。”

  “我自己进去?”

  “不然呢?还要老身替你开门?老身只服侍圣上一人,你这低贱身份,还不够格。”

  “……”真是个好奴才。

  小皇帝伏在案前批阅奏章,脑袋前垒着一尺高的奏折,周身案卷遍地,杂乱无章地摆着,一副日理万机的架势。

  “来啦,坐吧。”小皇帝走笔如飞,头都没抬一下。

  宵随意四下看了看,椅子倒是有,只是积了些灰尘,俨然许久没人来打扫了。他挑了张,拂了拂,坐了个边角。

  这一坐,便坐了一个时辰。

  “圣上,可有话要同我说?”干坐着总不是个事。

  小皇帝依旧没抬头,没条没理地应道:“是有话要说,你先说,朕听着。”

  他先说?说什么?怎么个个都是奇葩性子。

  踌躇了些会儿,也不知怎地,竟想到小皇帝也算是自己子孙,便脱口而问:“圣上今年贵庚?”

  “二九。”

  哦,那便是十八岁,方到成人年纪。

  “圣上可有良配?”

  “朕忙得很,没那工夫。”

  怪不得当日太后寿宴没瞧见女眷,竟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

  按理说,这般年纪,便该立后了,怎能沉溺于朝政而荒废了终身大事呢!

  “圣上莫不是平日里都将自己关在御书房里批阅奏章?”

  “自是如此。”

  “不妥不妥。”

  “有何不妥?”

  “圣上该出去走走看看,选个意中人,立国后。”

  “不需要,会有宫廷画师绘出那些官家女子模样,供朕挑选。”

  “那圣上为何至今不立后?”

  “个个皆丑,委实不喜欢。”

  宵随意纳闷了,丑那么一个两个倒说得过去,个个皆丑,怎般也不合常理。

  “圣上可有那些女子的画像,让我看上一看?”

  “今早刚送来一批,堆在朕脚边,你寻寻看。”

  宵随意起身翻找,在案卷最底下发现了七八件画像卷轴,他拉开一看,果真个个歪瓜裂枣,丑得出奇。

  可饶是宵随意再糊涂,也发现这画中端倪。这浓艳的落墨,这粗细不均的笔锋,分明是画师手艺不行,哪是画外人的问题。

  他瞧瞧落款,某某居士,鄙夷道:“什么狗屁居士,当真是误人子弟。”

  小皇帝总算搁下笔来,盯着他煞有介事的模样,沉声道:“你问朕这些问题作甚?”